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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黄汤鬼咒

1 升子冢

天将擦黑的时候,邙岭上的老孙家来了5个年轻人,4男1女,皆背着行李看上去风尘仆仆。

领头那个男生披着齐肩长发,唇上留两撇小胡子,穿一条挖满破洞的牛仔裤。也许他想打造一副不入俗流、放荡不羁的“艺术家”形象,但因其五官搭配实在欠妥,气质也不佳,故看起来有几分流气和猥琐。他紧走几步上前,用已经染了些京味儿的洛阳方言向主人打招呼:“麻子叔,俺是春明啊,俺从北京回来啦!”

被称麻子叔的是个50多岁的老者,光着脊梁穿一条短裤衩,观音坐莲似地盘在鸡笼边,抽着一只漆皮脱尽的旱烟袋。他歪着脑袋,并没有起身欢迎的意思,口里的话跟他的身材一样糙陋直接:“春明啊,恁要是带朋友们来家耍耍,俺好吃好喝招待,若为那事,俺劝恁趁天不黑赶紧滚蛋!”

春明回望同伴一眼,冲麻子叔干笑道:“昨儿在电话里不跟你说了嘛,俺们的确是真心诚意请你出山的,这事除了你没人能帮俺。”麻子叔吐出一口烟:“还是那句话,坚决不干!恁从哪儿来还回哪儿去,再啰嗦俺就赶人了。”

“麻子叔,春明这么多年没见您,总不能一见面就赶他走吧。再说,我们跑了千百里路,天已快黑了,这人生地不熟的我们上哪儿啊。”插嘴的是5人中最年长的一个,说话带有浓重的温州口音,他个头儿不高,眉宇间透着商人的精明,“这忙呢又不是白让您帮,条件春明也告诉过您了,要是不满意咱还可以再商量。”

麻子叔默不作声,拿烟锅照鸡笼上磕,磕得满笼子鸡咯咯乱叫。“崔算盘说的对,只要您肯出山,什么都好商量。”一戴宽边眼镜,脖子里挂着相机的男生趁热打铁,“以前总听春明讲您的光辉事迹,我们对您是崇拜得不得了,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您总得露一手,好让我们这些后辈的开开眼界啊!”

“球孩子光知道吹牛。”麻子叔漫不经心地往烟锅里装着烟末儿,“你咋没告诉他们,俺孙家为啥变成今天这样子,俺为啥金盆洗手了十三年,为啥不愿意随恁出山?”春明的脸红了,一时无言以对。

“升子冢真就那么可怕吗?”说话的是5人中唯一的女生,她的声音跟其身体一样轻盈柔弱。但在麻子叔听来,“升子冢”三字好比三声惊雷,震得他浑身打了个哆嗦,装好的烟末儿全抖撒了。

“别说啦,俺死都不会去的。”麻子叔从手边的木椅上扯下件衬衫搭在脊梁上,却仍控制不住打着寒噤。“你们一边儿休息下,我跟麻子叔单独聊几句。”这时,5人中一直没吭声的那个男生走上前,在麻子叔身旁蹲下,附耳低语几句,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麻子叔瞪大眼睛看着他,看样子惊诧到了极点。

那男生面容清秀,气质优雅,目光温和而从容,给人以十足的信任感。他似乎明白对方在担心什么,因此坚定地点了下头。麻子叔的疑惑渐渐消散,终于他松了口:“俺可以随恁走这一趟,但恁得答应俺几个条件。不然,俺还是不去。”

5人彼此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您说您说!”

麻子叔一根一根地伸着手指:“第一,所有行动必须听俺指挥。第二,万一出事,后果自己负责。第三,不管成与不成,俺只走这一趟。”众人一一应允,就在大家以为就此结束的时候,麻子叔又伸出了一根手指,“第四,这次出山,俺得带上俺儿子!”

温州商人笑了一下,他所担心那一项对方没有提出。其余人急切追问:“那咱什么时候出发?”

麻子叔站起身来,抬眼看向东面的天空:“明儿个七月十五。事不宜迟,咱今黑(洛阳方言,今夜的意思)就得动手!村口有饭店和超市,你们去吃饭顺便备些干粮,俺这边也准备一下,咱二更出发,三更抵达升子冢。”

2 十三年前的经历

月上柳梢,万物影影绰绰。

春明一行七人沿着沟坎一路向北,他们没有开车也没有打灯,邙山这地方,到处都是小山般的墓冢,王侯将相葬了不计其数,近些年政府打击盗墓很严厉,各村寨安插不少警方的眼线,“干夜活儿”必须慎之再慎。

“麻子叔,升子冢还有多远?”温州商人将自己的烟递上一支。“二里半。”麻子叔推辞对方的好意,他习惯叼烟斗,“你咋称呼?”温州商人把烟填自己嘴里,拿打火机点上:“我叫崔政元,在温州搞了一个精品店。他们几个是大学同学,我跟春明认识时间比较短,但非常能谈得来。这次让春明带我们下来,就是想亲身体验一下摸金的乐趣,顺便讨点宝贝。”

“他这人猴精猴精的,我们都叫他崔算盘,呵呵。”一旁挂相机的男生插嘴。“崔算盘,这个好记。”麻子叔认真点点头:“那你叫啥?”“我是搞摄影的,我叫——”。男生刚开口,就被崔算盘抢断:“他叫张大炮,嘴损得很,见谁轰谁。”麻子叔嗯了一声,又问走在后面的秀气男生:“你呢?这娃长得跟闺女一样。”

“我叫高富,在一家电台上班。”秀气男生拥过身旁的女生,主动做着介绍,“这是我女朋友,她叫美香,是一名美容师。”张大炮绝不是徒有虚名:“在麻子叔跟前别来那些文绉绉的,直接说一个叫高富帅一个叫小妖妹得了。”美香抬脚踢向张大炮,后者仓皇跳到一旁。

“嗯,这外号起得中,简单又好记。”麻子叔用下巴挑一挑正扛着洛阳铲大摇大摆走路的儿子,“俺孩儿跟你们差不多大,今年23,小名儿二蛋。”

二蛋跟石磙一样结实,长得憨头憨脑,说话也瓮声瓮气:“实话跟恁说,俺世世代代都是当爬子(洛阳方言,对盗墓这行的隐称)的,标准的摸金世家。现在这一带真正懂行的也就俺爹一个,其他人都是混家,这十三年来请俺爹出山的不下数百人,他都没答应,所以说你们撞了大运。”

麻子叔干咳一声,二蛋乖乖住了口。美香近前几步,凑到麻子叔跟前:“麻子叔,您说孙家遭了事,然后又金盆洗手十三年,到底怎么个情况,是不是跟那个升子冢有关?”麻子叔忽然停下脚步,以至于跟在后头的张大炮猝不及防撞到他身上。

“孩儿们啊,俺说了恁可甭害怕。”麻子叔紧了紧背在身上的工具,“这事儿春明只知道个大概,详细情况俺谁都没说过,包括俺儿子。整个邙山有几百座大陵,几乎都被盗空了,惟有一座没人动得了,那就是升子冢,据说是东汉广陵思王刘荆的墓。”

“之所以叫升子冢,是因为它的内部结构像咱家里用的升子,不过是倒过来的,也就是说口小底大。这刘荆是光武帝刘秀和皇后阴丽华的老三儿子,是个有本事的人,他不服他哥刘庄做皇帝,俩人斗了一辈子。好歹刘庄对他不错,死后陪葬了很多稀世珍宝。只是这刘荆会点旁门左道,也不知咋捯饬(洛阳方言,鼓捣的意思)的,凡是进去的人没一个活着出来。”

二蛋插口说:“俺爹是唯一一个。”美香接着问:“既然您进去过,发现什么东西没?”“冢里是空的,啥都没有,不过有条被石板扣着的隧道,人都说宝贝就藏在隧道里头。”麻子叔站得累了,于是卸下工具在田埂边坐下来,抽了好几口旱烟才继续讲道,“十三年了,现在想起那事还是瘆得慌。”

走了几里路,大家也有些疲倦,遂围着麻子叔蹲下来。

麻子叔望着天空的月亮,慢悠悠讲道:“那天俺去了9个人,包括俺爹、俺叔、俺二伯,还有村里其他几个年轻小伙。俺顺着隧道往下走,走了半个多钟头,只见隧道底部冒着滚滚黄汤。俺爹和俺二伯放钩子在水里捞了半天,结果捞住条哗哗响的铁链,也不知链子上缀着个啥东西,上了四五个人一起捞,才把它弄出来。”

“当时俺在最后头,还没看清是啥,就听俺爹和俺伯‘妈呀’一声,紧接着血水就喷到了俺脸上。俺叔推了俺一把叫俺快走,俺前头跑,就听到后面的人连哭带喊,嗓子都喊直了,后来没人喊了,只剩下哧哩哗啦的声音。俺一口气跑到家,发现浑身都是血,肩膀上耷着半块头皮,脖子挂了半截肠子,一掏口袋,里头还装着颗黏糊糊的眼珠。”

3 地底黄汤

“从那以后,俺再见不得血也再没吃过肉,晚上噩梦一个接着一个,人都快疯了。”麻子叔长长叹了口气,“一夜之间孙家丢了三条命,而且连尸骨都收不回来。这事不敢声张,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打击太大啦,所以俺决定金盆洗手,十三年来不管谁请,俺再也没出过山。”

包括春明在内,所有男生全都冷战连连。“可这次,你为什么答应了呢?”发问的还是美香。麻子叔睃了一眼高富,回答得相当直白:“高富帅说,一旦挖着东西,按估价分我一半。”高富挠头苦笑:“麻子叔,不是说好了要保密,怎这么快就把我卖了。”

“你——”崔算盘照高富的脊背上狠狠掐了一下:难怪麻子叔没提出交易条件,原来你们早私下商议好了!虽然有种被卖的感觉,可这趟全得仰仗人家,何况都应承过了收也收不回来,崔算盘只能在心里暗自咒骂。

麻子叔未特别留意大伙的神色,在他看来这是理所应得:“俺寻思着,这么多年过去了,就是有煞气也该泄去不少,照理不会有啥大的麻烦。另外,俺还想趁此机会把俺爹、俺叔和俺伯的尸骨找回来,否则,出啥条件俺也不会答应恁。”

