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墨云压月,同时隐隐有雷声入耳。
陈哔梦中恍惚间像走在一个无边无际的大厅,四周分外朦胧。
大厅正中央是一座石碑,陈哔行至此处仰望了一下碑文,却发觉石碑正面空空如也,疑虑间一道闪光映照而下。空空如也的石碑也起了变化,橙色的线条围绕石碑渐次行成了几个图案。陈哔细看其中一幅,脑中略有所疑,这是个四方形上下两层的木质小器,左右纵横着十二道木签,珠子上二下五依次排列,其中几颗珠子逐次上下扶摇,似乎有人在把玩手中。
陈哔细想一下,这个景像跟自己熟悉的某一幕相似,依稀记得有段口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进一加二……
陈哔突然发觉疑虑在哪里了,日前在连晟房中看到一些竹筹,应也是计数之法,但每次排列都颇为耗时,且没有成式定律,此刻石碑所映,似跟自己的口诀有关。
陈哔触及石碑时,脑袋里电闪雷鸣,一朵腾起的蘑菇云压榨了所有的映像。
陈哔被裴斐吵醒后有些汗颜,裴斐拿出斐叔的一件麻袍给陈哔换毕,自己的修行装确实多日未洁,有些许味道。
众人已然做好准备出发。裴斐拉着陈哔来到马厩处,指着其中一匹黑溜溜的小马道:“这是我家小呜,平常最乖了,你不善骑猎,小呜呜给你代步。”
小呜呜很有灵性的过来舔了一下陈哔的衣角,挪出脑袋让陈哔抚摸。
卯时后,裴家在家的邬丁已然聚齐,大家相约一下便出发。
陈哔此刻跨骑在马背上,小呜呜不耐烦的甩头吐喷。陈烨没有觉得骑行也需要练习,但此刻双腿已然颤颤悠悠,貌似内臀已破损。小呜不听话,左挪右腾,报复自己的紧跨之辱。陈烨一路行来,初时不觉如何,路途颠簸,不禁加了跨力,半途两腿渐渐乏力,只得随小呜呜率性而往,实在不堪其苦。骑行的时候左右等人都依次而序进发,不好麻烦众人。
沿河朔流走了十余里便到邬庄,这是裴家自己的庄园,日常裴家所食用度大都取之于此。
邬庄老仆单匡已站于邬门外迎接众人。领头的裴斐嚣张的把一匹小红马拉绳而起,小红马原地前蹄跃起,嘿咴咴一阵不满。
众人下马寒暄,唯独陈哔跨坐于骑,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双股内侧已有痛楚,勉强下马一定会有所其难。
裴斐注意到了陈哔的窘境,回头打趣道:“陈家哥哥没有习过御马之术吗?”调皮的抖了抖缰绳。
陈哔汗颜,这马鞍似乎太平坦了些,自己就是赶这十余里的路上,在马背上前后颠簸,印象里的马鞍好像不是如此,这也就是个马垫子嘛,双腿垂下后还得紧夹马背,少时还行,长距离赶路就是一个噩梦,似乎还需一个什么马具,细想一下又模糊了。
众人把小呜呜牵至一台阶处,陈哔顺阶下来后跟众人见过。单匡是裴家老仆,随着老裴爷辞仕后便随之而来,老裴爷在世时便把邬庄交由单匡打理,至今已然十余载。
时值夏日,单匡跟邬庄内众邬丁忙于邬内农田,此刻还是短衣打扮,见面后单匡引领众人来至邬庄大厅,大家也就按次而座。
上首的裴叔跟陈哔简单介绍了一下邬内情况,近来雨水频发,寨里的寨佬预言大海风将至,二月份的缸豆已可收获,必得赶时间抢收,邬庄内原有的邬丁就人手紧张。裴叔此刻又带来他们就有二十余人,如有十余日的时间,便可抢收完毕。整理好田地后,下一季便可种麦。
今年时令不正,缸豆成熟已晚,又不知寨佬预言的大海风什么时候来临,如按去年的老历播下麦种,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大海风引来的海潮倒灌呢。
有人说还按老历来,祖辈上传下来的丁丁卯卯不能率性变换,也有人说等过两天大海风是否将至,视大风毁损情况再安排农时。
众说纷纭,终究拿不出个主意。
稍许歇憩后来到后院,单匡指挥邬丁把大家安顿下,裴斐的房间紧挨着陈哔。
