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阳光温暖地铺洒在大地上,赶走了清晨的凉气。袅袅炊烟从村庄里升起,随着微风慢慢飘散在空寂的田野里。北方冬日里的树木没有半点色彩,潇潇和寂寥;若在南方,虽为冬季,却还有绿意。时过多日,躲在暗阴处的雪也已没有了厚度,但却还彰显着几分娇媚-我可是冬日里的雪儿。它坚强地生存着,它也没有那么坚强,望见太阳公公,便悄悄地向阴暗处缩缩脑袋,否则便会烟消云散!融化的雪水经过黑夜的低温酝酿,结出了长长的冰渣,它悬挂在屋檐下,在阳光里散射出万道金光。鸟儿也似乎睡醒,开始活跃起来,站在屋檐处啄闪闪发光的冰,它们欢快地叽叽喳喳叫嚷,像是发现了宝贝!
淘沙工程已过两天,王凤凤笔直的腰杆开始变得弯曲,腿脚更是像栓了铁链,提不上来。而现在的淘沙工作还未到一半,淘完,就累死人的节奏!既然开始了,就容不得半点懈怠,一旦停顿,就再也拾不起来了,也不想拾起来了,还必须一鼓作气,趁这股劲淘完!
这日,王凤凤如往常一样,早起来做饭,收拾家务,等待还未起床的二娃。她听到大门口处敲门的声音,她放下手中家务出去看,边走边想这么早谁会来?她打开铁锁开门,这才发现原来是未过门的儿媳妇-张芳琴!
“呦,芳琴来了”王凤凤惊讶且有些欢喜的说道,她迎张芳琴进门“快进来,来这么早呀”。
“担心您会出去,本想跟您打电话说声,心想住这么近,就早来吧”张芳琴轻声说道,她的声音清晰温柔,像柔和的月亮。张芳琴推着一辆凤凰牌大梁自行车进门,自行车手把上悬挂着苹果、香蕉和一些猪肉,车后座上捆着一箱牛奶。
“冷天冻日,早晨寒气重,赶快进屋”王凤凤从张芳琴手中接过自行车并停在堂屋门口处“人来就很高兴,还带这么多东西干啥”。
“东西不多,很久没来了,看看阿姨和欢欢”张芳琴轻声而清晰地说道。
张芳琴和王凤凤提着东西进堂屋。
张芳琴站在堂屋内,在微光中,张芳琴更显楚楚动人了:她白净的脸颊,柳叶眉,眼睛亮如明月,高挑身材。她头戴一顶红色毛绒帽,身穿白色羽绒服和浅灰色牛仔裤,脚穿平底黑色皮鞋。她行动时干净利落,闲静时落落大方。她话语柔和细腻,而不张扬。
“芳琴,来坐下”王凤凤对张芳琴说,张芳琴坐在了门口处一个破旧的板凳上。她环顾屋里:堂屋正中央墙上悬挂着一张崭新的家和万事兴山水图,图的两端陪衬着一副对联,上联:福旺财旺运气旺;下联:家兴人兴事业兴;一张八仙桌坐落在堂屋正中央,桌子上黑色的油漆斑斑点点,焦黄色的木头裸露在外面;在屋门口右边站立着一个棕红色衣柜,它更像是新娘随着岁月褪去了光彩,它暗暗的、陈旧的;在头顶上方,一张破旧的顶布无精打采地悬挂着,在顶布表面稀稀落落地结了蜘蛛网;几张破旧的木板凳散落摆放在屋内,它们似乎适应了孤单与热闹,平时悄无声息地躺在角落里,孤独地存在着,它们更愿意期待客人,那样它们会被挪动一番,证明真的存在!在门口左侧,立着一个砖结构煤球炉,红红的火苗从锅下方时不时地向外窜,它抚摸着周围的空气,将热量传递到空气里,温暖整个屋子。炉子里的青烟,像是放飞的笼中鸟,沿着排烟管急急忙忙地爬到了窗外,去拥抱外边的世界。
“门口冷,靠近炉火旁,我再开大些火”王凤凤关心到,王凤凤说着打开炉子下方通气孔,顿时间,炉火像睡醒了一样,火苗呼呼地向外蹿。
张芳琴移动板凳向煤炉靠近,她朝王凤凤笑着“冬天屋里有个炉火管用,很暖和呢”,她的余光瞥到了堂屋左侧挂着的影框上的一张照片,那是她和刘强强初中毕业照片。张芳琴和刘强强相识在初中。初中时代是一个让人敢爱而不敢说爱的时代。张芳琴在那个少女懵懂的时代遇见了刘强强,并对他产生了爱意,爱?都说少年的爱是不值钱的,或是没有经过大脑的,确切说更像是一种爱慕之心,如手中的玩具,初始依依不舍,一段时间后,便丢弃一边,张芳琴认为她是认真的。她遇见他,她羞涩,她不敢说,她只会偷偷瞄他几眼。中考后,两人顺利进入高中时代,但并未进入同一所学校。不在一所学校,张芳琴见不到刘强强,她煎熬,失落,她期盼周末,便可以去见刘强强,哪怕是骑半小时的车!