春明看看手机:“时候不早啦,咱还是抓紧赶路吧。”张大炮和高富也附和道:“是啊,走吧。”“春明啊,不是叔要说你,放着好好的画坊不开,非要带帮人来摸金,到哪儿摸不中,非去升子冢,你这不是吃饱了撑的。”麻子叔晃晃悠悠站起,重新把工具包背在身上:“俺还是那句话,出了事俺负责不起,谁要是害怕,现在走还不算晚。”

春明无所谓地笑笑:“你们孙家连绝后都不怕,我们还在乎啥。”张大炮拍拍屁股上的土:“就是,怕我们就不来了。”高富蹭蹭女友:“越恐怖越刺激,越刺激越好玩,对吧。”崔算盘一声不吭不知在想什么,烟头烧了手才慌忙丢开。

见大家均无退意,麻子叔继续前面带路。走了四十来分钟,抵达一座刻有“陈龙沟”三字的石碑前,麻子叔指着百十米外一个黑呼呼的东西:“那就是升子冢。这附近阴气重得很,村里的人天一黑就不出门,即使大白天,小孩子经过这儿也会大哭大闹,牛羊也从不到这儿吃草。所以大家都把灯打开,凑紧些壮壮阳气。”

此言不虚。虽说山里的温度较城市低一些,但毕竟尚未出伏,天气依然闷热。可说不清为什么,众人只感到一股股寒意从脚底顺着裤管往上窜,冲得头皮直发麻。一路夜虫的鸣叫也不知何时停止了,静得叫人发怵,大家纷纷打开手电,你挤我扛一起往前走。

到了跟前,只见那升子冢高20来米,直径50米左右,呈半卵形,表面蒿草丛生。距底部约3米处有个明显的盗洞,洞口被石块和荆棘封堵,不过弄得非常简陋,似乎只是一种“不可接近”的告诫,根本起不到阻隔和保护的作用。麻子叔带头爬上去,招呼众人移走那些石块和荆棘。

盗洞为拱形,周围磨得明明光光,从仅存的挖掘痕迹看,所使用的并非现代设备。崔算盘问:“麻子叔,这洞有多少年头了?”麻子叔把最后一块石头撂到冢边的荒草里:“洞是曹操和那帮他手下挖的,一千多年了。”说完,拍拍巴掌扛着背包第一个走进去。

盗洞倾斜约40度往下,陡峭但还算宽阔,可两人并排行走。下行20来米即是墓室,整个内部空间上窄下宽的还真像个倒扣的升子,从规制上看,也确实够得上王侯级别。可能因为没捞到特别值钱的东西,那帮盗贼恼羞成怒放了把火,以至于整个墓室一片焦黑连块陶片都没留下。

在麻子叔指引下,大伙很快找到了被两块石板草草覆盖的隧道。隧道呈扁筒状,四周由两层蓝色的大汉砖箍起来,大概为了防止坍塌,建造时间跟墓冢应属同一时期(因为墓室里有相同的大汉砖),相比盗洞,虽然没有前者那么陡峭,但更加狭窄曲折,得一个一个猫着腰走。

隧道里非常潮湿,不时有壁虎、蟾蜍、蜈蚣甚至老鼠出没,空气中则弥漫着一股腥腥臭臭的味道。而大汉砖经长期腐蚀早朽糜不看,手一捏就烂,有的地方开裂严重,只要来个三四级的地震便会坍塌。

进入洞穴不远,便依稀听到“咕嘟咕嘟”的声响,越往前走响声便越大。走了大约30来分钟,麻子叔忽然停下脚步。跟在身后的春明通过手电光线看到,不远处有一深坑,四周犬牙参差像张咧开的巨嘴,嘴里正冒着滚滚黄汤。

4 人骨残骸

走近坑边,隧道也就到底了。这里是个青石平台,“巨嘴”就张在平台中央。粗略估计,这里的空间足有三十平方,对刚从隧道走出、久受压抑的摸金者来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麻子叔朝“巨嘴”边走了几步,抱着头慢慢跪下,许久才听到他嘶哑的哭声。春明与高富面面相觑,随后美香发出一声尖利的惊叫。紧接着崔算盘发现,“巨嘴”周围的平台上散落了不少人体尸骸,那些已经发黑的残骸跟破烂流丢的布条混在一起,乍一看还以为是些枯枝朽木。

不用问便知道,那些骸骨来自十三年前丧命于此的8个摸金人,其中3人属于孙家,但此刻早已分不清谁是谁。骸骨中间还散落着钱包、钥匙、火柴、香烟及各类盗墓工具,由于年长日久加之空气潮湿,同样朽破得不成样子。

崔算盘还注意到,骸骨很碎而且抛得很散,目前所见不足总量的四成,其余部分大概掉进了水里或被动物啃噬。周围石壁上溅满了红褐色的血迹,偶尔粘连有部分人体组织,眼下惨状表明,那些人是被一个力大无比的东西给瞬间扯散,可会是什么呢?又从何而来?望着巨嘴中的滚滚黄汤,他猛地打了个哆嗦。

二蛋将地上的骸骨一股脑收进准备好的褡裢,然后把他爹搀起来,低声说着安慰的话。张大炮则举着相机四下一阵猛拍。崔算盘冲他瞪着牛眼:“瞎拍什么,怕警察抓你没证据不是?”“把我们的亲身经历拍下来多好啊,再说,这些照片也说明不了什么。”见崔算盘要扑上来,张大炮忙捂住自己的相机,“我自娱自乐绝不外传,行了吧?”

高富走到坑边,见有一条粗大的绳索垂在黄汤之中,便顺手拽了一下,结果绳索绷断差点跌在地上,幸被美香扶住。“在水里泡了十三年,早沤糟(洛阳方言,腐烂的意思)啦。”麻子叔揉揉发红的眼圈,从背包里取出一条带有挂勾的绳索,在二蛋协助下准备往水里放。“等等。”春明忙上前拦住。

只见他从背包里取出一本没了封皮和封面、纸张发黄内页卷曲的旧书,快速翻到某一页自上往下浏览一遍,然后取出一杆绘有符咒的黄旗小心插进靠近坑边的石缝,一边念念有词一边紧盯着那黄旗。

麻子叔愣住了:“春明你这是弄啥?”“您还不知道吧?”张大炮合上镜头盖把相机挂回脖子里,凑上来说:“这位自称茅山后裔,跟他做过掌教的爷爷学过一招半式,我们平日都叫他刘半仙儿。”

话音未落,那杆黄旗便啪地倒掉了。二蛋好奇地嘿了一声,春明随即脸色苍白:“麻子叔,这里的煞气仍然凶得很啊。”麻子叔捻着唇上短硬的胡茬:“这茅山术你会多少?”春明瞥了张大炮一眼,实事求是地讲:“只懂个一招半式,而且还得照书上搬。”麻子叔点点头:“随学随用,够用就中。”

二蛋没他爹那么谨慎:“越是怕鬼来吓,你不怕他还就啥都没了。”说着,用力把绳索挂有铁钩的一端抛进水中。崔算盘猝不及防,溅了一身的水,但他并不生气,还顺着二蛋的话说:“讲得好,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高富伸长脖子,看着绳索一点点往下沉。

“麻子叔,咱不还在山上吗,哪儿冒出这么多水?”美香问。“咱已经不在山上啦。”麻子叔和二蛋一起往下顺着绳子:“邙山本就没多高,走了半个多钟头,咱现在的位置接近地下10米了。另外,这地方离黄河很近,俺估摸着该是黄河水倒灌过来的。不过,这翻腾劲可比十三年前厉害多了。”美香还想问点什么,麻子叔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男娃子都过来!”麻子叔招了下手,同时把绳索使劲往上提。只听水中传来当的一声响,分明挂上什么东西。春明、崔算盘和张大炮上前帮忙,高富也想过去却被美香拽了一下。麻子叔毫不为意,招呼其余四人一起用力,绳索一点点浮出水面,不多时,一个被铁链紧紧缠绕的、黑漆漆的庞然大物被捞了出来。

5 怪瓮

解除外层粗大的铁链,众人围成一圈,盯着里面那个怪模怪样的玩意儿。

此物高一米七左右,口径小腹部大尾部短,最宽处大约一米五六的样子,周身漆黑,间或勾勒有暗红色的条纹。麻子叔弹指敲了一下:“是个石瓮,怪不得这么沉,至少得有个六七百斤。”崔算盘托着下巴:“水里沉这么大个瓮做什么?难不成升子冢最值钱的宝贝就藏在这里头?”二蛋挽起袖子就要动手:“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等等。”春明再次阻止,他招呼身旁的崔算盘和高富,“你们看,这上面画的什么?”崔算盘和高富绕着石瓮转了一圈彼此恍然大悟:原来瓮身绘的是一条双头蛇,那蛇龇牙咧嘴吐着长长的信子,显得极为丑陋狰狞,可能沉在水底太久的缘故,不少地方漆皮脱落,单看局部,不过只是几条抽象的纹样。

张大炮端起相机又是一阵猛拍,高富则不无担心地说:“里头不会藏着一条大蛇吧?”美香微微点头:若真如此,十三年前8位摸金者的死亡便有了合理解释。二蛋扑哧笑出声来:“在水下沉了一千多年,就算真有蛇也早就死翘翘了!”春明示意前者不要轻举妄动,然后蹲下身,指着石瓮底部:“你们再看这个。”

众人弯腰看去,见石瓮底边套着一个圆形的铜箍,箍身每隔一尺便有个巴掌大的“小碗”(当然也是铜的),碗内装一螺旋状的刀片,刀片底部钻了个洞,由铜箍上伸出的两个“牙齿”紧紧咬住。麻子叔伸手摸了摸,刀片虽然有些生锈,但依旧锋利,他还发现,刀片底端的小洞栓着一条长长的链子。他用小拇指勾了一下那链子,这一勾不要紧,冷汗哗哗从他头上流了下来。

“这是个机关。”春明也看出来了,“如果有人贸然开启石瓮,刀片就会带着链子从碗里弹出,把在场者削个七零八落然后自动收回去。”麻子叔痛苦地抱着脑袋,二蛋骂了句:“我日他先人,这也——太狠了吧!”“只怕这还不是最狠的。”春明稍稍起了身,指着瓮腹上那团密密麻麻的凹线,“再瞧瞧这个吧。”

“是文字。”崔算盘忙招呼美香:“你学历史的,快看看这些篆文写的什么?”美香凑过去辨了几眼:“这不是篆文。”“哦,我知道了。”春明恍然拍了下脑袋,然后再度搬弄那本古书,一边翻一边对照瓮腹上的文字,“这叫殄文,是一种专门写给死人看的文字,茅山术里常用它来布一些恶毒的局。”

对着对着,春明手里的书啪嗒落在地上。麻子叔预感到几分不祥:“咋说?”“好坑爹的局!”春明连气带吓,脸色忽青忽白,“把死者困于六道无法轮回也就算了,还要算计咱们这些摸金的!”张大炮放下相机:“什么局?”

