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镇恶呈一字平躺在玺玉缠龙大床上,周身缠裹着厚重的白布条子,露出一只右眼,涂着煎熬炼制的药水。气息平稳,眼神木然。四角施下养神止水阵法,养育神念,安抚心神,气息绵绵,氤氲荡漾。每角燃起十二盏烛火,黄火飘飘,生机昂昂。正中顶悬停一盏明灭生死灯,也兀自燃烧着。
玺玉床三尺外又有一圈灵虎王亲手描画的定断生死虎符,九头下山猛虎眼如铃,须如针,尾如棍,虎视眈眈,活灵活现,阴差鬼人谁敢来拿人。阵法复杂,都是灵虎王布置。
“小王八,你好自为之!”灵虎王转头又道,再丢给阿信一只葫芦,嘱咐说,“小子,小王八要是嘴痒,你便把这葫芦塞他嘴里,让他咂两口,酒性伤身,莫惹祸事。”化作清风,入云而去。
这时,灵虎王已助王镇恶把体内天地玄符金影轰击留下的烙印联合镇压,扩散的初开混沌之力顺着王镇恶血肉向体外缓慢扩散,已无性命之忧。
“灵虎王倒也真是舍得义气,大把大把的丹药毫不扣搜,嘴巴上针尖麦芒,出手却绝不含糊。”阿信把葫芦打开,舔了一口,又烈又辣。他很羡慕灵虎王和王镇恶之间这种妖人之谊,毕竟他从来还没有过。
“九转聚魂丹,泣雷无性丹,转神丹,玄黄丹,禹皇天丹,比干心露,天府露,上秋下意露,神明护佑水,府心魔水,天心朝宗水,千山荡龙丸,镇田丸,霸道丸,炼心石,聚心石,修皮油,蛟油,度神油……”从修补神念神魂的内脏丹药,到固本培元的甘露,再到修补皮肉伤痕的各种补油,无所不包,无所不全,阿信长叹一气,道,“灵虎王还真是细致!”
阿信研究着桌儿上的瓶瓶罐罐,灵虎王的丹丸水露还真让阿信大开眼界,超出了他的认知。从前他以为丹药单一,水露纯粹,且多是招摇撞骗之徒欺瞒世人的玩意儿,打着长生不老,祛病救疾的口号,成为聚敛钱财,愚弄凡夫的工具。
而灵虎王这些丹药水露,却是真当神奇,阿信忍不住好奇,偷吃两三颗大补丸。当天晚上,口燥嘴烂,鼻血咕咕直流,挡也挡不住。
“还只是吃了补血丸,幸好无大碍,常言道对症下药,真有道理,无病乱吃药,无异于玩火自焚,是药三分毒,无病服毒,简直引火烧身!”阿信心有余悸,再也不敢胡乱偷吃,“却不知这度神油是什么用处?”阿信把度神油随便丢到桌子上,度神油是唯一没有方子说明的。
暮夜下沉,月落黑云,星光全无,影子岭彻底陷落黑暗中,寒风劲吹,呼啸作响,濯清堂内灯火通明,火光摇曳。阿信记得灵虎王叮嘱,赶紧关了门,护住灯火光明。
玺玉床上王镇恶一动不动,浑身散发着稀薄的道气,气息平稳。中顶明灭生死灯深黄的焰火徐徐燃烧,四十八盏小烛火布成阵势,呈定式守命关,若是妖邪趁人之危前来夺取王镇恶命道。那这定式守命关便化作边关雄域的幻境,将妖邪拉入幻境之内。妖邪跋山涉水,攻城拔寨,生死轮回,往复循环,永坠幻境,直至幻灭身死。而明灭生死灯,则是定断生死,操控人之乾坤,灯灭人亡。
不过当下状况,王镇恶全无性命之忧,明灭生死灯火焰强韧挺拔,风吹不灭,气压不倒。
风吹啸啸,长夜漫漫,孤家寡人。阿信也不知守过多少个这样的无眠之夜,今时不同往日,除了漫长长夜无以消遣外,他心中更是暗暗焦心。
阿信把两把椅子拉到一排,以一种扭曲半蜷,稀奇古怪的姿势躺在椅子上,感受着背上传来的阵阵麻痛,掰着手指扣着指甲,百无聊赖,但又不致于打瞌睡。对于王镇恶这样的神通者,无疑是一块冒着热气的新鲜香饽饽。
强大的身躯,身藏的术法,血统蕴藏的封印式,天生神奇的才能……无一不是珍,无一不是奇。干掉王镇恶,夺取其躯体,能省去不知多少年艰苦卓绝的修行,不劳而获王镇恶的这具躯体,继承其强横的修为术法封印式,足以傲视群雄,称霸一方。
阿信思想还未到达这种境界,他腐朽顽固的思想还在固执地思考身子是自己的,他还不理解一副优质的躯壳是属于强者的,同时受其他强者窥探觊觎,虎视眈眈。反正阿信这副躯壳弱得不行,没有强人看得上,也没有小妖小怪看得上,最多算打牙祭的伙食。
“酒麻木的仇家不少!”阿信自言自语,想起白天群妖狰狞凶残,不寒而栗,“那八只妖魔趁夜杀来,我根本不能招架。”
“酒麻木遭了磨难,说到底跟我有莫大的关系,他待我不薄,我绝不能无情无义。”阿信坚定心神,强撑精神,子时的夜犹如充满魔咒一般,步步紧逼。
阿信眼里的世界上下颠倒,乾坤乱序,渐入混沌。
“呜呼,哀哉!”沉重的叹息,伴随冗长的尾音,苍凉孤独,这是一个饱受孤单苦难折磨的老人,“大慈大悲山中人,救苦救难活菩萨,救助老朽一命!”