刘强强一心扑在了学业上,但他不是木头疙瘩,他懂张芳琴的心,他想鱼和熊掌都可得,他更希望高考后,进入大学再发展这段恋情。刘强强自认为自己只是一个穷小子,有何德何能娶到张芳琴呢!他不怕吃苦,他怕头上那顶贫穷的帽子。张芳琴越来看他,他也越想她。他越想她,他便越加倍努力学习,他想门当户对地娶到她。高考后,刘强强顺利考上一所满意的大学,张芳琴成绩不理想,便结束学生时代。她的父亲打点关系,给她找到一份市里派出所的工作。刘强强考上大学后,便向张芳琴表白,他充满信心地要抓住这份从未开口的爱情!就表白这句话,他在心中默念上百遍,他说时吞吞吐吐,嘴巴像在打哆嗦,饶了大弯才说出:芳琴,我喜欢你!张芳琴听后没有说话,她的脸像红苹果,砰砰的心脏要跳出来,她的眼角变得湿润,她不自觉地蹲下来,用双手捂住了脸蛋,发出呜呜声。她开心,这层薄纸被捅破,他们是真正的恋人;她失落,这层关系能维持多久,眼前的这个人,哪天会不会远走高飞?一欢而散。刘强强接着说:等我,毕业后,我就回来。张芳琴哭的更响了。
其实,张芳琴的爸妈不赞成他们的情侣关系,他们认为刘强强家太穷!这样的穷家庭怎么能和自己家庭相比呢!贫穷,单亲,这都是硬伤。大学生?城里大学生多的是!家庭条件好的也多得是!不缺这一个!她妈妈也对她说:你也不小了,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他现在上大学,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万一等空,你可怎么办?他家里还有一个小弟弟,以后这负担不都落在你的头上?你想过吗?张芳琴和父母甚至闹翻过脸:我追求我的幸福,我这辈子就跟定刘强强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贫穷?他已经上大学了,不愁找工作,一样会成为城市人,何况我们不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吗?张芳琴坚定地坚守着那份纯真的爱情,她想她相信刘强强,相信这如海枯石烂般地爱情。以后的生活又算的了什么,哪有过不去的坎!
这次张芳琴是偷着来刘强强家。但对于还没有过门的媳妇,经常来亲家,这事是何等的严重,声誉?清白?不知害臊?这样的问题会接踪而来。对于她父母来说,这像是丢了脸,女儿不知廉耻。张芳琴没想那么多,她也不想去想,她是定心跟刘强强了。
“喝些红糖水暖和暖和”王凤凤倒杯红糖水递给张芳琴“今天周末吗?”
张芳琴接过红糖水杯捧在手心里,嘴唇慢慢触碰水杯口,吁了一口“不周末,休的假,帮您打理打理家务,淘沙很累,要多注意身体”寒气随着一张一翕火热的嘴唇跑出来,像云雾般萦绕。
“没事,我身体还很好,这点活算的了什么,我还年轻,要是真哪天走不动了,才会要你们帮我!”王凤凤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随着笑容如鱼般游动。
“您就是家里的指明灯,给我们指明方向,哪能如此受累,我们以后还要您给指引前行。”张芳琴清晰地说,她向里屋望去“欢欢,姐姐给你带的牛奶,喝不喝?”刘欢欢半起身将头扭向外面,他眯着眼睛困怏怏的说道“喝”。
“姐姐拿给你”张芳琴拿出一盒牛奶又掰了一根香蕉给欢欢送去。
“谢谢姐姐”刘欢欢接过后高兴地钻进了被窝里。
“给强强联系了吗?你们现在没事吧”王凤凤平时不太过问张芳琴和刘强强之前的事,今天随口问了问。
“没事,快过年了,他也忙学习了”张芳琴说道。
“我家强子说话直,性格掘,但他心眼好,要是他说话不对的地方,别跟他计较,受了委屈,你告诉我,我找他算账。芳琴你知书达理,我很放心,等强子回来了,回你家去看看,也拜见拜见你爸妈。”
“去不去都没有关系,等强子毕业了去我家也好”张芳琴又抿了一嘴红糖水,她低着头,她担心强子去了会被打出来!