“鬼窨子,也叫无间炼狱。”春明抖索着拾起那本古书,拍拍上面的尘土,“施术者把受术人装进一个容器然后沉到水下,所有缝隙用朱砂和赤硝抿死。这样,死者的灵魂便被囚禁在容器里无法投胎,久而久之怨气会越来越重,同时还能吸引周围的邪恶能量,如果遇到有阳气的活人,还会缠上他们,将其拖入万劫不复的炼狱。”

“有法儿破没?”麻子叔咕噜着眼睛,——这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茅山秘籍》是我太爷爷留下的,原本两册,上册讲基础概念和阵法原理,下册才说如何破局,但下册在文革时毁掉了。所以——”春明无奈地耸了耸肩。崔算盘直起腰,言辞中带着嘲讽的意味:“什么破七八糟的,亏你们还受过高等教育,一脑子封建迷信!”

“照你说,里头很可能是具骷髅?”二蛋望向他爹:“那咱开还是不开?”麻子叔眯眼盯着石瓮:“开,死也得落个明白!”说着,从背包里取出一把微型铲刀,小心卸下铜碗里缀着的螺旋刀片与链条,崔算盘也找出一把匕首上前帮忙。处理完潜在的危险,春明、二蛋、崔算盘和高富四人一齐搬动瓮盖。

果然,瓮盖与瓮底之间设有连线,好在机关提前破坏,开启的刹那,仅铜箍上的碗哗啦啦晃了几下。麻子叔用携带的虎头钳铰断了那几根铜丝,帮助春明等人将瓮盖挪到一旁。

回过头来,见张大炮俩眼瞪得跟鸟蛋一样,美香则双手捂紧了嘴。再看石瓮,只见里面端坐着一个男子,那人束发长袍,四五十岁的年纪,闭目垂首如同大梦未醒。

6 诅咒

当然,这是一具死尸,而且死了足足千年以上。不过尸身没有一丝腐烂,甚至连衣服也是完整无损的。仔细嗅有一股淡淡的苦香味,大概在特殊的药液里浸泡过。

二蛋朝瓮底看了看,有些不甘心,弯下腰伸长胳膊去探:“不对呀,里头就装一个死人?那咱不是白忙了吗?”崔算盘一听,也赶忙奔过去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最后不无失望地拍了一下石瓮的边缘:“谁能给解释一下,冢墓下头深挖洞,又把这么个玩意儿沉在水底究竟是啥意思?”

春明甩着手上的泥水:“我不是说了嘛,这是一个恶毒的局。”“就算是局。”崔算盘紧追不舍,“那这人是谁?”春明眨着眼睛:“刘荆啊,殄文里说的很清楚,此人大逆不道,先是谋反,后又使巫祭祀祝诅,故遭此惩罚。”

崔算盘好像跟他杠上了:“不是说刘庄挺厚道的吗,干嘛还要设这样的局?不是说有很多稀世珍宝陪葬吗?怎就这一条死尸?”春明有些不爽地抱起胳膊:“你的意思是,我把那些宝贝给吃了?”崔算盘背过身去,嘴里低声嘟囔着:“至少算是判断失误,白白跑这一趟,还惹一身晦气。”

“嫌晦气你你你走!”春明一生气就变的磕巴起来,“我又没非摽着你来!”崔算盘扭过涨红的脸:“这叫什么话,要不是你请我出资赞助我才懒得来呢。店门关两天了,我还另外搭着生意损失!”

张大炮摘下眼镜,揉揉发胀的眼泡,冲着瓮中的死尸啧啧叹道:“到升子冢淘宝的不知死了多少个,若他们在天有灵看到这样的结果,还不一个个气得吐血。”

“你就少说风凉话了。”美香瞪了前者一眼,“历史记载尚且有误,民间传说就更靠不住,何况大家都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我们此行重在过程体验,不一定非要淘到什么宝贝。不过话收回来,一具千年不腐的古尸和一口玄奥诡秘的瓮罐,你们不觉得,这比什么金银珠宝之类更有价值吗?”

众人慢慢转过脑筋,似乎突然发现这个收获其实并不小,唯独崔算盘还在死拧:“抬具尸体回去,你敢卖也得有人敢买呀!”美香的嘴角瘪出几分鄙夷:“你的眼里就只有钱。”“我是个做生意的,商人的行动原则就是赚不赚钱,有没有经济价值。”美香:“俗气。”崔算盘:“没你们高雅。”

张大炮戴上眼镜,端起相机刚准备给瓮中的死尸拍两张,忽然,从镜头里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妈呀”一声跳出老远。麻子叔回眼望去,见死尸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死鱼般瞪向张大炮。春明二话不说,从背包取出一张黄纸咬破指尖,刷刷画了一道符贴上死尸脑门。

死尸的眼睛又慢慢合上了。春明吐出一口气:“没事啦,有这道镇尸符,他暂时作不了怪。”高富笑道:“狗屁镇尸符,这是内外压力失衡引起的正常现象,还真把自个儿当半仙啦。”春明刚要反驳,只听二蛋叫起来:“爹,你快看!”

顺着二蛋手指的方向,只见黄汤翻滚着正从“巨嘴”溢出。麻子叔脸色大变,刚叫声不好,天地顿时剧烈摇晃起来。所有人本能地蹲在原地,把背包顶在头上。晃动大约持续了十来秒,终于停下来的时候,黄汤已经漫到脚边。

“是不是地震了?”美香自言自语。回答他的是“轰隆”一声巨响,随即有刺鼻的烟尘从隧道深处扑过来。“二蛋,快去看看,可千万别是隧道塌了!”麻子叔指着入口的方向。二蛋应了一声,拔腿就跑。不一会儿,二蛋哭丧着脸回来:“爹,隧道被完全封死,咱们出不去了!”

张大炮一屁股跌在地上,春明绝望地叹道:“诅咒应验了。”“别他娘说丧气话。”崔算盘愤愤了一句,抬脚往隧道口走。麻子叔随即跟上:“俺也去看看。”几分钟后,两人一前一后回来,崔算盘面若猪肝,麻子叔倒还能强作镇定:“大家都甭急,让俺想想办法。没事的,没事的啊。”

二蛋抄起地上的洛阳铲:“咱带着工具不是?大不了掏个窟窿出去!”崔算盘苦笑一声:“大哥,拜托你动动脑子,隧道从半腰堵死了,离地面至少还有七八十米,就凭咱手里这两把小铲得掏到什么时候?”二蛋转转眼珠:“不行咱就报警,大不了蹲几年,总比困死在这儿强。”麻子叔羞愤难抑:“别理他,他就个信球(洛阳方言,笨蛋的意思)!”

“不行,我得打电话让老爸来救我。”张大炮掏出手机拨了个号,须臾,愤愤地把手机掼到地上,“他妈的没有信号,咱们死定了!”麻子叔瞥了他一眼,仍旧一副不紧不慢的语调:“俺还是那句话,遇事不能急。大家都带有吃的东西,这里头的氧气少说也能撑几十个小时,办法嘛咱慢慢想,总会有的。”

就在此刻,远处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好像从瓮边发出的。众人转头望去,只见死尸的脑袋耷在瓮边,额头的符咒不知何时掉了,眼睛仍然紧闭但嘴张开着,嘴角挂着一种神秘的笑意。

7 死亡来临

“诈——诈尸了?”二蛋端着洛阳铲,摆出一副准备迎击的架势。

“诈你个头,是地震把瓮给震歪,死尸脖子搁到了瓮沿上嘴才张开的。”麻子叔走过去碰碰那死尸,又朝坑中瞅了一眼,“奇怪,这水咋又渗下去了?”

春明和崔算盘壮起胆子上前看,果见坑里的黄汤正快速往下渗,同时发出“呵啦呵啦”的响声,听起来像极了一个人在笑。见无异样,高富和美香也牵着手走过去,唯独张大炮坐在原地,一遍又一遍拨打手机。

趁所有人不注意,二蛋蹑手蹑脚跑到石瓮边,把死尸搬出来仔细查看瓮底,的确什么都没有。他仍不甘心,又摸遍死尸全身,最后翻到一块漆黑如墨的玉佩,于是悄悄塞进自己衣兜。正准备把死尸放回去,麻子叔忽然转过头来。

“二蛋。”麻子叔喊了儿子,但关注点并不在对方身上,也与死尸无关,“把包里那套潜水衣给我。”“哎。”二蛋抹去额头的冷汗,从背包里取出一套自制的潜水衣给他爹递过去。春明不解地问:“你这是干什么?”麻子叔利索地穿着潜水衣:“这黄汤突起乍落必有门道,说不定能找条活路,恁等着,俺下去看看。”

穿好潜水服,麻子叔“噗通”一下扎进水中。众人焦灼而忐忑地等待着,几分钟后,麻子叔从水下探出头来:“老天保佑,咱有活路啦!”

