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信这厮无用,莫说救人,自个儿也难以保全。眼睁睁看着三个哥哥被黄火烧死,自己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的滋味可真不是好受的。
黄火之内,火灼烧着三人肉体,鬼怪教教徒亡魂杀死三人的魂魄。
老大,老二,老五至此魂飞魄散,十把刀彻底断绝。首领元太极呕心沥血铸造的杀手组织十把刀,终在最后一战中全部烟消云散。
魂飞魄散之死,即是彻底死去,后世不再有其任何转生,破碎意志,附生记忆。
阿信忍着全身剧痛,强睁开眼,挣扎着爬了起来。强烈的生之意志从人之核心发出,控制四肢百骸,五官七窍。
“活下去!”似是太远古的呼唤,又似是天子的铁令,操纵着他残破不堪的躯壳。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金戈铁槊碰击之声,阵仗奇大,似有千军万马。
容不得阿信悲其三个哥哥魂飞魄散的凄惨下场。
抬眼一看,寸芒山顶清光大盛,当先赤甲虎骑,鬼面獠牙军持丈二长槊,乘虚空万物从山顶浩浩荡荡杀了下来。
不正是杀向百无一用的阿信么。
来者虎骑上千,威风凛凛,兵凶将猛,兵中最精。
阿信怎敢抵挡,心如死灰,咬牙切齿怒道:“天要我死,也用不着派那么多兵将来!”阿信害怕生擒受辱,心一横,跳下山崖。
人间世道比想象中还要残酷,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杀手组织更是如此。杀手被活捉的下场极其凄惨,扒皮抽筋,活人取肉,千刀万剐只算得平常。
三年前,十把刀受长陵第一富所托,杀龙国善城镇远将军辛须疾。十把刀中七个精锐成员在首领带领下,在曹行关伏杀辛须疾。
辛须疾入埋伏,十把刀七人一齐杀向辛须疾所乘龙雷宝幢。结果辛须疾天生战血,以一抵七,当场杀死三个,活捉两个,逃脱两个。
以七杀一而不敌,且损兵折将,这是自十把刀成立以来最大的耻辱。为此,首领做了极其深刻的自我检讨,和十把刀本身存在的问题。
而辛须疾在活捉两个十把刀成员后,为揪出幕后黑手。
在旷砀山对两人处以活剐之刑,同时在行刑处三丈远外架锅烧水,烹煮十把刀两成员身上取下的新鲜活人肉。
一刀一剐,三千六百刀,三千六百剐。旷砀山上二人叫声传千山,过四海,地下阎王惊,天中仙神怒,凄惨至极。以至于后来辛须疾有了报应,遭了天谴,受风火雷劫而亡,这是后话。
最后,十把刀二人白骨可见,肠肚落地,血干肉尽而亡。二人神魂绕旷砀山哀嚎三年不散。
二人硬气,至死都没说出十把刀行凶的秘密。
当时阿信通过灵照镜看到了二人惨状,时不时梦中忆起,醒来惊出满头大汗,时不时精神恍惚间想起,令其毛骨悚然,阵阵发寒。
人都畏惧死亡,向生而生。真正品尝过生不如死的滋味后,才懂得死亡并不值得畏惧。
阿信正是看到过那种生不如死,才毅然决然向死不向生。
百国人间,诸雄争霸。宗门万千,纵横交织。
凡俗孤人都是世道中的尘埃蝼蚁,唯有手握山河之力,力拔四海者才能在人间占有一席之地。
苦难赋予凡人水深火热中的无力挣扎,凌驾于苦难之上叫超脱,超脱之上便是心之所往,任自在逍遥,不受制于乾坤,命道的仙人之流。
凡人化仙,痴人说梦。万万载岁月的浓厚积淀,命道轮回的百世恩惠,福道大开方便之门,方才能成就仙人之名。
十把刀这种小小的杀手组织的覆灭。于世道而言,如尘埃草芥,不值一提。对阿信而言,便是失去所有全部。
三年后,阿信在长羊山中行走。失去十把刀的这些年,他都挺了过来。
老旧的记忆都在剥离,更替的岁月代旧恨。阿信可不只是个活在回忆中的人。
当年的十把刀都被他刻意忘记,而今他正在重新选定一个方向。
长羊山是孤山,阿信也是孤人,二者相得益彰。
三年来,十把刀的名号早已从杀手组织名号中彻底消失。不过,阿信还是保持警惕,不敢有丝毫懈怠。当初十把刀“声名显赫”时,可是得罪了不少人。
江湖人心险恶,墙倒众人推。当初十把刀覆灭后一两年内,江湖中曾流传出对十把刀残余力量追杀的江湖令,悬赏百金。
去年,清国止中县内还盛传某社成员在红沼击杀十把刀重要人物,并取得悬赏百金。
对十把刀的具体情况,阿信自认为他比谁都清楚。十把刀成员除了他自己,都已经全军覆没了,不可能再有第二者。
