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之后,她收敛锋芒,升学压力将所有人磨得一模一样。那天,一位同样是前几名的女同学走到许若见身边,深恶痛绝地吐槽自己如何开始熬夜,又如何导致失眠。许若见听得脑子直嗡嗡,饭没吃两口,就失去食欲。当天晚上,她像是受了诅咒一般,横竖睡不着。她身体里有股欲望,发泄不出来,憋得她胸口闷,有些恶心想吐。
她悄悄溜出宿舍,轻手轻脚合上门。然后去往学校的植物园。她似乎从小喜欢往树丛里钻,那里有种被包围的安全感。只是,她也没想到深更半夜会有人在这里打电话。是一个男生的声音。
“我真的压力巨大……你不知道前几天,我都已经吃药了……托福成绩还可以,SAT还没出来……你为什么总让我出国!留在国内不好吗?美国真的就那么好?……人家都舍不得孩子离开身边,就你们全把我往外赶!”
男孩啜泣起来,低声呜咽,肩膀微颤,许若见站在远处,虽然无法看清那个人的模样,却早已发现这是沈君既。她手捏地紧紧的,她只好站在拐角处,偷偷望着他,自己的压力随着他的泪水蒸发了,毕竟颜如玉从未对她的人生设限。她似乎没有资格上前安慰,同样没有资格悄悄怜悯。她转身离开,将自我释压建立在别沈君既的悲惨上,原来自己也逃不过冷漠二字。
她开始频繁往高中部路过,总是有意无意地寻找沈君既的身影。只要看见他,她身体里的压力就会变小。偶尔失眠的时候,她都会跑到植物园,静静等待一次“偶遇”,只是这个实验均以失败告终。可她去完之后,便能睡得不错,她将这诡异的心理反应称为“人形释压机原理”。那次,她午饭没吃多少,到了下午饿得难受,下课铃声一响,直往小卖部奔去,她费了半天劲才挤到窗口,还没有对阿姨开口时,便被身后的人呵斥:“你怎么能插队呢?没看到学姐在你前面排了很久吗?”
许若见转身想要回嘴,却被沈君既愤怒的表情给惊吓到了,应该说,被沈君既吓到了。方安琪认出了许若见,扯了扯沈君既,小声嗫喏“算了,走吧”,于是两人牵着手离开了。
许若见内心闪现了一阵短暂的难过,大概是最近自己的面子变薄了些。拿起饼干,狼吞虎咽吃了起来,没什么,不过是被路人骂了一句。边走边吃,用手抹了抹嘴,顺便拿袖子擦了擦脸上淌过的泪,这又说明什么呢?许若见才明白,他没有认出她,对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晚自习,她写了长长的一篇“绝交书”,其中将沈君既的各种罪状一一列出,再加以狠狠批判,简直酣畅淋漓,大快人心。她将那封信塞进了衣柜的那本日记里。
沈君既却以申请到哈佛大学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再一次出现在许若见的视野里。她无法移开自己的眼光,沈君既无疑是闪耀的,就像那个夏日初次见面时一样。她忽然找到了某种动力,那是一种朝向某处的明晰的踏实感,让自己的努力终于有了目标。
颜如玉听老师夸奖了许若见之后,得意地走出了教室。她问:“你最近有空吗?沈厂长的儿子去了哈佛大学,邀请我们大家去吃谢师宴,你去向哥哥取取经,有可能,我希望你也去。”
许若见却不以为然,问:“你真舍得我出国离你那么远吗?”
“当然是不舍得,你要是能去清华北大,我倒觉得比哈佛好,我们不追求那些虚头巴脑的,能学到知识就行……最重要的是,能多陪陪我就行。”颜如玉笑得满脸起皱,似乎许若见已经考上清北一样。
许若见对出国倒没意见,只是有人站着道,她偏要赌气走另外的道证明一番,才肯罢休。颜如玉软磨硬泡,许若见才答应匀出周末的学习时间,与她共同赴宴。
沈君既是沈厂长儿子这件事儿,于许若见来说,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她看着沈君既身边的方安琪,她脑子里浮现一个词语,“金童玉女”。为什么要这么想?因为他们长得都不错。“除此之外呢?”他们家境都相当,方安琪的父亲是C城第三制药厂的生产总监。“这又如何呢?”他们互相喜欢,每每对视,都是含情脉脉,难舍难分。“原来如此。”
沈君既走来敬酒时,认出了许若见,眼神中的厌恶清晰可见。就因为不小心推了一把方安琪,插了她的队吗?这难道还不算严重吗?许若见低头,瞬间那气势弱了下去。颜如玉见状,以为许若见害羞,用胳膊肘顶了她两下,说:“君既啊,这就是颜阿姨的女儿,许若见,小你三岁。”这边说完,颜如玉又赶紧换了一边,说:“若见,君既哥哥很优秀,是学习榜样,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多请教请教君既哥哥,知道吗?”