按麻子叔的说法,这坑是个深达十几米的直筒子,底部是个泉眼,离口约三分之一处有条隧道,四壁平直一摸就知是人工挖的,一路向北也不知有多长,估计与黄河大堤某处相连。他建议大伙先吃点东西,把力气攒足了,待水再往下落一些,顺着隧道爬出去。

看看表已近凌晨四点,还真是又困又饿。既然有了希望(哪怕是理论上的),大伙的急躁情绪也就得到一定缓和,各自从背包拿出吃的往嘴里填。坑中的水一点点渗下去,渐渐露出黑森森的隧道口。麻子叔收起潜水衣,把绳索一头固定在大瓮上,另一头抛到坑下,然后抓住绳子第一下滑下去。

不一会儿,麻子叔便站到了隧道边,冲上面大喊:“没事,下来吧。”二蛋刚迈出一只脚,便被崔算盘拦住,后者指了指美香,示意女生优先,其实他是怕孙家父子耍什么鬼把戏。美香之后是春明,再然后是二蛋和张大炮。崔算盘示意高富先下,后者则绅士地让对方先走。

崔算盘也不客气,抓住绳子往下溜。高富最后一个下来,美香本想给他个拥抱,却在离对方还差半步的时候站住了:“你——背的什么东西?”高富一头雾水地垂下头,见脖子下耷有两只苍白的手,他分明预感到什么,因此转头的动作非常小心,尽管如此,还是“啊呀”一声跳起来。

“你怎么把他背下来了?”春明上前扫了一眼从高富身上坠落的死尸。“没有啊。”高富抱着筛糠般的膀子,“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爬到我身上的。”

“有意思,死了一千多年了的人自个儿爬上去。”崔算盘又刻薄开了,“虽说也算个文物,可这东西有价无市啊。暴露在空气里能挨多久不好说,可以肯定的是,一旦被警察发现只怕审都不用审就会把咱们关起来。哥们是想发财,可咱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对吧?”

“崔算盘你——”高富的样子想是要骂人。“好啦好啦。”麻子叔照例打圆场:“既然背下来就留着,大小也是个收获,咋出手俺来想办法。”

“大家都累了,原地休息一会儿吧。”春明拿手电朝隧道深处照了照,“我看水是往北边退的,估计一时半会涨不回来。”崔算盘抬杠似的:“要再涨回来怎么办?”春明指着悬在洞口的绳索:“大不了咱还爬上去。”

“春明说得对,就在这儿睡会吧。”麻子叔取过潜水衣铺在地上,一屁股坐下去,“俺有熬夜的习惯,就替恁看着。”一干人确实困得够呛,水刚退去地上湿淋淋的,也都顾不得那么多,纷纷把背包往下一垫,不多时便鼾声一片。

说是替人看着,麻子叔竟也跟着打起了盹。反倒崔算盘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因为刚才跟高富争了两句彼此有些不爽,两人的位置相隔较远。但挨近死尸毕竟晦气,于是崔算盘抱起背包往里挪了挪,还是别扭,又挪了挪,此时两人的距离已不到半尺。还是睡不着,最后,崔算盘脱下外套盖住死尸的脸。

总算有点睡意。不知过了多久,崔算盘迷迷瞪瞪醒来,睁眼一瞧,身旁的高富不见了。本想着对方找地方小解,可十来分钟后仍不见回来。于是,崔算盘推醒了春明和张大炮,三人持着手电往隧道内寻,最终一无所获。

事态不妙。众人皆醒,又是打电话又是高声叫喊。最后,美香揭去了盖在死尸身上的外套,紧接着发出凄厉的尖叫。众人围过去,见高富仰面躺在泥泞之中,颈下有数道青黑色的淤痕,嘴巴微张,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麻子叔蹲下摸了摸,高富的身子已经硬了。这时出现了新的问题:原本盖在外套下的死尸不见了!

8 内讧

“死尸复活了?”张大炮喃喃自语,众人一片惶惶之色。

“可他是被自己掐死的。”麻子叔指着高富脖颈处的淤痕,“看这手印的方向。”对于这个答案,春明表示难以接受:“人怎么可能会把自己掐死呢?”崔算盘情不自禁用右手卡了下自己的喉咙,随即发出一连串咳嗽:“绝不可能,这有悖于客观规律和人体功能。”

“当然不可能。”美香止住哭泣,抽噎着说:“如果从背后下手呢?”麻子叔大惊:“你是说——他是被人从后面掐死的?”美香微微挑着下巴,好像在说:“难道不是吗?”崔算盘见美香盯着自己,不由哆嗦了一下,继而慌忙撇清:“你看我做什么,人又不是我杀的!”

“我说是你了吗,你慌什么慌?”美香身材娇小,争吵起来倒气势磅礴,显然心中早有了主意,“既然这样我还倒想问问你,你第一个发现高富失踪的对吗?”崔算盘瞪着牛眼:“那又怎么样?好心当成驴肝肺!”“好心?”美香冷哼一声,“是够好心啊,嫌隧道里冷气森森的,把外套脱了盖到毫无关系的死人身上,自家哥们儿躺在身边却假装看不见。”

这个问题够刁钻。崔算盘需要整理思绪,气焰不由得矮了一截:“盖住死人是因为我害怕,看着他我睡不着。再说,我不刚看见躺着的是高富吗?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美香步步紧逼:“你不是不信鬼吗,你怕什么?害怕你把他翻个个儿不就得了。不就拌了两句嘴,至于下这样的毒手吗你?”“你不要血口喷人!”崔算盘被彻底逼急了:“怀疑我?我还怀疑你呢,男朋友挺尸在泥滩里不管不顾却到处撒泼咬人,恶人先告状吧你?!”

美香暴跳如雷:“想清白就把你的手伸出来,咱比一比是不是你的手印?!”“凭什么?没事找抽不是?”崔算盘挥拳要打:“信不信我揍死你个小妖精!”二蛋蹲在尸体旁,似乎发现了什么问题,刚要开口却被美香撞了一下,一头扎到泥地里,爬起来抹抹脸上的臭泥,想说什么又给忘了。

春明揽过美香:“冷静点。我们已经少了一个兄弟,就不要再起内讧了。大家一路过来彼此照顾还来不及,哪会自相残杀呢,不要太多心了。”麻子叔点点头:“鬼怪这东西,不可全信但也不能不信,大家也都看到了,死尸自个儿跑了,这就叫畏罪潜逃。所以说,就不要为难咱自己人了。”

张大炮也把崔算盘拽到一边好一番劝告,风波总算暂时平定下来。在麻子叔和春明主持下,大家经协商作出一个决定:鉴于前途未卜,暂时把高富的尸体停在原地,待脱离危险后再来抬人。美香虽然不舍,却也无可奈何。于是,剩余6人继续扛起背包往前走。

由于千年死尸刘荆下落不明,隧道深处也不知是否藏有其他什么风险。春明从背包取出一只罗盘和麻子叔并行前面开路,其他人小心翼翼跟随。崔算盘和美香各怀心事,张大炮把相机调为拍摄模式一路跟拍,二蛋则扛着洛阳铲边走边四下巡看。忽然,他在隧道一侧停下脚步。

“爹,这墙上有画儿。”二蛋喊了一声,同时伸手照洞壁摸了摸。麻子叔持着手电靠近,见光晕中确实有幅浮雕,画面以人为主题视觉,虽是群体,但每个人之间没有交流与互动。此外,人物的立体感极强,形象也极为逼真,就像好把活人铸成铜像嵌进了墙里。

麻子叔也忍不住摸了一摸,结果一大块铜皮脱落,露出一截白花花的东西,看结构和质地像是人或动物的骨骸。他伸手抠下一小块在指尖捻了捻,随即,一股寒流过电般传遍全身。二蛋也看出里面的玄机来了,拿洛阳铲杵烂几个铜人,里面藏着的果然是人类骨骸!麻子叔持手电前后照了照,隧道两侧竟全是这样的浮雕!

9 金刚煞

“天爷啊。”麻子叔摇头皱眉,“干这事儿的人得坏大多良心!”

二蛋挠着头问:“爹,把这些死人装墙上是啥意思?”闻听此言,春明赶忙近前去看,随即大惊失色:“天哪,传说中的金刚煞竟真的存在!”

“什么金刚煞?”崔算盘被这个词儿吓了一跳。“金刚煞是活人祭的一种。”春明的释义也的确骇人:“活人祭是以活人为胎心塑成陶俑或者铸成铜像,用于祭祀墓主的一种野蛮行为。这种祭祀方式始于商周,兴盛于汉魏,南宋时被废除。”

“活人祭通常以人俑的形式出现在地宫,若为铜像,则属于阵法的一种,茅山术称之为金刚煞,通常设在甬道里,铜像越多威力极大,相应之下,墓主的地位也就越尊崇。不过,这金刚煞从来只是传言,没有人亲眼见过。”

春明一语提醒了麻子叔。抬头往上看,果见隧道顶部绘有色彩斑驳的壁画,或宫廷乐舞、或番邦来贡、或车辇出行、或佛像飞天。

“想不到这升子冢底下还藏有一条墓道。”麻子叔两眼开始放光,“看规模还是座帝陵。”“帝陵?”崔算盘立刻蹭过去:“会是谁的呢?”麻子叔捻着唇上的短须:“肯定还是东汉的,具体哪一位就不好说了。”美香插口道:“帝陵不都在邙岭之上吗?这隧道一路向北,岂不是通到了黄河边?再说,哪有一座陵墓的墓道开在另一座陵墓的底下?”

“是墓道肯定没错,是帝陵也肯定没错,至于埋的哪位到了咱就知道了。”麻子叔边说边往前走。春明摊手站在原地:“不是说前面是出口吗?要真是一座陵墓,岂不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这可是金刚煞啊,我们会被恶灵缠身的!”“有入口自然有出口嘛。”崔算盘早已阴云散尽,咧着嘴拍拍春明的肩膀:“咱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若真有一座藏宝无数的帝陵,死在里头我也值了。”

麻子叔、二蛋和崔算盘先后离开,美香犹豫了片刻也跟着往前走。春明又朝身侧的石壁扫了一眼,自言自语道:“诅咒未解又见金刚煞,可怎么就没人感到害怕呢?是别人被利益冲昏了头脑,还是我天生一副怂样?”