现在,他也与十把刀彻底划清界限,只字不提有关十把刀内的任何事,十把刀的暗语隐说都被他刻意忘记,反正有关十把刀的所有往事都深深埋葬。三年来,他与三年前的样貌也是惊天大变。
十五岁的青春年少在阿信脸上展现的却是风尘仆仆,历经沧桑的浑浊之貌。
虬结的乱发遮挡住他长瘦的面庞,宽大脏乱的麻布衣穿在他身上,一条布带紧束腰板。在外,他以浪迹天涯,孤苦无依的逃难孤民自居。
三年来,凭借其谨小慎微的处事作风,一直平安无事。甚至去年,他还冒险回到止中县寸芒山一带,为死去的兄弟们超度,烧上纸钱,找找尸骸,寻寻骨灰。
只是,世事无常,沧海桑田。短短两年,寸芒山及其六座副山早已消失无影无踪,没丝毫踪迹。似孤舟消失在茫茫大海。
自去年入秋,有关十把刀的所有讯息基本平息,道中悬赏令也尽数撤去。
今年开春,阿信便有心“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心中思量像这般躲躲藏藏,老鼠样苟且偷生,也不是个头。人间大,乾坤广,为人多多少少还是得有拿得出手的本事,不受他人践踏欺负,身处乱世安身立命。
“我根基差,性又驽钝,大宗大派门槛极高,弟子非富即贵,非天赋异禀即悟性极高。似我这般,不占其中任何一样,何况也去了年岁。肯定没有哪个名门望宗接纳我。聘个挑水做饭的职份,肯定一辈子被人踩在脚板心底。”阿信不甚自信,不过,他这熊样,也确实没有哪个大宗门愿意接纳。
“大宗门派估计看不上我,我也只得寻个小宗门碰碰运气。”阿信自言自语,思索着寻个小宗小派,安身立命。
当初阿信为保全性命,在浑身伤势养得七八分时,就已经启程离开止中县,清国境内。前往现在所在地尚国,临州。
以临州为中心,在其周围活动。
事已至此,风声已过,阿信寻宗门,入宗派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为当前处境忧愁的同时,迫切地想要学到几门本事,已便乱世安身立命。
话说一年前,阿信在龙虎山中游猎一头山鬃野猪,寻着鬃猪脚迹苦追三日。鬃猪脚迹最终在一处洞府深穴彻底失去踪迹。
由于当时江湖有关十把刀的风声紧凑,阿信少与外人接触,吃食基本都是靠自己猎杀山中野兽。
为追踪猎杀鬃猪这种大猎物,阿信已忙得多日没进食,又饥又饿,又生怕失去鬃猪踪迹。
既见鬃猪脚迹消失在石府之前,即便洞府内黑气森森,万年无光,为了生计也还是毫无犹豫地闯入了洞府。
霎一入洞,阿信只觉天旋地转,立身不稳,整个人似坠入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之下似乎还有无数双怨灵之手拉拽着他。
“难道是高人布置在洞府内的远古阵法,贸然闯入,犯了禁制,被阵法吞了去。”阿信还在持续下坠,无法自制的身体被黑暗吞噬。
只听得轰隆一声,而后身体才传来粉身碎骨般的剧痛,传入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全身肢体,器官都似碎裂,针刺般尖锐的痛楚涌入大脑,阿信吃不住痛,无力地哀嚎着,短暂的虚无境界,他又似进入一个全新的游离状态。
“喝!”黑空一声惊响,似惊雷。阿信瞬间回神,虚无境界坍塌,游离状态被禁锢。
阿信再度睁开眼睛,也分不清生死。
又是一个黑暗,不见毫光的混沌浊界。
半晌后,三五丈外突然打开一片光明,异常清晰明了的光明。
“那是?”混沌浊界中突然降下光明,阿信苦道,“神迹?”光明渐渐释放。
之内展露出一个汉白玉高台,九十九级龙玉赤血阶梯,高台之上则是一座黑龙缠身黄金椅,豪奢至极,尊气萦绕,王息浓郁。黑龙栩栩如生,角分九叉生绿毛,爪分九支锋如剑,鳞甲黑晶闪闪,龙睛鲜活炯炯,杀气腾腾,龙势凌厉,传承自古纪,今时依旧能遥见其古纪之威。
而黑龙椅上,端坐的正是一具枯骨,皮肉衣物尽已腐朽成灰,唯独一只右眼炯炯有神,似有活力,还未死去,墨黑的瞳孔充斥着异样的光芒,放射出一道极其强烈的眼神,似以一种俯视万民,看穿一切的眼神看着阿信。
“是你把我带到这里,你想干什么?”阿信不再是从前那个唯唯诺诺,胆小怯懦的小鬼。三年时光,他有了诸多转变。此时的他,已敢于与尸骨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