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后,天空放晴,寒雪速溶。刘家村启动了这场伟大的工程-淘沙。
架油锅,放鞭炮,锣鼓喧天庆华年!
架油锅,是炸面片;放鞭炮,是震河妖,图个吉利,震天响的鞭炮从桥西边噼里啪啦响到河东。每年淘沙开工第一天,首先男汉子门扛着铁锹纷纷向东神河桥集合,开始淘沙前准备;女人们也不会闲着,他们的工作是炸面片。全体人员的中午饭就在这东神河上解决了。第一顿饭在东神河上吃,并不是为了赶工,而是为了庆祝开工大吉,也为了热闹,村民和和气气。其实,炸面片的习俗并没有实行几年,只因为现在经济水平有所提高,村委会有了积蓄,便惠恩于民。话说回来,人们生活条件好转,但炸面片就像在喝油,倒进去半锅,时间不长就所剩无几。村民们也就在重大节日如端午节,春节等节日才会做,平时很少舍得炸!这油要是炒菜用,可以用上一年,而且天天可以看到菜里油花花,所以说炸面片简直就是浪费!这笔账村民们算的清楚的很!就像家里老母猪哪天生产,能卖几个钱那么心细!
在没有实行炸面片前,是蒸馒头。因为这事,村东边的刘三平还把身子整坏了!
有年,也是开工第一天,像以往架锅烧水蒸馒头。刘三平高高的个头,平时话少,都说他属于闷声发大财的人!这个称号跟钱打不着,是跟吃有关系。他是真的能吃!要是铆足劲吃,能吃掉你半箩筐馒头,吃到你倾家荡产。他穷,他发挥不了这项吃的技能,而且屁股后头还有五个男娃望着他;他懒,懒到地里庄稼旱死,草把庄稼吃死!他们平时吃玉米馒头,而且吃不过瘾,饥一顿饱一顿,白面馒头就像过节。他期盼淘沙第一顿饭,那样便能大吃一顿。他拿着铁锹晃,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大桥上。等到了中午,村长用大喇叭喊开饭,刘三平高兴的撂下铁锹往桥上跑。说时迟那时快,村民汉子们还没有到达桥上,他不吭不响地已经吃掉了三个大馒头。队长走过来对他说:三平,不要急,桥那边还有炸面片片,留着点肚子。刘三平听到还有炸面片片,恨不能将吃肚子里的馒头再吐出来。他迅速跑到桥那边又不吭不响地蹲在锅旁,边吃边拿。村长在旁边说:慢点三平,多着呢,不急。刘三平没有听见,也听不进去,心里只有面片片。那天,他因为吃了很多馒头和面片片,下午又干了重活,半夜出现胃疼,连夜住进了医院。幸好保住了一条命,但却落下了胃病,稍微不注意就胃疼。以后他即使看到炸面片片也只吃个八成饱,面片虽好,不得贪吃!
村长刘先强站在东神河桥中间,拿着喇叭大声吆喝着“乡亲们呢,打起你们十足的精神,用出十足的劲,干出漂亮的活。东神河是我们的救世主,他把黄河之水引到这里,供我们享用,我们要守护他,确保明年丰收。愚公移山,他甚至都不怕山,一点点黄沙耐我们何?拿起你们手中的铁锹,舞动出你们的美丽英姿吧!”