看看罗盘,指针正飞速旋转。再看张大炮,后者正端起相机冲浮雕一阵忘我地拍摄,脸上的新奇大过畏惧。春明摇摇头,喊了句“走吧”跟在队伍后面。张大炮应了一声,但根本没挪脚。

拍着拍着,张大炮发觉眼睛的余光里闪过一个人影,于是转身喊了一声“谁”,空悠悠的隧道内只有自己的回音。他感到有些发怵,自壮胆量地哼着歌儿匆匆朝队伍远处的光线奔去。

走了一百来米,前方出现一条岔道,所有人不得不停下脚步。崔算盘用手电朝分出的那条岔道里照了照:“怎么墓道还有分叉的?”“那是当然。”麻子叔的眼睛在两个道口反复巡回,“帝王级的陵墓,设五六条墓道平常得很,两条算是少的了。但不管有多少墓道,只有一条是真的,其他里头全是机关陷阱,进去就是死,所以咱得小心点。”

二蛋眼巴巴瞅着他爹:“那咱咋走?”麻子叔不急不慢取出打火机,点火,然后仔细观察火苗飘摆的方向,刚要给出答案,忽然瞥见左侧隧道口闪过一个人影。“是他!”二蛋也看到了,似乎想起了什么,提起洛阳铲照人影追去。“二蛋,你给俺站住!”麻子叔喊了一句,见二蛋并未停下只好跟着往前跑,其余人对视片刻,也都跟了过去。

追了半里地麻子叔跑不动了,只好停下指着前面气喘吁吁地说:“春明啊,你帮俺继续追,一定把那个信球给追回来!”春明哎了一声,冲前面晃动的手电光柱紧追不舍。追了十来米地面便开始有水,越往里水就越深,速度也就跟着慢下来。拐过一个弯,前面的手电光柱不见了。春明喊了几声无人应,心想二蛋那货是不是栽翻到水里了。

一回头,却见二蛋站在身后,两眼血红血红地瞪着他。“别动!”二蛋的手电不知去向,两手只端着把洛阳铲。春明只好举起双手,做出个投降的姿势:“二蛋,你这是干嘛?可千万别乱来啊。”

话音未落,半筒状的铲刀便戳了过来。春明脑袋一偏,顺手抓住铲柄:“二蛋你疯啦?快放手!”二蛋不理不睬,使足浑身的蛮劲把春明摁到一侧的洞壁上。春明认为对方中了邪,遂腾出一只手从背包摸出张裁成条状的黄纸,咬破指尖画了道符粘上唾沫拍向对方脑门,二蛋果然不动了。

春明刚喘口气,二蛋便嘿嘿一声怪笑又扑过来。慌乱之下,春明抡起手中的罗盘砸过去,正中对方前额,二蛋白眼一翻晕倒在水里。

10 鬼脸

这边,麻子叔等得火急火燎,正欲让张大炮过去看看,却见春明背着二蛋回来了。

把二蛋放下,春明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粗气。麻子叔拍拍二蛋的脸,又拨弄一下粘在他额前的那张符咒问春明咋回事。春明把情况讲了,称二蛋很可能中了邪气。

麻子叔瞧着儿子的伤甚为不爽:“那也犯不着打人嘛,看这下手得多狠。”说完,揪去那条符咒,一手托着儿子脊背一手掐其人中。二蛋终于慢慢醒来,先喊了一声“爹”,再望向春明,说了一句令后者毛骨悚然的话:“俺刚才看见那死尸了,俺戳了他一下没戳中。”

“看,我没撒谎吧?”春明忙为自己开脱:“要是不把他打晕,现在躺着的就是我了。”麻子叔未置可否,张大炮则接过话茬:“肯定是幻觉,常言说相由心生,心里老想着某样东西就会产生相应的幻觉,尤其在这种黑漆漆的环境中。半仙儿,我这番唯物论的解释还有点道理吧?”

春明可不想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他反守为攻地向麻子叔抱怨道:“你指的这条路根本就不对,前面都是水。”“俺根本就没指这条路,还不是这信球给闹的。”麻子叔忽然想到是自己让春明追儿子来着,在这诡戾丛生的地方,人家说不定还真的救了儿子的命,因此怨气也就散了不少,“俺给二蛋包一下伤口,你们原地休息,不要乱走。”

对摸金者来说,意外受伤实在太过平常,所以药棉酒精和纱布之类是出门必带之物。麻子叔小心翼翼给二蛋清理伤口,美香原地蹲下,边翻看手机上的相片边兀自垂泪。崔算盘识趣地缩到墓道另一边,从背包取出随身带的ipad玩单机游戏。

春明找地方小解,张大炮不好意思去蹭美香,就挨着崔算盘蹲下,炫耀似的展示着自己最新的摄影作品,同时把没拍好或有过多重复的照片一一删除。翻着翻着,张大炮忽然停下来,——他发现是一张照片几乎是全黑的。曝光不足,还是忘开镜头盖了?他可从来没有犯过这种低级失误啊(对职业摄影者来说,这是件极丢人的事)!

所幸崔算盘没有留意,张大炮忙将相机收回来:“我去上个大号,等我一下哈。”崔算盘见他往墓道里边跑,便问:“咋往那边去?”张大炮应道:“我得往里头走啊,就不怕待会儿回去踩着地雷?(洛阳方言,对隐藏在暗地里粪便的戏称)”崔算盘吓唬:“当心遇到鬼。”张大炮吐了吐舌头。

春明小解完慢慢系着裤子,无意发现麻子叔和二蛋正朝这边走来,边走边低声商量着什么。这爷俩搞什么名堂,讲话还要背着大伙?于是春明停下手里的动作,侧耳细听。

二蛋瓮声瓮气地:“当时睡得迷迷糊糊,以为是在做梦,可现在想想,肯定不是梦,俺看到的都是真的!另外俺还在高富帅的尸体上看见——”麻子叔立即用手势打住,同时扫了眼周围:“你刚才说,春明变成那死尸了?”二蛋挠挠头:“俺是看见他了,可也知咋回事,后来又变成了春明,可能是俺看错了吧。”

麻子叔沉思了片刻:“不管咋说,凡事得往最坏的地方想。二蛋啊,从今往后得多长个心眼,可别像今儿这样轻易被人拿住,该狠的时候一定得狠,生死存亡,懂吗?”“嗯。”二蛋使劲点头。

“春明,是你吗?”麻子叔冷不丁喊了一声。“啊,我在这儿撒尿呢。”春明系好裤子,上前给麻子叔递烟。麻子叔摆摆手,取出自己的烟锅,装上烟末儿点燃,蹲下慢慢抽着:“春明啊,叔是个大老粗不会讲话,万一有哪些不中听的可别往心里去。”春明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二蛋靠着麻子叔蹲下来,在老爹的明示或暗示下,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远处,崔算盘侧眼盯着他们,脸上的疑窦越来越深。

这时,张大炮正一边大号一边仔细研究那张黑糊糊的照片,但左右没能理出个头绪,最后按了删除。没想到接下来这张也是黑糊糊的,不过比上一张略微亮些,至少能看到黑暗里有东西。逐倍放大,直到那东西充满整个屏幕,张大炮的冷汗下来了:那是一张人脸——千年死尸刘荆的脸!

根据照片的拍摄时间和叠放次序,张大炮确定,这两张照片是他在看到“鬼影”转头时不小心按了快门拍下来的。难道刘荆害死了高富之后,一直阴魂不散地跟在我们身边?莫非真像诅咒所说的那样,靠近石瓮的人全都得死?

张大炮似乎发现了什么,按在删除键上的拇指缩了回来,急匆匆拿手纸擦了屁股,提上裤子打算离开,忽觉得脖后根一沉,身子随之往前一扑趴在地上。紧接着,有只手拽住他的后襟把他拖向黑暗深处。

11 巨型水蛭

麻子叔一锅烟抽完,开始敦促大伙返回。5人聚头,唯独不见张大炮。麻子叔让崔算盘和春明去找找,崔算盘推说肚子疼,无奈由春明一人过去。

春明持手电边走边喊,无人回应,于是嘴里嘀咕道:这个张大炮,拉个屎至于跑半里地?渐渐步入水区。刚才快速奔跑时不觉得,此刻发觉有什么东西在小腿间穿梭。拿手电一照,看到条黑色的影子快速游过,只以为是鱼没有理会。

前行四五十米,终于看到张大炮,后者脸朝下趴在水里一动不动。春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赶忙奔过去,把张大炮翻过身来,只见一个灰青色的肉团覆盖了他大半张脸面。那肉团跟脸面似乎长在了一起扯都扯不掉,喊张大炮的名字,他一点都没有反应。

这时,肉团蠕动了几下,抬起一颗扁圆形的头来,其脑袋前端有个环状的吸盘,口内生三个半圆形的颚片,嘴边拖着两条猩红的黏液。这东西春明认得,就是小时候在溪边和泥塘里常见的水蛭,但体型较前者大出好几倍。那巨型水蛭一头抓着张大炮的额头,一头钻入其口中死死吸着他的喉管。

水蛭以吸食生物血液为生,即使体型过大吸食血液过多也不至于要了人命,导致张大炮死亡的根本原因是呼吸道阻塞引起的窒息,其面色青紫充分说明了这个问题。尸体尚有一些余温,显然张大炮遭遇袭击也就几分钟之前的事。无奈之下,春明像上次背二蛋一样把张大炮背了回去。

“爹,马鳖(洛阳方言,指水蛭)能长这么大?”二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俺还以为是条泥鳅哩。”麻子叔皱着两条稀疏的黄眉:“按说马鳖是不会跳跃的,不可能爬到人的脸上,更不能钻到人的嘴里,这不合情理嘛。除非——”美香迅速接过话茬:“除非蚂蝗发动攻击之前,人已经先栽到水里,而且失去了本能的反抗能力。”

麻子叔默默点了下头,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春明也觉得有道理,可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栽到水里,而且失去反抗能力呢?张大炮貌似没有高血压心脏病,莫非上完大号起得太猛暂时脑供血不足?

环顾四周,春明忽然发现自己竟身陷囹圄:“哎,你们别这么看着我,又不是我把他弄死的!”“是刘荆,肯定是他!”春明忽然醒悟过来,“你们忘了刻在瓮罐上的咒语吗?他先杀死了高富,现在又杀死了张大炮,大家都得死,谁都逃不掉!”