已近午时,大家在单匡的安排下吃了一顿庄饭,说是庄饭,但厨娘宋嫂很用心,用料细致,蔬蔬果果的五颜六色,裴斐连连称赞。
今年时令不正,豇豆晚熟十余日。庄内几个邬丁此刻正为此事忧心。寨里援了几位老丁,收获应该不成问题。但整理完田地后下麦种却正要迎来可能的海潮。近些年海潮上溯已漫过沿河的邬田。大家商议何时才可下种,错过了季可就没收成了,麦种也要毁掉。
裴斐抓着个馒头,扭头怪怪的看着陈哔,希望陈哔给出个主意,而陈哔除了对面前的汤条感兴趣,其他不置不问。下马的时候被裴斐奚落了一通,此刻气还未消。
汤条乃黍麦磨碎做粉,加水活成面,再搓揉成团。厨娘很能把握火候,在正当时便把汤条团饼摔打几下,增加团饼韧性,加一点的发醒时间,圆润的汤条也就鼓鼓的了。拍匀了之后,宋嫂用小刀割裂出面条,然后片片抻开下锅。
随配汤条的有各类时令蔬菜,昨天吴屠户答应留下的豚猪条肉已然送至邬内,宋嫂悠悠哉哉起小火熬油,红肉先放一边,白肉慢慢融化后就下了金笋,炝锅的过程中,宋氏依次加入作料,片刻后金笋的盘食便已出锅。然后依次有山蒜、秋葵做下。
红肉是要搭配楚芹的,来一片香叶提味,浓酱下底,炝锅后肥润的楚芹炒肉已然上桌。
饭桌上,裴斐紧挨着陈哔,眼睛余光里也只有陈哔一个,这个小心眼的,进邬之后就没说话。
陈哔此时正在回忆昨晚的梦境,似乎有个木匠师傅代劳一下,按梦中所见制作似乎不太难,依稀记得的口诀可以解决连晟的麻烦了。邬内有个姓孙的木匠师傅,嗯,一会定要向此人请教。
何时下播已然引起热议,既然寨佬预言是大海风,等海潮退去预计也得六七日,此时再播下,按往年的时令收获要遭霜打,霜打后的麦就不好了,而且不易存。桌上裴小六高声喊着:“我家陈哥哥乃上党陈门之后,祖上与我家乃通家之好,我裴小六不服别人,但陈小哥昨日仅凭几页草纸片刻便解决了连晟哥多日的难题,也让田禄易兄吃了个小惩。”
坏坏的笑笑道:“陈哥哥来拿个主意吧,时令不等人,咱们已然在邬庄里了,近日便可下田。”
陈哔突然有感道:“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忙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众人奇道:“这是谶语吗,好像跟时节有关,陈家不愧名门之后,单单几句就点明了祖宗世代相传的节气。”
陈哔道:“不晓得这是哪个前辈所作,依节令而不误农时,大家所担心的只是大海风倒灌海水,田里作物能耐得住盐碱。”
单匡道:“确是如此,如海潮倒灌,时节把握不好,下一季就颗粒无收了。”
陈哔道:“大海风如侵入陆地,也会带来大雨,应早做准备。既然寨佬有所预言,咱们可以观一下气象,在邬内树一木桩,上缠飘带随风而动。飘动的方向和角度按时辰核记一下,如有变化则随时报告。”停顿一刻又道:“我记得大海风来前几日天气会放晴,风力也变弱,是有征兆的。”
众人称好,陈哔继续道:“大家担心海潮来袭会损毁种苗,不如先建一木围护住秧苗,待时令有变可随时移播。”
裴斐侧着小脸奇道:“木围?可以护住秧苗吗?”
陈哔:“不必太大的木围,咱们也只是抢种时节,秧苗娇嫩,避不过海潮,但有一小片木围即可养至秧苗成熟一点,虽说移种一下颇费人工,但也不至于听天由令了。”
裴斐:“那为什么不是土围或石围呢?”
陈哔:“土围好砌,但河边土质松软,海潮倒灌之日便是土围消彻之时。”至于石头,陈哔扭头笑看裴斐:“离此最近的采石场在哪?且不说采石、整砌、运输、堆围一系列工序需耗费大量时日,咱们现在人力物力,恐怕入了冬也围不成。”
邬庄的上游不远处沿河便有一片树林,有的是木材可伐,伐后沿河顺下拦之,倒也不是很难。
众人纷纷喝好。既然主意已定,餐后单匡便吩咐几个邬丁准备工具,分出几人伐木,其余等人抢收缸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