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太来到一条小溪旁洗了把脸，他摸了摸刚才脸上被打中的地方，觉得隐隐作痛，于是又用手掌心捧起了一瓢水，照了照自己的样子，好像眼眶已经肿起来了。
他看着水中映出的自己那个模样，原来的头发应该是浓密而梳理齐整的，现在是乱糟糟又湿嗒嗒地贴在额头上。之前的脸虽然有些瘦削，但起码左右对称，再配着他那还算精致的五官，看起来是一个蛮英俊又充满朝气的小伙，可现在脸被打成了一边“瘦”，一边“胖”，一点都不协调了。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做“打肿脸充胖子”呢？没想到他今天竟然体会到并拥有了这样的半张难看的“胖子”脸。哎！要不自己再挥上一拳，把另一半也打肿算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对自己翘起嘴角笑了笑。
这样干了一架后，除了脸受伤后有点困扰外，他感觉到心情要比之前好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刚才那种烦闷终于得以宣泄的缘故？
建太想起了要赔那米哥修理费的事，他也只能自认倒霉了，谁让自己确实砸了人家的车呢？他希望修车的事可以拖一拖，这段时间去考试已花费了不少钱，目前真的是捉襟见肘了。即使是修车的那几个钱可能也拿不出来。
很久之前，他曾想过一边复习考试，一边找份与表演相关的兼职赚点钱，他想到去当群演，但那种工作要等候着人家派活，相当于随传随到，并不是说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在那里等着，活还不一定派到你手上。如果这样，那么哪还剩多少复习的时间？
所以最后建太为了准备考试不得不放弃这种赚钱的念头，而自己手上又再没什么别的资源，这样他这几年几乎没有任何收入。幸运的是，他还有个姐姐，毕业后一门心思扑在考试上的这段时间里，姐姐可是在经济上帮他不少，使得他每次需要钱时不至于都问家里拿。
但次数多了之后，开口问姐姐要钱这事也常常让他感到非常不好意思。虽然出于姐弟间的情谊，她从来没计较过这些，但他内心里却感到一丝惭愧与不安，他不想变成了她的一个累赘，让她成为别人口中的那种“扶弟魔”，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这其实也是他这次考试之后想着不再继续考下去的原因，毕竟现实不可能让他一直这样下去。可他实际上又有些许犹豫，他就像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前。放弃吧，又怕自己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就差再熬一下就能到达胜利的彼岸了；不放弃吧，又怕始终在失败中徘徊，永远遗憾地到达不了终点，蹉跎了自己的光阴不说，还成为别人的包袱。
他真希望老天爷此刻能说句话，或许他就能告诉自己前路究竟是怎样的？这样他也就不至于如此迷茫了。
不过迷茫归迷茫，现实还是摆在这里。如果那米哥这两天就来找他修车呢？到时候修理的费用不够的话怎么办？想到这个他就有点头疼。
“不能再问姐姐要钱了。”
建太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他觉得自己无论在金钱上，还是情分上都已经亏欠她太多了。
想到这里，他便开始怪责起自己了，都因自己不够争气，三番五次地考都没考上，现在的境况是既未能继续深造，又没工作，还缺钱，如果能回到当初再选择一次，他会不会继续选这条充满煎熬的路呢？是不是自己太执着了呢？他内心极其矛盾地问着自己。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真的感觉到很累、很累……
小溪旁的周围可以感受到一丝秋意了，偶尔一两片枯黄的叶子从树上飘落下来，缓缓地像个轻摇着的小摇篮，落在流淌着的溪水中，从这里流向未知的远方。秋天里不远处的那个小山坡不再那么葱绿了，变得有些灰蒙蒙，等到冬天来临时，就连这点灰蒙蒙也没有了，只能看到一片毫无生机的光秃。
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在那山坡上自由自在地冲上冲下的情景，他是有多么地羡慕当时那种无忧无虑啊！以前总盼望着自己快点长大，长大之后才发现从前才是最美好的，因为那时整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温柔善良地呵护着你……
建太捂着瘀青的脸回到家里，母亲看到后紧张地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不是好好地去考试的吗？”