二蛋懵懵然:“死俩了,下一个会是谁?”崔算盘忍不住接口:“大炮是意外死亡好不好,别什么事都往鬼怪身上扯。”“要是真有鬼怪就好了。”美香话里有话:“恶鬼杀人或为寻找替身,或为发泄怨气,至少有个明确的来由,不会像人那么无厘头,更不会为了利益去杀人。而人就复杂多了,他可以随时对你起杀心,有时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最可怕的是,凶手就在你身边而你却看不见摸不着,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怎么个死法。”

崔算盘冷哼一声:“心里有鬼,处处是鬼。”美香反唇相讥:“你在说你自己吗?怪不得你不去找张大炮,你在害怕什么?”春明啧了一声:“你俩怎么又来了?”麻子叔一言不发,默默用匕首剥离巨型水蛭,但效果不明显,随后又用打火机烧,那东西才挣扎着掉到地上。二蛋拿洛阳铲将之断为两截,登时鲜血四溅。

12 相机里的秘密

张大炮横尸于地,其状甚为凄惨。众人不忍目睹,纷纷别过脸去,唯独麻子叔仍在盯着尸体看,不过不是看他的脸,而是他手里死死抱着那台相机。

费了好大功夫,麻子叔才把相机从张大炮手中抠出来,可惜相机因浸水太久,电源已无法启动。

“春明,大炮出事前跟你说过啥没?”麻子叔问。春明无精打采地摇摇头。麻子叔又问:“那跟他最后接触的人是谁?”崔算盘转过头:“我,怎么了?”麻子叔用袖头擦拭着仍在滴水的相机:“恁俩都干了点啥?”崔算盘慢慢别回脸去:“没干啥,就看了会儿他拍的照片,然后他就说想上大号。”

麻子叔似有似无点了下头,然后问春明:“你的脸色咋恁白,是不是哪儿不得劲(洛阳方言,舒服的意思)?”春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啊。”麻子叔狐疑着将其上下打量一番,让他别动,继而掀开他的一条裤腿。

只见两条五寸来长的水蛭正趴在他的小腿上,贪婪吮吸着肉皮下的血汁。麻子叔拿出打火机将其一一烤掉,又从背包取出草药轻轻敷到伤口处:“你跟大炮挺要好的吧?”春明瞧了一眼张大炮,忍不住抽噎道:“他是我玩得最好的朋友。”“看得出来。”麻子叔替他放下裤管:“你念着他,连自己身上的疼都忘了。”

“还是那句话,人死不能复生,还要多为活着的人想想。尸体先搁这儿,等咱找到了出口再接他走。”麻子叔慢慢直起身,把相机交给春明,然后又对其余人说:“这地方太邪门,一分钟都不能多待,大家赶紧收拾东西,继续赶路。”

说完,麻子叔头也不回地走了,二蛋扛着洛阳铲紧随其后。美香站到张大炮跟前,双手合十闭目哀悼片刻,然后捞起背包离开。春明收拾好行装抹去眼角的泪,把相机挂在张大炮脖子里,——那是他的最爱。崔算盘最后一个离开,他乘人不备摘走了那台相机,悄悄塞进自己背包。

倒不是崔算盘贪恋这台相机,而是经过适才一番思考,他确信张大炮临死前发现了什么,答案就藏在相机里面。甚至他能够肯定,那张黑糊糊的照片,便是揭开连续死亡的密码、破解黄汤诅咒的法门。

返至主通道走了约二里地,二蛋和美香发现隧道顶部生出许多大大小小的囊泡,大的有如拳头,小的近乎栗子,密密匝匝层层叠叠,沿着隧道成片地往前延伸。

美香有密集恐怖症,抱着膀子哆嗦了一下。二蛋好奇心作祟,举起洛阳铲照一个稍大的囊泡捅去。“咔啪”一声囊泡崩裂,掉下不少粉尘和土渣,同时伴有数十颗火星飞舞盘旋。其中一颗落上美香的背包带,她惊愕地发现那并非火星,而是一只黄豆大小的虫子,披着坚硬的鳞片,尾部发出赤红的光晕。

“是萤火虫吗?真漂亮。”美香将其捉住放在手心。美香本就不苟言笑,高富死后更是寡言少语悲惋凄艾,因此她的笑格外珍贵也格外动人。二蛋憨憨一笑,决定多捅下一些。一只虫子飞到走在前头的春明嘴边,后者本能地伸嘴去吹,不料粘上舌尖感觉热热麻麻的。

麻子叔见之大惊忙回头去看,见二蛋一铲下去豁开了一大片。“你个信球不想活啦?!”麻子叔脸色煞白,显然他知晓此物的厉害。

数以万计的小虫上下翻飞彼此追逐,汇成一条发光的飘带,将几十米内的隧道映得一片通红。众人都看呆了,仿佛进入了梦幻般的世界,一时忘记身在何处。唯独麻子叔是清醒的,他脱下外套冲二蛋奔去,同时嘶声向春明他们喊道:“愣着干啥,赶快跑呀!”

话音未落,只见飘带剧烈抖动了一下,卷成一颗直径半米左右的红球,然后快速向二蛋扑去。二蛋还没搞清怎么回事,身上的衣服便熊熊燃烧起来,洛阳铲丢到一边,满地乱滚鬼哭狼嚎。麻子叔脱下外套拼命抽打,试图驱走那些虫子,可虫子实在太多了,只几秒钟功夫,他们爷俩便完全被红光包围。

春明本已跑到十来米外,听到惨叫回头去看,见孙家父子性命堪忧,于是一咬牙折了回去。美香稍作犹豫亦跟去帮忙,崔算盘不好明哲保身,也只好硬着头皮加入混战队伍。四人或抡甩外套,或挥舞背包,或喷洒饮料,火球渐渐被撕裂成几瓣,热度也大为降低。

13 红衣鬼婆

五六分钟后,火球熄灭了,只剩零零星星几只虫子在被损毁的巢穴附近徘徊。

再看春明和崔算盘等人,他们虽然获得了战斗的胜利,但一个个脸面黢黑、头发卷曲、衣衫褴褛,活像一帮刚从前线败阵回来、身上仍硝烟未散的草寇。

还好,除二蛋和麻子叔烧伤相对严重外,其他人均无大碍。眼下并非久留之地,在麻子叔敦促下,众人顾不得疲惫和伤痛,彼此搀扶着跑了半里多地才停下,也不管地面是否干净四仰八地叉躺下喘气。美香还算矜持,蜷曲着靠在背包上,她发现在刚才的战斗中自己的iphone 3手机丢了,那是两周前过生日时高富给她买的。

崔算盘丢了钱包,里头有3000多元现金、一张本人的身份证和四张银行卡。春明丢了钥匙,那串钥匙涉及家中各个房间、画舫与仓库、还有新买的一辆面包车。对他们来说这可是重大损失,所以两人决定一同潜回去寻找。美香累得实在无法动弹,就请帮忙找一找她的手机,崔算盘没有理会,春明应了声“好”。

见二人真的要回去,麻子叔神色焦灼地扬起手,但哽了半天脖子只是发出一连串干咳。“闺女,还有没有水?”好半天,麻子叔才喊出话来,喉咙里上气不接下气。美香翻开背包,伸长胳膊将仅有的一瓶矿泉水递过去。麻子叔接过一口气喝个底朝天,把塑料瓶捏扁丢到地上,灰青的脸渐渐恢复一些人色。

“麻子叔,那些虫子到底是什么东西?”见麻子叔回过劲来,美香探过身问。“哎呀,恁不知道那东西的厉害!”提起虫子,麻子叔仍心有余悸:“摸金的都叫它们红衣鬼婆,它们吃动物尸骸,体内有大量的磷,一只两只不起眼,聚多了就等于是个火球。那东西报复心极强,一般情况下不主动伤人,你要是招惹它,它就会群起攻击,用集体自杀的方式把你烧成灰烬。”

“前些年盗大汉冢时俺碰到过,有几个小年轻不知啥玩意,愣把它们当萤火虫去捉,结果遭到报复被烧成一堆焦炭。咱今儿能捡回一条命,一靠大家齐心协力,二靠祖宗在天有灵,所以,后半辈子得多烧高香喽。”说完瞥看了二蛋一眼,怜惜大于抱怨。

美香苦笑:“要是祖宗真的有灵,就不会看着我们活活困在这里,遭受一场又一场劫难。”麻子叔转转眼珠,忽然问道:“闺女,俺一直不理解,你为啥非要认定是崔算盘杀死了高富?”美香反问:“您以为凶手真的是一具千年死尸?”麻子叔刚要说点什么,昏迷中的二蛋醒了过来,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麻子叔俯身照顾二蛋,美香则把目光转向隧道深处。她看到不远处有个模糊的人影,那人身着长袍脸面隐藏在黑暗里。她调转灯筒照过去,前方是个弯道,刚才的人影消失了。

一阵脚步由远及近,美香扭头去看,见春明和崔算盘安全归来,二人各自找回了自己丢失的物品,但没找到她的iphone 3手机。美香心存不悦,但还是礼貌地道了一声谢谢。麻子拄着洛阳铲站起身,让春明背上二蛋大家继续赶路。

春明体型单薄,想要背二蛋这样的壮汉确实有点为难,可麻子叔遍体鳞伤自顾不暇,崔算盘又远远躲到一旁,他实在不好推辞,只好攒足力气把二蛋背起来,一步一晃跟在队伍后头。

在麻子叔和春明的拖累下,大家走走停停速度很是缓慢。大概走了一里多地,前方再次出现岔道。麻子叔用之前的办法进行判断,指定左边的一条通道。

春明把二蛋放下,对崔算盘说:“我实在背不动了,咱俩换换吧。”“我肚子还疼着呢。”崔算盘回望麻子叔和美香,舔舔了嘴唇有些不情愿地说:“那——那就背一小段儿吧。”

美香问麻子叔:“咱走了至少有六里地吧,从距离上算,差不多到黄河对岸了,你确信这条道是正确的吗?”