阿信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下意识地看了看安稳睡熟的王镇恶,明灭生死灯,四十八小盏静静地燃烧着,养神止水阵法灵足道满,定断生气虎符中老虎怒目圆睁吃人相,尽管如此,阿信为诸灯加满火油才放心,道:“方才熬不住,竟然睡着了,酒麻木万一出了事,我担待不起!”深刻反省,在房中来回踱步。
“救命,救命!”沧桑声不知何处起。
阿信警觉,明知故问道:“你是何人,来自何处,所为何来?”灵虎王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此影子岭是王镇恶修行炼道之地,百兽野禽横行,妖魔鬼怪出没,上岭道艰路险,又是两面临崖,能上得影子岭的人不是通晓秘法道术的猎户,就是舍生忘死,万般虔诚的苦道人,最后还有同道中人拜访,但王镇恶性子颇野,与寡淡无为的同道合不来,极少友人,算在平常,这三类人本就极少极少,而现在天寒地冻,大雪封山,更是无人。
深更半夜来上门问路者不是妖精就是鬼怪,不是包藏祸心就是心怀鬼胎,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阿信冷笑道:“装神弄鬼的妖怪,蛊惑人心的谗鬼,雕虫小技,敢在小子我面前班门弄斧。”阿信有所倚仗,灵虎王大方,可给了他不少镇压邪魔,打击妖怪的灵符法宝,使用简单,见妖鬼不善者只管照面打去。灵虎王的神通,阿信有过见识,自然对其灵符法宝深信不疑。
“妖魔鬼怪莫上门,若敢上门,定吃不完的苦,遭不完的罪,一张符贴你,便灰飞烟灭,永不超生!”阿信狐假虎威,“当真是鬼话连篇,妖言惑众!”阿信理也不理。
那苍老声音再起,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哭着叫着,泣着抽着,呜呜咽咽,凄惨无比,听了直教人头皮发麻。
“唯心唯一,处变不惊,况且整座濯清堂已被灵虎王下了三教六类却邪咒,妖魔鬼怪难近,只管放心!”阿信自我安慰,又看了看床上王镇恶气息稳当,灯火稳定,阵法俱在,悬着的心稍稍放松。
“老朽真是苦命的汉,十三的好日子,赶趁化雪去看俺家女,十二生的小孙,行到岭上,俺命苦也,正撞上妖怪找食,把俺摄了去,待妖怪烧水,俺解了索子,偷跑了出来。这家灯火明亮的人户,开门救我一救。”苍老声音诉说着他的苦难经历,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哭嚷嚷,凄苦无比,清晰的脚步声在院门外来回响动,最后轻轻扣响了门。
这不扣还好,一扣那门环,天地乾坤好似都安静了,只剩那门环清脆而又沉闷的敲击声,“咚!咚!咚!”“咚!咚!咚!”惊悚而富有节奏,这场合,阿信即使再有手段底牌,哪里还能安稳心神,无畏无惧呢!
“咚!咚!咚!”每一次的扣门,都好似砸在阿信胸门口一般。每一击,阿信都似承受院门所受的打击,不是很重,但异常清晰,仿佛那老汉就站在阿信眼前砸着他的胸膛一样。
阿信如何能不慌张,如何能镇神守心。
“妖魔鬼怪,休要诱我,我手段多着呢,你敢硬闯,顷刻灰飞烟灭,魂飞魄散!”阿信软了慌了,小心子简直跳上了天,“你去死吧,老子可不怕你!”阿信幼稚,呼喝道。
“老朽是骡县城子里的人,仙鹤巷子,张家屋厂的张老汉,俺女嫁在附近龙溪县长云街鸿运酒楼,少掌柜李贵三是俺女婿!”院门外老汉操着一口浓浓的骡县本地口音,声音焦急颤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发慈悲救老朽一命,这在外天寒地冻,老朽怎地煎熬得过!”
阿信自然不敢相信,喝道:“院外妖魔鬼怪,你们不要花费精神,浪费时间,谁信你们言,魂儿上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