“好!”桥上人们拍手活跃起来。
刘先强接着说“现在,我宣布,淘沙开始!”伴随着一阵鞭炮声,汉子们欢快地走向分好的淘沙位置,女人们架起油锅忙起来。在淘沙的男人堆里,王凤凤是唯一的女人。她干了男人才能干的活,甚至是有些男人都干不了活!她和刘发财在相邻位置,如以往一样。其实她并不想这样了,因为他们已经连续几年在相邻位置了。王凤凤对发财甚是了解,若是不为邻居,依照发财的性格,他可能直接跑到王凤凤底盘去淘,岂不更为难堪!倒还不如当邻居的好。但这样不免会让人多心,尤其是发财的老婆!。平日里,发财就跟王凤凤走的近,她知晓,并没有多说什么。但像淘沙,俩人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她的脸面往哪搁,心里怎么能痛快!她也知道发财和海生交情深,但这种交情也是过世的交情,王凤凤怎轮得到你照顾,这岂不是让人戳脊梁骨!她越看越想,越想越恼火,将柴火大把大把地向锅底塞,火苗呼呼地向外蹿。她似乎忘记了是在炸面片片,倒像是在焚烧尸体,焚烧仇恨。旁边的张巧凤看出了英子心思,便煽风点火道“英子,你看看王凤凤和你老公,这你都能忍,你就这样心大?”
张巧凤的声音把李英子从冥想中拉回来。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她压抑心中的怒气回应道“我那家的的和海生关系好,多帮帮她家也是应该的,一个女人不容易”她低着头,在锅底收拾着柴火,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像平静的湖面,没有任何波澜。
“她就是一个小妖精,小心发财被勾走”张巧凤边收拾面边撇着嘴说。
英子没有回答她,还是若无其事地向锅底添柴。她克制着自己,说服自己,发财做的都是看海生的面,他不是那种偷女人的人。
按照规定,王凤凤家分了四米半,刘发财家分了六米。刘发财向王凤凤家多挖一米,王凤凤还有三米半。王凤凤本不想这样,且心里过意不去,就往刘发财这边挖,发财低声说“不要再这样了,你一个女人挖三米半就够受的了,多出的一米与海生对我的恩情算的了什么!”
“这么多年了,都过去的事了,你还想着啥”王凤凤将淘出的沙用力甩到岸上。
“不想了?怎能忘记,这可是命的事!”刘发财奋力地向河岸抛泥沙“我的命就是海生的命,可惜上天没有眷顾他,命的事,我不能不还!”
“发财你不要再说了。”王凤凤咳嗽了两声,气喘嘘嘘地说。
刘发财没有再说,还是往王凤凤这边挖了一米。
在东神河,淘沙是一年最热闹的季节。东神河两岸聚集满了人:淘沙,拉沙,还有凑热闹的孩子。孩子在河两岸,看着大人们在河底热火朝天地运送泥沙,心里痒痒的也加入,他们很兴奋地跑到河底,挽起袖子,扎好腿,拿起铁锹用力地将湿漉漉的泥沙向外抛,他们本以为这些泥沙如坐了架飞机似的飞到河堤上,但却落在了离他们仅有一米的沙坑里。大人们在旁边指挥着“杆握紧,腿扎好,依靠腰力向外抛。”没有几个回合,他们便抬不起胳膊,扔下铁锹就跑,嘴里喊着“以后当大官,不干这累死人的活!”淘沙季,他们最开心的是能吃上炸面片片。
晌午到了,村长拿着喇叭站在桥上呼喊吃饭。汉子们放下铁锹直奔桥方向。从种上麦后,他们都松弛下来,无太多的体力活动。他们身上硬邦邦的肌肉开始变成肥肉,体力更不如种麦子时,都已累的气喘吁吁。一听到吃饭,他们便迅速放下铁锹,,去补充能量,休息。所以第一天淘沙也可算作为活动筋骨,为长期作战做准备!