14 河床之下

麻子叔停下脚步,伸出右手的食指以强调他的判断正确无误:“从升子冢到黄河岸边直线距离不足五里,咱们曲曲弯弯走了至少有六七里地,如果没猜错的话,咱们现在的位置就在黄河中心。”

崔算盘大吃一惊:“你是说,我们现在河床底下?”麻子叔点点头:“俺说过,这是一条墓道,一路向北通往一座帝陵。恁可能没有注意,咱刚才绕了一个大圈,绕出的空间少说也有个百八十亩,只有皇帝陵才有这样的规制。”

春明嘀咕道:“而黄河滩好像只有一座皇帝的陵墓,即汉光武帝刘秀的坟——”

美香忽然打断:“可原陵是在黄河滩边,不是黄河中心啊。”“刘秀葬在黄河中心,民间确有这样的说法。”春明扭动腰肢,同时揉着发酸的手腕:“也许是黄河后来改道北移,才出现了现在的原陵。但不管怎么说,‘枕河蹬山’都有悖于风水原理,我实在搞不懂他老人家怎么想的。”

崔算盘插口:“如果刘秀真葬在这里,黄河滩边那个岂不是个假冢?另外,他的墓道为什么要开在升子冢呢?”春明摊着双手:“这些问题就只能问刘庄了,我还想知道他为何把他哥哥刘荆装进大瓮里呢。”

二蛋靠在石壁上哼哼唧唧:“就甭争这些没用的了,赶紧找个道儿出去才是正事,俺可不想死在这儿。”“咱不会死在这儿。”麻子叔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俺说过,前头就是出口,因为有风,有风就说明有希望。俺就是靠这个判断哪条是死路,哪条是出口。”

“墓道连着地宫,难道出口在地宫里吗?”春明表示不解。“这你就不懂了。”麻子叔得意起来,“但凡成规制的陵墓都要燃长明灯,另外,造墓工匠为防止工程完毕后被闷死,通常也会给自己留条活路,所以陵墓都不是完全封死的,各个环节都会有隐蔽的通风口,墓道与墓室之间也是这样。”

“哦,我明白了。”春明受此点拨,猛然一机灵:“大家有无注意到,咱们一路走来的主墓道内外平直,两侧的岔道却有越往里越高的趋势?”说着,春明拿手电往一侧的岔道照了照,以验证自己判断的正确性。

随后,他继续分析道:“古往今来,皇帝都十分重视陵墓的风水。秦始皇用水银造就江河湖海,刘秀仿效前者因地制宜,借黄河之水营造河流湖泊也未必不可能。依我看,岔道应该通往地面接近河床的某个位置,旱季蓄水涝季排水,不仅可以起到平衡陵墓内水位的作用,同时还能兼顾到竖井里的旱涝盈亏,以恰好把大瓮淹没在水下。近些年夏天黄河流域降水偏多,加之小浪底正调水调沙,所以水位奇高以至于淹没整口竖井。而刚才的地震使河水发生震动,受之影响水先溢出然后又快速收了回去。”

麻子叔捻着唇上的短须并报以赞叹的目光,似乎在说:孺子可教也。崔算盘却泼来一瓢凉水:“扯大了吧?黄河泛滥起来,别说一口小小的竖井,就是一千一万个升子冢也难容下滔滔洪水。再说,哪有当爹的把儿子墓地当成泄洪区的?”春明也觉此言有理,但他不甘屈服:“眼下就这一种解释,要不,就是井下另有文章。”

“不管怎么说,水退之后必然有个倒灌回淹的过程,我们得赶紧离开。”美香发出警告。“就是,赶快走,赶快走。”二蛋亦连声催促。崔算盘捞起背包欲走,被春明叫住。见左右躲不过,崔算盘只好弯腰去背二蛋。二蛋分量不轻一下没背好,于是崔算盘一手抵住他的屁股往上托了托。二蛋倒也配合,勾住崔算盘的脖子哼哼唧唧往上爬,扭动间,忽然从他身上掉下一样东西。

崔算盘闻声,执手电去照,见地上落着一块闪闪发亮的玉佩遂弯腰捡起。不想二蛋立即伸手夺回:“这是俺的!”崔算盘扭头质问:“凭什么说是你的?”二蛋攥紧玉佩:“这是俺祖传的宝贝。”说着,求助般望向麻子叔,后者一时未反应过来。

15 长脸裸俑

崔算盘松手将二蛋往下一丢,冲他冷笑道:“你以为我不识货啊?这是东汉之物,再不懂篆书我也认得刘荆的刘字,你祖宗姓刘呀?”

二蛋跌得嗷嗷直叫,玉佩也甩到了一边。春明弓身捡起,先仔细翻看又放到鼻前嗅了嗅:“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和田墨玉,东汉时由西域敬献的贡品。一股咸涩味,从刘荆身上拿的吧?”崔算盘蹲下身在二蛋身上四处乱摸:“老实交代,还拿了什么?”

二蛋一边拼命反抗,一边骂骂咧咧。麻子叔看不过,拨开崔算盘,连同旁边的春明一并呵斥:“恁想干啥?俺本不想出面是恁求着俺,俺爷俩舍命把你们带到这儿没要恁一分钱,现在遇难又带恁出去。就算二蛋拿了,恁几个人的命抵不过这一块玉佩?”

“您这话就不对了。”一直保持沉默的美香开口了,“来之前春明是先跟您提了条件的,您不答应高富才临时决定得了东西双方对半分。他一个人做我们大家的主,我们都也没说什么。我们来不是为了钱,您提出的四项条件我们都接受了,我们对您报以尊敬和信任。一块玉佩值不值钱不要紧,关键是您做事不该背着我们,这等于欺负我们小辈。”

“嘿,你个丫头片子——”麻子叔看样子要发脾气,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刹住,俯下身去查看儿子伤势。春明捻了捻那块玉佩打算抛给二蛋,却被崔算盘夺走,两人为此暗掐了一阵,最后还是被崔算盘收进囊中。

二蛋在麻子叔搀扶下站起来,趁崔算盘不备扑上去就是一巴掌,力道十足。崔算盘脸上顿时现出五个掌印,愣了一会儿,随即跳窜起来,两手卡住二蛋的脖子:“我操你姥姥的!”二蛋边踢腾边骂,但骂的不止崔算盘一个:“你他妈不是个东西,你们都不是东西,一帮骗子,那个高富帅——”二蛋的嗓音渐渐哑了,随后更是发不出声。

麻子叔和春明左右拽不开。眼见二蛋慢慢翻起白眼,麻子叔猛然一声大喝:“崔算盘,那个高富帅就是被你掐死的,你杀了一个还想再杀人吗?”崔算盘电击般抖了一下,慢慢松开手。麻子叔推开气喘吁吁的崔算盘,把瘫软的儿子揽进怀里,嘴里嘟囔着:“真是瞎了眼,真不该带恁到这儿来!”

当前境况下,得罪麻子叔绝对不是件好事,因此春明准备上前说两句好话,以缓和当下尴尬的气氛。刚迈出一步,忽瞥见墓道里闪过一个长衫飘忽的影子,人影出现在手电余光和黑暗的交界处,显得影影绰绰不太真切,但那独特的装束使他情不自禁想到一个人——涉嫌杀死高富,然后不知去向的千年死尸刘荆。

罗盘砸丢了,春明只好抄起地上的洛阳铲,默默念着避鬼咒小心走过去。渐渐地,他迈出光亮跨入黑暗,举目四望什么都没有,准备退回之际,发现一黑影蹲在不远处的角落,喊了声“谁”无人回应,遂举起洛阳铲用力戳过去。

“咣”的一声,黑暗中冒出一串火花。春明只觉得两臂发麻,洛阳铲差点从手里崩出去。崔算盘闻声迅速赶到,手电一照,原来蹲着的是只石人俑。

俑体高一米有余,呈跪姿,材质工艺跟常见的汉代石俑没什么差别。所不同的是,这只人俑全身赤裸,没有头发、眼睛和胡子,鼻子塌扁嘴巴突出,脸特别长,下巴直拖到膝盖处,故看不出是男是女何种职业,也看不出多大年纪。

刚才那一铲恰好戳上石俑的脑袋,小半颗脑袋被捣烂,裂口及断茬附近腥血淋漓。美香也过来了,举着手电往里探看,所见数十米的墓道两侧全是这样的石俑,瘆人的是,每只石俑头顶和脸上都淋漓着血迹,本该庄严肃穆的墓道,此刻却显出一派诡秘和肃杀。

16 石像群

所幸二蛋性命无忧,麻子叔也不是记仇的主,加之有新的发现,一场内讧暂时化解。

麻子叔探出右食指蘸一点俑体上的血放鼻子下闻闻,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有血呢,还是湿的,谁给淋上去的?”崔算盘则原地打了个转:“这不像是主墓道啊?”麻子叔没好气地说:“当然不是主墓道,死有先后葬有早晚,哪有儿子葬老子家门口的?这道理动动脚指头就能想明白。”

崔算盘不服:“嘿,还不是你说的这是条墓道?”麻子叔倔强:“俺说是墓道,又没说这就是主墓道。”美香忍不住插口:“就算是条小道,也属同一时期所建,终归是儿子葬在老子的家门前。”麻子叔正理屈词穷,二蛋偏又来了劲:“爹,你不是说这条路能出去吗?现在是不是出不去啦?”麻子叔劈脸骂道:“瞎球咋呼啥,谁说出不去?没看见有风嘛。”

麻子叔急起来就要抽烟,果然,其打火机的火苗飘忽得更厉害。二蛋腿不能行,还需春明等人帮忙,麻子叔不好由着性子,因此抽了几口烟,话头也就软下来:“就听俺的没错,平安回家那是一定的,说不定还会让恁满载而归。”说完,喊了声“春明”。春明应了一声,识趣地背起二蛋。

崔算盘乐得落个自在,见适才美香两次为自己帮口,遂悄悄递个友好的眼色,尔后去拿对方肩上的背包,但后者没有领情。崔算盘自讨没趣,只好悻悻地往前走。

前方又是一个弯,绕过弯墓道陡然缩窄,两侧的石俑也跟着消失。走了几十米又骤然宽阔,下了一段迂曲的台阶,眼前横出一条沟渠,渠内黄汤翻滚,上端烟雾渺渺。沟不宽,普通人纵身即过。

通过手电光束,可依稀看到对面是个宽阔的平台,台上交叉错落着一群石像。那些石像等同真人大小,各个样貌姿态不一,却同一般的失魂落魄、悲愁凄苦,看上去像是一群在此困守千年的幽魂。

“大家小心点,这是堑门阵。”春明张开双臂,拦住身后的同伴,“此阵通常设在幽谷或隘口,以怪石或林木按奇门遁甲之法布之,四周开宿魂渠,内沉三十六个不满周岁的婴儿。这些婴儿因夭生怨,以致水里生出雾瘴和泣声扰乱闯入者的心智,使其丧失方向感最终困死阵中。此阵虽然没有金刚煞毒辣,却也非常难缠,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说罢,从背包取出那本古书翻阅一通,然后拿四枚铜钱抛入沟渠,同时口中念念有词。“嘿,还一套一套的。”崔算盘讥讽道,“又是窖窨子又是金刚煞的,结果连根鬼毛都没看着,现在又拿什么堑门阵吓唬人。”见春明不理他又开始画符,遂碰碰他的胳膊:“不是说下册丢失了吗?怎么又找到破法了?”

