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撩人,秋风煞人。那轮明月书写无数悲欢,却从未给人一个铭记的时光。
倚着窗口的朱颜,在接到韩熙的电话时,眼中的波澜从猛烈变成了平静。她听见他说:“朱颜,你好吗?我现在在广州,想见见你。”
朱颜在听到他声音后迟疑了一会,然后,她听到自己清晰的声音:“对不起,我没有时间。”
韩熙早就料到朱颜会拒绝:“朱颜,你还不能原谅我吗?”
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说:“嫣然在广州,你去找她,别来找我。”声音单薄微冷,没有给韩熙回话的机会,她挂上了手机,双眼疲惫地倒在床上。她盯着白色的天花板,脑海里却冒出一张张脸庞。还有那些又痛又苦的画面,星烨抱着她转圈圈;嫣然高傲又冷漠地说她下贱;韩熙淡然地说他没有做错;她歇斯底里地说嫣然是个祸水;嫣然孤单离开的时候,那看向她的一记凄楚又愧疚的眼神......
眼角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十年的时间啊,究竟都流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十年时间还忘不了?那些流淌在时间里的故人,一旦出现又触及了她敏感的神经。她越想心越疼,不由得侧躺屈膝,紧紧地抱住自己。
黑暗里的眼睛,仿佛看到十年前的芭乐树下,嫣然端庄优雅,捧着书浅声吟读:
皓月闪烁在树林,
枝干上树叶下
发出一种声音
啊,心上的人。
池塘像深邃的明镜,
倒映着黑色的柳影,
风在柳梢啜泣嘤嘤……
朱颜浅步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正好读完了诗,合上书的时候,对她浅浅淡淡地笑着:“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吗?”
朱颜踢了踢脚下的石头,嘟着嘴说:“好坏都不是一样,反正你也不愿意给我补习。”
“是你从来没有向我请教你不会的地方。”
“家里有一个读书厉害的就行。”这话听着,很明显就是赌气。
“你总得考个好大学......”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直到大门外一阵陌生的摩托车声音响起。朱颜看到,正是那戴着耳环的少年,骑着新型大地摩托车,卷起的飞尘弥漫着门外低头的花草。少年看向她的时候,微微点头轻笑,眼睛里流动着幽然的光。当嫣然欢喜地向那少年跑去的时候,她看向他的眼神却变得突兀冷冽,甚至有种愤恨。
她最喜欢的三好学生姐姐,样样优秀,怎么可以跟这种人在一起?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那少年离开后,她对脸颊还泛着红晕的嫣然说:“我要告诉爸爸妈妈,你早恋。”
嫣然丢了她一记白眼:“没事,反正我不影响学习就好。”
再次见到星烨的时候,是暑假班结束的傍晚。朱颜和同学一起步行回家,经过悠长而少有人烟的小巷。偏偏让她们撞见一中和三中的群架,她忘记了他们是因为什么事情而打架,只记得在慌张中看见星烨,还有他那被霞彩反射闪烁着光芒的耳环。当时她害怕得想尖叫,只觉得自己浑身僵硬,一股热气闹腾着脑袋。
身边的同学也是个乖学生,她比她更加紧张,偏偏她们两人都还没有拥有专属自己的手机。小巷子里围观开始有了围观的人,可就是没有大人在场,在看到其中一个一中学生挥着手中的棍子,往三中学生身上打的时候,朱颜叫出了声。
下一秒,她的眼睛被一双温热的大手遮住。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场景的朱颜,腿脚已经软了,和她同行的同学更是吓得哭出了声。当她和同学被带出小巷的时候,星烨已经忍不住发笑了:“你们两都是小学生吧。”
平复了心情后的朱颜,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糊里糊涂地跟着星烨走出来。她恶狠狠地瞪着他:“果然是不良少年,小心别进了少年管教所。”
星烨摆了摆手:“小朋友,快回家吧,可不要让你姐姐太担心了。”
“就你多管闲事。”一想到嫣然居然喜欢这种人,她更加生气了:“嫣然是瞎了眼才和你这种人做朋友,哼!”
星烨不怒反笑:“随你怎么想,赶快回家吧。”
朱颜跺了跺脚,拉着同学就往前跑。可她不知道,星烨一直目送着她们两离开,在她们转角离开后,他才收起了挂在脸上的笑容。
也因为此次偶遇,朱颜对他的定义从一个坏学生变成一个社会混混。在她看来,他和嫣然做朋友都不配。
潋滟眉下生霞光,娇夜寒露半掩眸。落叶搅乱月裳,疏影黯然单薄。稀稀疏疏的岁月如流光一样,肆虐又不回。
那时候已经很冷了,是一个即将进入冬季的晚秋之夜。朱颜和朋友外出,回家的时候看到大门外的摩托车,她心里咯噔了一下,真是不得了啊,白天来找嫣然就算了,晚上居然也来了!正气愤想着的时候,星烨却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他身穿一声黑色皮衣,双手插在裤袋里,眼睛里载满戏谑的光:“你好,嫣然的妹妹。”
朱颜翻了翻眼:“都晚上了,你来这做什么?”