“也好,也好,到时尽快办理结婚”王凤凤笑着说,她用铁钩掏炉子里的灰,火苗呼呼地向外蹿,周围更暖和了。
欢欢在床上又探出脑袋“我还想要吃香蕉”。
王凤凤向欢欢望去“姐姐在家,别睡懒觉了,自己起来拿”
张芳琴拿了一根香蕉递给欢欢,欢欢又高兴地钻进了被窝。
“你都把他惯坏了”王凤凤说。
“天寒地冻,让他在床上吧,孩子就是孩子,不像我们大人,想得多,他们无忧无虑多好”张芳琴笑着说“我们那时也是不想起床的人”。
“当娘的为难,又想他不受苦,又怕学坏,哎”王凤凤边说边盛饭“再吃点吧芳琴?”
“我吃过来的,你们吃”张芳琴接过王凤凤手里盛的饭放到桌子上。此时,欢欢已经起床,正要直接去拿馒头,张芳琴说“欢欢,要洗脸再吃饭奥,直接吃不卫生。”
“听姐姐的话,去洗脸洗手,那个脸盘是温水”王凤凤对欢欢说。
欢欢迷糊着眼睛,懒懒散散地去洗脸。
吃过早饭后,王凤凤劝张芳琴回去,无需在家里照料,但张芳琴依然留下来,帮打理家里的杂事。王凤凤没有再说什么,扛着铁锹赶往东神河淘沙。
此时东神河上已经热闹起来。远远地就能听到男人们歌唱的声音:小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在岸上走,咱俩地情,咱俩地爱,在纤绳上荡悠悠,荡悠悠……。他们唱歌,歌声可以让他们忘掉疲惫,赶走忧愁,在沉重的劳苦中寻找一份快乐。沙黄的嗓音中透漏出几分质朴与善良,也有几分愚昧与无知。百年来,刘家村人一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村里很少人走出去看看外边的世界,也没人想走出去,也没有能力走出去。他们就像庙宇里的和尚,天天敲打着木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哼着陈词滥调……。他们很知足,吃饱肚子不饿就是福;达官贵族,都是别人的故事;奋斗,都是扯淡,你还能土山村飞出来个金凤凰!望子成龙,都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但他们也曾有过幻想,是有打了鸡血的干劲。刘强强刚考上大学时,村里人就像打了鸡血:土山村里能飞出来金凤凰,望子成龙可以实现。但这股鸡血劲撑不了太久,他们就像抽了大烟似的麻木,忘得一干二净。刘强强上大学的故事是第二次给村子里打鸡血,第一次是二麻子的故事。此人好吃懒做,据说闹革命时,被抓去充了国军,不知道走了哪门狗屎运,混到了旅长。他后来又转到共产党,也混的风生水起,解放后,在外地当了大官。他平时很少回村里,若是回来,市里领导都亲自安排,甚是气派。村里人一直把二麻子当成一个传说,这个传说不会再出现了,谁还能有那么大本事!
“凤,来了,还吃的消吗,不行就歇”刘发财看到王凤凤扛着铁锹走过来,停下来说。
“不累,好得很呢”王凤凤走到河底开始淘。
“快慢无所谓,身体要紧。”
“没事,好的很”王凤凤开始淘起来,强劲的胳膊用力握住铁锹,脚跟坚定地踩在沙坑里,不一会,汗水如泉水般向外涌,划过额头,穿过脸颊,沿着下巴向下落。在冷的空气里,冒着一股股热气。
刘长根和刘平生淘的浑身是汗,便坐在堤上抽烟歇息。“你瞧,王凤凤这娘们和刘发财,这两人天天在嘀咕啥,走的这么近。”刘长根抽着烟眯着眼睛说。
“还能聊啥,不就那点事”刘平生笑眯眯地说。
“她一个寡妇家,能不出点幺蛾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