许若见低头不言语,眼睛在地上刨了一个坑,要把自己埋了似的。沈君既玩味地打量了一下她,才对颜如玉说:“阿姨,妹妹可能还小,有些怕生,那我就去其他桌敬酒了。”
颜如玉使劲儿掐了一把许若见,“你咋回事儿,小鬼见阎王似的,也不像你啊?”颜如玉眼神逡巡了许若见几圈,谁都年轻过,心里大概略知一二,于是说:“沈君既有女朋友了,别喜欢他了啊。”
许若见猛然抬头,反驳的话在口中酿成了酒,让她有些醉态地说:“我没有……都不认识。”
颜如玉给许若见的杯子满上可乐,“快吃饭吧,妈妈去跟周叔叔他们聊会天啊。”说完就离开了,许若见埋头苦吃,吃得越多,才能缓解自己刚刚的窘迫。
沈君既的谢师宴在一家大型休闲庄,位于郊区山水环绕之间某处平地,旁边坐落着C城最有名的金山寺。颜如玉陪着厂长夫人林梅去那里还愿。
“小颜,这里很准,等若见高考前,你一定来这里求求签。”林梅甩了甩手里的香,一捆藏红色细棍尖头冒出了一窜火星,随之飘出几缕青烟,烟雾缭绕之中,林梅准确将其插在了鼎中的泥土里。
颜如玉一向不认封建迷信,但还是应付地点头。挽着林梅正要走出金山寺时,一位身穿青衫长袍的道长走到了她们面前,颜如玉有些反感地拉着林梅快速走过。谁知那位道长不依不饶地跟着她们,说:“二位红光满面,今日确有喜事。”
林梅却拉住了颜如玉,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那位道长,问:“多少钱?”颜如玉见这人活像一个江湖骗子,扯着林梅的衣角,想离开。而林梅抚了抚她的手,摇摇头,示意不必担心。
“看你们想算什么?”道长摸了一把自己的胡须,取下背篼,静静等待。
林梅想了想,沈君既前途一片光明,自然已经得到菩萨保佑,不必过多奢求。那么,他的人生只还有一件大事儿未了——婚姻家庭,“我想算姻缘。”
“可以,算你的还是她的?”道长从背篼里取出一本破旧的书,低头开始翻起来,没看见颜如玉脸上的鄙夷。
“我儿子的。”林梅温和地说,“大师,你可是能算?”
道长静默了两秒,继续说:“能算,只是不看面相的话,会有些偏颇。”
颜如玉和林梅对视了一下,林梅再一次握住了颜如玉的手,回答:“可以的,请随我来。”
林梅在前引导,颜如玉走在最后观察,这位“大师”会不会装神弄鬼,宣扬封建迷信呢?又或许是某个“邪教组织”的探头?她未敢放松警惕。
颜如玉和林梅领着道长走进园子,他们从侧门进入,途径一处江南园林风格的小憩之地,绿植管理得当,颇有曲径通幽的意境。未曾想,看见拥抱在一起的方安琪和沈君既。林梅顿时有些挂不住面子,颜如玉及时解围:“不如道长就在这里看看,可行?”
道长看见的又与她们的不同,那可是三个年轻人,只是常人未能及上他的火眼金睛,第三个人年轻人的窥伺,平常人自然看不到。他意味深长地说:“可以了,已然足够。”
林梅却有些三心二意起来,她不喜欢方安琪,原因自然有许多,就没想到沈君既这么喜欢她。那道长看着林梅的脸,缓缓说:“两位施主,我们到那处说。”
看不见那对令她心烦的小情侣,林梅才冷静下来,给出沈君既的生辰八字,道长接过来,闭眼掐指算了半天,颜如玉翻翻白眼,却无奈林梅对此的信任。道长忽然张眼,说:“有了!”
“如何?”林梅身体前倾,双手握拳。
“施主的儿子,最佳良配就在这园内,与这位女子结为连理,方可避灾消难,子孙多福。”
这话玄而又玄,听的两人面面相觑,有些不解,道长继续说:“良配生辰属鼠,五行属火。”
林梅想了想,笑着对颜如玉说:“幸好……那就不是安琪!”颜如玉配合地点头,继续问道长:“您能再具体点吗?这属鼠的人多了,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啊?”
“天机不可泄露。”道长又捋了捋他的胡须。
林梅摇着颜如玉的手臂,像是有重大发现似的:“小颜,你家若见属什么?”
“属鼠。”颜如玉说完就觉得有些不对。
“那她五行属什么?属火吗?”
林梅渴望的眼神,让颜如玉节节败退,那道长胡说八道几句猜中了,还真能成事儿?许若见是她的宝贝,沈君既明摆着傲慢得很,且心有他属,至少当下,她对此人十分不满意,于是说:“五行属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林梅有些着急,转头想找道长帮忙再算算,谁知那道长已不见踪影。林梅问:“小颜,道长什么时候走的?”
颜如玉也有些吃惊,这倒让她刮目相待,无偿服务,两袖清风。她回答:“我也没注意。”
林梅怔怔地望着颜如玉,半晌眨了眨眼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相信他的话……小颜,你老实告诉我,若见是不是五行属火?”
颜如玉抿嘴,各种利益博弈权衡之下,她只好道出实情:“的确是。”
林梅像是如获至宝,兴奋地起身往前走,步伐轻快,却被颜如玉拉住:“林姐,若见还小,这些……也不必当真,等他们长大了,可以再从长计议。”
林梅开心地点头,“你说得对,说得对……”两人相互搀扶走了回去。
等她们返场时,许若见已经坐在了门口,看见林梅,她站起身,十分有礼貌地说:“林阿姨好!”然后对颜如玉指了指手表。
颜如玉默契地点头,对林梅说:“林姐,我先送若见回学校了。”
走前,林梅和蔼地摸了摸许若见的头:“若见,好好学习,注意身体!”许若见对林梅突如其来的亲近有些莫名,却乖巧地道了声谢谢,然后随颜如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