她语气很冲,话语里满满都是对他的厌恶:“别老缠着她,你会影响她学习的。”
星烨并没有生气,反而是笑的非常欢快,朱颜撇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看你的样子,你肯定是个坏学生。”她仗着他在她家门口,知道他是绝对不敢造次的,继而又说:“不许你把嫣然带坏了,你最好以后都不要再找她了。不,你们两最好以后都不要来往了,要是老师发现你们早恋,嫣然肯定会吃很大亏。”
“我和嫣然只是同学。”他巧笑着看着眼前的少女,一张若月圆脸,一双杏眼潋滟。模样虽然不是特别漂亮,可看着令人舒服:“我记得你姐姐说过,你叫朱颜。”他继续说:“听说你还想学钢琴。”
“关你什么事?”
“我可以教你。”
“我才不要。”她杏眼怒瞪着他,眼珠亮的如空中星辰:“告诉你,别想讨好我,嫣然才不会跟你这种坏学生在一起的。”
他收起了一脸笑意,眼神故意变得森冷,走近朱颜的时候,明显感到她的退缩。看到她刚才的强势突然弱了一半,他又起了逗她的心:“原来是只纸老虎啊!”
“你什么意思?”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双手一抬推开他:“别在我家门前呆着,你走!”朱颜家虽是寒门,但家教一向良好,所以她也说不出骂人的话。
“行。”星烨倒也不生气,只觉得眼前的少女很可爱。
年少不知情何物,一梦十年患情殇。
周末的早晨,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跳跃出斑驳的影子。林珑轻哄着怀里的宝贝,绿云在厨房里忙碌。朱颜慵懒地躺在沙发里:“真好啊,周末就该这样子过。”
“得了吧,要不是绿云告诉我你昨晚又宿醉,今天我们才不会过来呢!”林珑轻轻拍着已经熟睡的孩子。
朱颜看着已经当了母亲的林珑,眉眼间的温柔和慈爱尽显无疑,她舒服地换了一个动作,然后悠悠开口:“林珑,他出来了。”
林珑闻言,手中动作一顿:“他来找你了?”林珑和朱颜高二的时候有缘分到同一个班级,关系相处地好,对于朱颜家里的事情,她知道一二,可具体却又不了解,只知道星烨和朱颜的纠葛,还有后来嫣然离开了朱家。
“嗯。”轻轻一个回应,却是满载无奈:“有时候在想,要是没有存在嫣然这个人就好了,与其说是他误了嫣然,倒不如说是嫣然毁了他。”她抚了抚额头:“而我,偏偏就是个导火线。”
她叹了叹气,转过脑袋望着窗外,天空中的云朵漂浮,夹着几抹灰暗色,阳光已经失去了原来的猛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旖旎柔和。十年前的某一天,也是这样温暖的阳光笼罩下,星烨和他的大地摩托车出现在大院门前,那天父母亲去亲戚家,嫣然去上补习班,只剩下她一个人。
当田宝告诉她大门外有个男孩子的时候,她以为是嫣然的哪个同学来访,看到坐在摩托车上的星烨,她眉头又皱了起来:“你干嘛又来,又想带嫣然去哪里?”她杏眼怒瞪,浑身无处不散发着对他的厌恶。
奇怪的是,星烨没有一点生气,只是把头盔拿给她:“我来找你的,想带你去个地方。”
“你是神经病吗?”她没有接过他手中的头盔:“不去。”
星烨略微歪着脑袋,笑着说到:“那我就一直在这里,谁来我也不走,你说要是你爸妈看到我......到时候嫣然也不好解释不是?”
“你——”犹豫了一会,她想着反正是嫣然的同学,应该也不会带着她到处乱跑。
“五点之前我必须得到家。”
“没问题。”
跨步坐上他的摩托车,她抚着温度还萦绕着的皮座:“说实话,你这车还挺帅的。”
他浅笑着摇着脑袋,动作利落地开启了摩托车。她握着后车座的铁杆,即使带着头盔,耳边的风仍旧响地刺耳。那个下午,他载着她,经过裕河大桥,经过国贸广场,经过世纪公园,他的车速很稳,但他又似是有意无意的几个刹车,让身后的朱颜不由得往他背上靠。
在焕发温煦的阳光下,他带她来到了城里有名的琴行。当朱颜看到在玻璃橱窗后那架白色钢琴时,她不由得叫了起来:“好漂亮的钢琴。”她跨步走向那橱窗,双手贴在玻璃窗上,眼里泛着惊艳:“这么漂亮的钢琴,弹奏出来的曲子一定很动听吧!”
“听听不就知道了吗!”他轻轻地推开门,然后跟店主聊了几句,不一会儿,他坐到对着白色钢琴出神的朱颜身边,看着她姣好又专注的容颜,内心一股暖流涌起。他优雅的步子踏在钢琴前,宛如一个刚出尘的王子,在朱颜的惊讶之下掀起了钢琴盖,十指恍如精灵一般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游走。
曲子悠扬而出的时候,朱颜不由得身子一震,是她最爱的巴赫的《平均律》,也是后来被古诺改编的《圣母颂》。那些优美的调子仿佛怀揣着莫大的慈爱,一个调子接一个调子地传入她的耳朵里,仿佛她的耳朵里是一场桃花盛景,那些调子是绕花飞舞的蝶,点缀了整场桃花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