“刚刚回到村头时在那石阶梯上摔了一跤。”
建太轻描淡写地说道，他没有把打架的事情说出来，怕他们担心。
“啊？让我看看你的脸。”姐姐也跑到他身边关切地说道。
“怎么会这样不小心？”母亲接着说道，“我拿药油过来让你涂一下吧。”
“好的！”
“面试怎么样？”
父亲问道，他正坐在屋子的一个角落里喂着负鼠，没有回头去看建太。此时，姐姐听到父亲这么问，也望着他。建太挤出来一丝笑容面对着姐姐说道：
“这次成绩比之前要好……可能就缺点运气。”
“嗯，反正有的是机会。明年再战，一定能成功的。”姐姐作出了一个握拳加油的手势安慰道。
“是的。”建太点点头，装出一副开朗的样子。
“明年还考吗？”母亲递过药油，忧心忡忡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看还是不要考了。赶快去赚钱吧。”
父亲转过头来说道，虽说是建议的语气，但隐约感到带着几分不满，顿时整个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不一样。建太知道父亲从一开始就不支持他去考试的，他像别人认为的那样，上文盖茨纪念表演学院这样的好事是不会轮到他的。
他还记得上次落榜回家后和父亲吵架的情形，最后父亲撂下一句狠话说，“想上文盖茨纪念表演学院，做梦去吧”，如今父亲肯定更觉得建太是时候放弃了。
“孩子爸……你做你的事就好了。”母亲对父亲使了一个眼色。
“我难道说的不是吗？这样不断地考，又考不上，连来回考试的路费都赔上……”
父亲还没说完便被母亲打断道：
“你有完没完，孩子奔波回来连椅子都还没来得及坐下，你就在这啰哩啰嗦的。”
父亲一脸威严地看了一眼建太。他本来是想让他毕业后马上找份工作赚钱养家的，如果找不到工作就学他当年那样去碰瓷——行骗，反正他的演技比自己强多了。
是的，由于一次意外，父亲落得了一条腿残疾，后来找不到工作的他学着别的一些人做起了碰瓷这个行当，利用自己的残疾再加上那么一丁点演技，他屡屡得手。虽然一开始家里人都觉得这样做是非常不光彩的，但是后面生活的压力让他们不得不接受他的这份“新工作”。
“妈还没做饭，你饿不饿？来！跟姐到我房里，我买了些好吃的零食。”姐姐轻扯了一下建太的衣袖，显然是在帮忙打圆场。
“长那么大，吃的用的都还要问家里要，我说你两句应该是可以的吧？”父亲边说边一瘸一拐地往门外走去。
建太背对着他，这些其实他都知道，但那一刻他还是有点怨恨父亲，他觉得父亲可以换一种方式来说他。如果是换作前几次，他恐怕又要跟他吵起来了，而且还会信誓旦旦地对他说，“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考起来的，到时候证明给你看，你儿子是行的”，但是这次他没有反驳，连他自己都感觉到那种空话说多了只会徒增如今的挫败感。他没有了以前那种与父亲对抗的姿势，而是低下了头，就在这一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袭至他身上。
一直以来，母亲和姐姐都是站在他这边的，默默地给予他支持与鼓励。母亲更是因为这事也和父亲吵过不少架。但他一再辜负了她们的信任，他在问自己，究竟都为了什么，让她们陪着自己遭罪，这样太自私了。他应该彻底死心了，反正往后也没多少信心能考上。以前他可以不顾一切一个劲地奔，现在要主动学会悬崖勒马了，身边还有很多人要去补偿，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让自己最终掉到深渊里去了。
“这是最后一次！”建太语气坚决地说道，顿了顿，“我明年不会再考的了，会去找份工作。”
母亲和姐姐听到他这么说后都惊讶地望着他，父亲停住脚步，但没有转过身来，他冷冷地说了一句：“说到做到。”
“一定做到。”
细听的话，可以听得出建太的声音有点颤抖。他之前对还要不要去考这件事一直有点摇摆不定，现在正好给父亲逼一逼，他觉得就干脆下个决定，一切的付出就到此为止吧。
父亲也没再说什么，站了一会儿后径直朝门外走去。
“建太，这个……你想好了吗？”姐姐在一旁问道。
“嗯。”建太轻点着头，手中的药油被他握得紧紧的，“我回房里擦点药油。”
“我……我给你先弄点吃的。”母亲有点不知所措地说道。
“不用了……”建太背对着她们，丢下一句后便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门关上后，泪水如决堤般猛地从他眼里涌出，淌过他那淤青的脸颊，一滴又一滴地滑落到地面上。他极力控制着呜咽声，怕被母亲和姐姐听到了。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挫败、疲惫仿佛都凝聚在那一颗颗浑圆的泪珠中，直到最后化作那无声无息的空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