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嘿，我还就不信了，这天日昭昭朗朗乾坤之下，真还能把人活活逼得走投无路，去投了山贼盗匪？”
三人之中，另一个年纪稍大侍卫模样的人也终于开了口。
不过看样子他对王二的回答却似乎不甚满意。
“其实看你们的样子，我也猜得出你们是军中出来的。
虽然一样是朝廷走狗，但看面相听你们的言语语气，我也知你们并非往日那种大奸大恶之徒。
况且前些日子本就是我们兄弟抢夺拦路理亏在先，今日既然被打上门来且技不如你，那让你们这些被洗脑蒙骗的家伙看清楚事实也好。
休要懵懵懂懂被别人一直当枪使唤！”
王二似乎也有着无穷无尽倾诉的欲望，对这天地不仁，对这官府豪绅同流合污，对这天子朝廷的腐朽不作为，想说的话实在太多。
但在往日相处中，他的手下却只有些穷苦村人与粗直汉子，即便将自己的想法判断说出来最终也只是对牛弹琴，那些人往往不是傻愣点头就是嗯嗯啊啊的应付，真他娘扫兴极了。
“且慢，且慢。
我这里恰好有两坛上好的京城美酒，不知寨主这里可有饭菜。
既然言语投机，咱们趁着兴致共饮一场如何？”
常保再次开口，依旧是丝毫没有身处贼窝的担心惧怕，甚至似乎肚子饿了连戒心也消散了不少。
任谁也听得出，他怕是想与这些匪徒交个朋友了。
“这……
说来惭愧，俺们生活不易……
前些日子又是过年又是过冬的，商旅行人本就锐减，好不容易碰上一两个赶路的穷哈哈，不说四一的规矩，竟然还要我们反过来接济。
寨中空耗了这些时候，往日的积存此刻也已几乎消耗殆尽。
不怕你们笑话，从今早直到现在，我的这帮兄弟们可都还饿着肚子，大家方才准备去挖些野菜抓些鱼虾，不料你们就打上门来。
真要吃饱了，俺们可也不会输的这么轻易。
嗯……你那是啥眼神！
度过一个冬天，任谁都不是多么容易，附近村落中苦哈哈百姓手头的那点口粮我们实在不忍抢夺……
当然，也不是俺王二矫情，等到秋收这些粮食他们还得给俺们补上！
说现实些，咱即使饿死也不能在这时候抢夺他们。
一旦寨子坏规矩抢夺了他们，那往后我们就和不留活路的官府没什么区别了，以后他们真若遇到走投无路的情况，那些年轻小伙子就再也不会愿意投奔我们。
所以此番虽然惭愧，最终却也只好辜负几位的好意。
论喝酒我王二不在话下，但可以入客人眼的饭菜俺真实在拿不出来。”
听王二这么说，身边本来凶神恶煞的兄弟们齐刷刷仿佛做错事情的孩子般耷拉着脑袋，羞愧的在脚下开始寻找地缝。
常保也着实没想到诺达一个山寨此刻竟窘困到了这个地步。
要知道，道上的人向来最重脸面，打肿脸充胖子的故事也算屡见不鲜。
可他们此刻却似乎再打也打不肿了，硬生生连桌招待客人的饭菜也拿不出来。
稍稍愣了下，常保摆了摆手笑着打破场间尴尬。
“照你们这么说，反是我这边要吃亏了，咱们萍水相逢的我们一味吃亏可不行。
我这里多少还有些银钱盘缠，你让兄弟们去采买些肉菜米面上来给大家做了。
都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今天不把我说‘清醒’了可对不起咱们这顿酒饭。”
说罢，常保也不犹豫，伸手从怀中掏出十余两银子向着王二抛去。
“你这又是何必，都说是萍水相逢……
也罢，也罢！今日我王二就交了你这个朋友，受了你这份情谊。
但丑话咱们可也要说在前头，这天下如此之大，世间如此浩瀚，你们是能请得了我兄弟们今天这一顿饭。
但往后我们千千万万个日子你们可是请不起的，这天下亿万生灵中总有无数大大小小星罗棋布的山寨如同我们般在艰难苦熬，他们又该怎么办？
况且，看你们也是些舞刀弄枪的汉子，即使军中也不过是别人的‘工具’罢了。
往大了说你们又不是皇帝老子，更不是朝廷中那些位高权重的大官，这些事情本就轮不到你们操心，也是你们没本事操心的。”
王二似乎真的是想要交常保这个朋友，转瞬间就苦口婆心的劝说起来。
“唉……不瞒兄弟说，我向来是有些矫情的。
有位圣人曾言传身教于我‘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我深深刻在脑海一刻都不敢忘记。
说到底我能力着实低微不足，相较于这天下苦难真就像萤火与烈日般不值一提。
但我依旧想尽自己的所能去改变看到与听到的不平，不奢望能够彻底的改变这天下，但求一个夜深人静的无愧心安。
况且……聚沙可以成塔，星火终将燎原。
一千个人就又一千双手一千张口一千份力。
如果每个人都可以改变眼前的一点点，那这天下或许真的就会有些不同。
呵！你那啥眼神啊！
可别用你那看傻子似的眼珠子瞪着我，我他娘瘆得慌。
就说说你吧，身为强盗你他娘的就成天不务正业，好不容易逮到个客商肥羊还他妈搞什么四里抽一，你脑子被驴踢了？指望着那些被你抢了的人感激你不成？
自己都活不下去了还有心思可怜那些百姓？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了那些苦哈哈的父母官不成？
你能保得了这里一时，能护得了这里生生世世吗？朝廷大军一来，你们这群王八犊子全部都得完蛋，一个也跑不了。
况且如你所说这天下那么大，客商如云，百姓如草，人人都在受苦，他们又该怎么办？
说我天真？
呵呵，你倒是好好对着脸盆瞅瞅自己那张大脸吧！”
常保自然也不相让，看着王二那瞪大的牛眼睛就来气，毫不留情就硬怼了回去。
常保语气的突变不知为何却让王二瞬间感到难得的畅快，之前的拘束似也随着粗口骂娘一扫而光。
相较于常保，王二读的书毕竟要少上很多，更加没经历过那么多尔虞我诈如坐针毡的“烧烤磨炼”，所以一时间陷入呆滞，也不知该如何接话上来。
“得了，你也不请客人进屋，难道寨中没有椅子，咱们非得干站着说话不成？”
就在常保再次调侃之际，身后的索图轻轻碰了碰巴兰，偷偷向他比了个大拇指。
巴兰用余光瞥了瞥身旁这年轻家伙，扬了扬嘴角便拉着他追随大人大步迈进匪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