王凤凤也累瘫,放下铁锹跟着队伍走去。一个女人在男人堆里,不免成为他们的话题。他们想王凤凤和刘发财什么关系,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及时他们想,但不敢当面拿她当话题。但也有不知好歹的,像刘平生,年龄45岁,天生痞子样,号称二滑头(在这区域滑头意思是干活不实在,投机倒把,贫嘴,贱)。他就喜欢开女人玩笑,不管三七二十一。
“凤,这活怪累人呀,腰酸背痛的,我给你揉揉,我手活好,你这样很让人心疼”刘平生大笑看着朝王凤凤说,小眼睛眯缝着。
“滚,没大没小的,知道喊我啥的吗?”王凤凤带着严肃的表情,眼睛瞪了他一眼。
“我手活好着咧,揉不疼你”刘平生凑近了说,用手触碰下王凤凤的头。
“滚蛋,没规矩,再不老实,我家海生定不会饶你”王凤凤向前一步严肃地说。
“妈的,半截身子埋进去的人了,还不识好歹,非得把你腿打断才老实”刘发财在后面帮腔道。
“管你什么事,咸吃萝卜淡操心”刘平生大声的喊道。
“在这里耍流氓就管我的事,要是耍流氓,去你家耍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刘发财瞪着他吼道。
刘平生平日里嘴贱,但胆子小,真对他发威,连屁都不敢放!刘发财说他后,他一句话不再说出,老老实实地在后面跟着。
桥边摆好了炸好的面片,还有香气喷喷的胡辣汤。按照规矩,淘沙的人先吃,因为他们最辛苦,然后再是后勤人员。男人们端着碗,排着队领面片片,接着去盛胡辣汤。王凤凤随着队伍向前走。
“凤辛苦了,多吃些”刘二婶招呼王凤凤说。
“你们也辛苦了,都不容易,两个就够了”王凤凤笑着说,用手拿了两个面片。她随着队伍缓缓移动来到了胡辣汤处,站在胡辣汤处的是张巧凤,张巧凤喜笑颜开的给前面男人们盛胡辣汤,看到后面排队的王凤凤,她眼也不瞧,将勺子里的饭盛给后面的村长。王凤凤脾气虽好,但并不软弱,瞪了张巧凤一眼,抢过来勺子盛饭,张巧凤却没敢说一个字。
劳累和饥饿后,才会感觉到饭香,何况这是真的饭香,他们吃起来更香了!他们嚼着,喝着,笑着,聊着,似乎忘记了劳累。王凤凤坐在了一个有太阳光的墩子上,大口吃着面片,喝着胡辣汤。她看着桥面景象,已物是人非,远望河堤枯木,不由伤心起来。一个人扛起家庭的重担,心酸?苦楚?她都能挺过去!而海生……。她想起在这里和海生一起吃饭的场景:两人坐在一起,嚼着馒头,喝着白开水,有说有笑。现在虽说吃上了炸面片,却再也嚼不出那种幸福感了。
“凤,淘沙累人,多吃些”刘二婶拿了两个炸面片片走来,坐在了王凤凤的旁边。
王凤凤被惊醒,似乎刚才做了一个梦,梦里和海生正在嚼着馒头。“谢谢二婶,我再吃一个吧,撑了”王凤凤笑着说,从刘二婶手里接过一个面片吃起来。
“这种事一年才一次,何况是出力的活,多吃些,多着咧。”刘二婶笑着说,嘴里镶的金牙散散发光,柔和的光,而不刺眼。
“干重活可不能使劲吃,会使不上力”王凤凤笑着说。
“这活累人的很,这样可不是办法,家里得有个男人”刘二婶又轻声地对王凤凤说。
“二婶,这事不要提了,我要去淘沙了”王凤凤说着站起,将碗放在了桌子上,向淘沙方向走去。
“哎……真死心眼”刘二婶摇摇头叹了一声,但她相信她迟早要攻下来这个女人!
吃完晌午饭,汉子们都像充满了电,浑身都是力气,甩着胳膊挥着铁锹,嘴里还吆喝着“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啊,莫回头啊……”。
王凤凤默不作声,认认真真地掘沙。她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向河对岸移动,每一次移动,她离终点更近了。汗珠从她额头上涌出来,顺着干净但有皱纹的脸向下滑落;汗珠晶莹剔透,仿佛冬日里阳光下融化的雪,干净,纯粹,但汗珠是热的,雪水是冰冷的。她那双宽大粗糙的手将泥沙抛出很远,很远。它在阳光下来来回回地舞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