覃冕池离开时,天色向晚,风雪已歇。
覃冕池骑马回到关府,轻轻拍拍马脖,感谢马儿的辛劳,将缰绳交给迎过来的值守弟子,问:“大龙头回来了吗?”
值守弟子摇头说:“没呢。”
覃冕池又问:“那连侍奉、铁侍奉他俩呢?”
值守弟子也摇头。
虽说最近的冒国血鹰行刺林澹之事,令所有魁门弟子既感到意外,也有些暗自紧张,但毕竟那是发生在关口之外。而且关大海已经下令,将西罨幽谷的警戒提至最高等级,加之他本人武功高明,应该不至于再发生什么意外。连正和铁生两人,此刻应也随侍在侧。
覃冕池仔细想过,放下心来。他估计,大龙头要么在罗堂主府上,询问审讯冒国血鹰的最新情况。要么跟平常一样,兴之所至,去了哪位堂主或法师的家中,与人高谈阔论。难得连下两场大雪,天地雪白,正好围炉饮酒。
覃冕池回到自己房里,略喝了几口水。
作为侍奉弟子,他与连正、铁生三人,在关府都有一间自己的小屋子。其他仆役和杂妇,如果未在西罨幽谷成家的,就得多人共居一室,没有侍奉弟子这样的待遇。他也顾不得休息,便即出门,去找林澹的贴身侍奉谷三。
谷三与他年龄不相上下,加之身份相近,很多场合经常碰在一起,也就比较熟络。如今林澹在鬼门台疗伤,自有各位神医和神医的弟子们悉心照料,谷三应该留守在家。
覃冕池找值守弟子换了一匹马,直奔飞天瀑而去。
狮子峰与飞天瀑相距不远,而且全是青石板道路,远比去司马机家中的道路好走。虽然积雪也厚,但马儿跑起来并不吃力,他很快便赶到了。
不料一问林府的值守弟子,谷三却去了鬼门台,而且刚出发不久。
值守弟子说,谷三本来确实呆在府上,没有外出。但是辜婆婆让人从鬼门台捎话,让谷三从她厨房中再选送几样厨具去。谷三按照辜婆婆的吩咐,选妥了东西,骑马送上山去。
覃冕池一横心,问值守弟子要了一个火把,催马往鬼门台方向追去。
虽然天已断黑,加之大雪未融,而鬼门台山势极陡,此去道路艰难,但他对辜婆婆已有疑心,自然不愿耽搁,旁的事情也就顾不得多想了。
他一路追赶到鬼门台下,不见谷三身影,估计已经上山。
覃冕池借着火把,仔细查看上山之路,但见略有泥泞,必有人白天曾经上下山。他举头仰望,鬼门台俨如一个高大沉默的巨人,山影幢幢,上身淹没在暗灰的天幕中。
他稍稍犹豫,心想,别人上得了山,我有什么上不得?便即催马上山。
山道初始可见,但到后来,隐约难寻。若不是山道外侧的陡峭悬崖上生长着一簇一簇的灌木和矮树,随着山风簌簌摇动,在几个急拐弯的路口,差些已连人带马摔下山去。
到了这时,覃冕池心中才微有后悔。但既已至此,已无半途而废的道理。
他所乘之马已生惧意,下蹄时不断试探。随着山势更陡,奔跑更加吃力,最后几乎一步一停,越跑越慢。
他心中默念祖师保佑、祖师保佑,轻抚马脖说:“马儿啊马儿,你再努一把力,我们很快就到了。”其实他也不知道,此处距离鬼门台到底还有多远。
高山风急,迎面劲吹,让他脸上生疼,几乎睁不开眼来。他忽然想到,我睁不开眼,马儿不也一样?糟糕,万一它眼睛迷瞪,踏错一步,我可就呜呼哀哉了。
一念至此,赶紧跳下马来,高举火把,干脆牵马而行。
但是他顶风才走几步,忽然听见有人轻轻说话。他不知说话的人才哪里,猛然回头,身后是空寂寂的来路。回头向前,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心里好笑,别是把风声听成了说话声。但才准备迈脚走路,却又听见轻轻的说话声。这回可听清楚了,是有人在喊“救命!”
覃冕池不由得吓了一跳,大声喝道:“是谁?”
认真再听,果然有个微弱的声音连声在喊“救命”,似乎是从山道旁的灌木丛中传来。
他将火把凑了过去,猛然发现灌木丛外空荡荡一片,再往外就是绝壁悬崖,一颗心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壮起胆子,大声喊道:“是谁?”
一个声音遥遥道:“是我……你是谁?”
覃冕池虽然心里紧张,却又觉得好笑,心想,你连名字也不说,反倒来问我是谁,要知道喊救命的可不是我啊。
不过既然那人在喊救命,必定身陷险境,他并不计较,便大声回答:“我是覃冕池,是关……你是魁门弟子吗?”
本来此处是在西罨幽谷之内,按理不必担心,但因为出了林澹遇刺之事,他想还是留个心眼,便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
那人喜道:“覃侍奉,我是谷……三。”
覃冕池吃了一惊,“谷三?是你吗?”想不到求救之人,竟然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他已判断出发声的所在,就在自己脚边不远的峭壁之下。
那人拼力道:“覃侍奉,是我。我的马儿摔下山了,我抓着了一棵树,快救我!”
覃冕池依稀听清了这个声音,仔细想想,确实像是谷三的声音。难道他急着上山送东西,不慎摔下去了?
覃冕池矮下身子,趴在道路边,探头往下看去,这才见到往下数丈左右的峭壁上,一人双手抱在一棵树上,被风吹得身子不住摇晃。那人抬起头来,火光照耀下,果然是林澹的贴身侍奉谷三,满脸惊恐,却又乍然而喜,喊道:“覃侍奉,救我。”
覃冕池顺着谷三的身子往下瞧,黑黝黝真像是一个无底洞。覃冕池对鬼门台的险峻十分清楚,幸亏此时已是黑夜。若在白天,估计就这么瞧上一眼,就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谷三显然已经十分疲惫,但是终于碰到了救星,顿时精神振奋,大声道:“救命,覃侍奉,求求你,想个办法救我呀!”
覃冕池道:“好,你放心,我一定设法救你。你别着急,也别喊了,免得浪费体力。”
谷三道:“好。”他当真已是快要放弃希望,此时忍不住喜极而泣。
覃冕池想了想,将火把深深插在路边积雪下的泥土里,脱下身上的大棉袍。一阵刺骨寒风,顿时笼罩了他的全身。
覃冕池脱下棉袍下穿着的长衫,再飞快穿回棉袍。取出随身佩刀,在长衫上扎了数个洞,沿洞撕成一条一条手掌宽的布,用雪打湿,首尾相系,打作死结,连成一条布绳,用力扯了扯,感觉也还牢靠。
他再从靠近道路里侧的山上,扒开积雪,找到一块小石头,将布绳的一头系住石头,这才走回道路外侧,趴在雪里,将石头沿着峭壁慢慢放下。
谷三看到一块石头系在绳子上,从天而降,连连道谢,伸手抓住石头,慢慢扯住了绳子的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