春明抬手把一张符贴上他脑门:“别乱讲,小心死无葬身之地。”“到了这个地方,也就快到地宫了。”麻子叔倒来了精神,“当年盗大汉冢见过这玩意儿,也就是走走迷宫,没你说的那么吓人。”说着,一个箭步跨了过去,站在对面朝这边招手。

崔算盘第二个跨过去,持手电往群像里头照。美香瞧瞧春明:“走吧,难不成咱还退回去?”说完,推开对方递来的符咒,在麻子叔的接应下跳到对岸。春明无奈地摇摇头,在自个儿和二蛋脑门各贴一道符,然后在崔算盘和麻子叔协助下先运过二蛋,随后自己跳过去。

麻子叔接受了春明递过的符咒:“这算个啥说事(洛阳方言,意指怎么个说法)?”春明解释说:“这叫避鬼符,可遮蔽人体的阳气,免遭小鬼纠缠。”麻子叔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把符咒贴上脑门,拄着洛阳铲前边开路,崔算盘扫了一眼二蛋紧走几步跟在麻子叔后头。

17 断门

美香鄙夷地斜了崔算盘一眼,帮忙把二蛋扶到春明背上。春明道了谢,再一次递过符咒:“半钱之物,可保千金之躯,还是带着吧。”美香苦笑:“生死有命,真要不出去,正好跟高富做个伴儿。”春明叹了口气:“也好,心平则无惧,但愿大家都能吉人天相。”

一行人在麻子叔带领下进入石像群,但见群像交错,其间雾气腾腾,手电光束难出两米以外。影影绰绰间似有婴儿哭泣,忽近忽远,缭绕在耳。崔算盘感到阵阵幽寒,悄悄问春明等人:“你们听到什么声儿没?好像脚下还——还有东西。”见无人理睬,崔算盘愈加惶惑。

走了十来分钟,麻子叔忽然停住脚步。崔算盘以为走出石像群,长长松上一口气,可定睛一瞧,发现又回到了刚出发的地点。

春明把二蛋放下,一个劲地弯腰捶背。二蛋则问:“爹,你咋哭了?”“哭个屁,是烟给熏的!”麻子叔拿袖头使劲揉着眼眶,“你说这种鬼地方哪儿来的烟呢?”美香疲惫地靠在一尊石像上:“管它哪儿来的烟,还是想想该怎么办吧?”

“我说半仙儿,你刚才那招根本就不好使,走了半天都给绕回来了。”崔算盘明指春明暗责麻子叔,同时又有所期待,“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麻子叔一筹莫展,春明则瘪瘪嘴唇,又开始翻书。翻毕,从背包中取出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麻子叔诧异道:“这是弄啥?你找到破法啦?”“茅山术认为,阳气是克制一切超自然力量的正道,这些生鸡骨、朱砂、黄米、桃木、铜钱之类质地纯阳,有驱邪避秽之效。”春明一样一样往外掏着,忽然惊叫道:“坏了,我带的一包鸡血全给挤撒了,这可怎么办?”

麻子叔伸出右腕:“人血管用吗?”二蛋喊道:“爹,他就是个半吊子(洛阳方言,不靠谱的意思),他的招数啥时候灵过?自己都说下册在文革时给烧了,他哪儿来的破法?”春明也的确心里没底:“书是死的人是活的,与其干耗还不如大胆一试,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成。”

说着,把崔算盘拉到一旁,不知问了句什么,崔算盘的表情甚是夸张:“开玩笑,我儿子都6岁了,你说我是不是——”春明捂住了他的嘴,巡视一周讪笑着靠近二蛋。二蛋双手撑地慢慢往后退缩:“你想弄啥?”春明坏笑两声,将一只空矿泉水瓶切成两半,倒入朱砂和黄米,然后上前去解他的裤子。

二蛋挣扎不过向麻子叔求救:“爹,他耍流氓!”麻子叔黑着脸:“叫唤啥,又不是阉你。”:春明只顾手上忙活:“你爹都看出门道了你咋还不明白,笨啊。”二蛋终于恍然,但见美香在场,多少还有点害臊。

美香背过脸去,听着身后哩哩啦啦一阵响。“童子尿属纯阳,可替代鸡血。”春明用右手中指在瓶中搅拌,同时一旁吩咐佯作干呕的崔算盘,“所有人把手电关了,崔算盘把你那盏架到其中一尊石像肩上,灯筒对准前方让灯光呈一条直线,对,放直放稳了,不要偏。”

崔算盘照办,放好后见二蛋正在翻自己搁在渠边的背包,顿时勃然大怒,一脚把他踹翻。麻子叔大喝一声“你要作死”欲替儿出气,被春明劝住。“大家跟我走。”春明高高举起半截塑料瓶,同时示意崔算盘背起二蛋。

麻子叔手握洛阳铲,胸口剧烈起伏着。崔算盘不敢造次只好硬着头皮蹭过去,二蛋起初不同意,被他爹一声暴喝才勉强应允。

漆黑的空间里,一束淡淡的黄光直射前方。春明走在最前头,将塑料瓶内的混合汁液一路浇注,不时把生鸡骨、桃木橛之类插进脚下石板的缝隙。崔算盘背着二蛋跟在身后,一手托着二蛋屁股,一手在鼻前使劲扇。

因为有烟雾,四五米外光束便成为一团黄晕,好在只有一个光源,大家虽然在错落的石像前不断迂回,但总体上是直线前进,没有再绕圈子。几分钟的功夫,便到了对面的沟渠边,算起来这“堑门阵”并没多大面积,走直线也就三五十步。回头看去,烟雾散去不少,远处只留下一团模糊的柔光。

春明、麻子叔、美香相继打开手电,见前方墓道又骤然收窄,不远矗着一扇残破的石门。门板很厚,从底部约三分之一处断裂,上刻有字但模糊不清,美香咂摸半晌,仅辨出落款日期为永平十年九月(公元67年9月)。

18 凶器

门板镶在一侧石壁上,下端有滑动的凹槽,由此可见门是可以开合的。奇怪的是,断掉的部分连个碎片都没有留下。

正狐疑着,美香忽然发现门边躺着一样东西,用手将之从泥泞中抠出,竟发现是支钢笔的笔帽。“这是现代人的东西。”美香举着那支笔帽,“看来我们不是第一批造访者。”“也不见得。”春明认真分析道:“我们现在处于河床底下,而墓道进过水,这支笔帽说不定是从别处冲过来的。”

美香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麻子叔忽然打断:“二蛋在哪儿?”崔算盘转头往后指:“呶,我把他放那儿了。”冲崔算盘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二蛋倚在接近沟渠的一处石壁上,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麻子叔隐隐觉得不对,遂过去查看,很快他发出一声瘆人的怪叫,继而抓起洛阳铲发疯般扑向崔算盘:“你杀了俺儿子,俺跟你拼了!”崔算盘一脸无辜:“你说什么?二蛋死了?他——他刚才还好好的呀?”

“先别着急上火,把事情弄清楚再说,我想肯定是误会。”春明拦住麻子叔,同时给崔算盘使眼色,“快去看看二蛋咋回事?”美香已先行过去探看,然后朝春明摇摇头。“怎么可能,刚才人还好好的,就是真有事也不能往我身上赖啊。”崔算盘半信半疑地靠过去,随后啊的一声惊叫,傻傻怔在那里。

“真——真死了?”春明缓缓松开握着洛阳铲的手。美香斜了崔算盘一眼,抱起两只胳膊:“你自己看看吧。”春明执手电近前一瞧,不由得瞪大眼睛:二蛋倚在石壁上,双目圆睁嘴巴微张,鼻孔往外淌着血,胸口则插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蹲下身,春明仔细看了看那把匕首,回头瞪着崔算盘:“崔算盘,你真的——”“连你也怀疑我?”崔算盘欲哭无泪。“可这把刀是你的呀!”春明既愤且忧:“去年在扬州咱俩一人买了一把,为留纪念,专门让店老板在刀柄上分别刻了咱俩的姓。后来你不小心把刀掉到地上,刀柄摔出个豁齿。我说得没错吧?”

“那又怎么样?是我的刀就得是我杀的人,有这样的逻辑吗?”崔算盘努力辩白道,“你们想,他本来就受了重伤,刚才一泡尿又泄了不少气,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于是翻开背包找出匕首,要故意栽赃我也说不定,他不一直记恨我嘛——”

“妈个巴子,俺宰了你个孬孙!”麻子叔把春明掀到一旁,执洛阳铲猛捣过去,若非崔算盘闪得快,胸脯必定被戳个窟窿。春明再度拦住麻子叔:“就算人是他杀的,我们可以报警何必动私刑,你杀人不也得偿命吗?”

“口口声声是我杀的人,你们谁看见啦?”崔算盘暴跳如雷,可瞄来瞄去也只能冲春明发火,“哎,你到底在帮谁?”“凶器在这儿,我想帮也没法帮你啊!”春明也冒火了:“想要清白也得拿出证据来,你有吗?”

“行,有你的。”崔算盘气得咬牙切齿,转头间,忽然看到美香在翻自己的背包,遂气急败坏地朝她喊,“你干吗,凭什么翻我的东西?”美香站起身,将打开的背包往往春明和麻子叔跟前一撂:“大家好好看看吧。”

春明和麻子叔近前去瞧,见背包里藏着一把弹簧刀、一支高压电棍、若干铆钉,除此之外还有一把64式手枪。春明蹲下身,取出那支高压警棍晃了晃:“崔算盘,你说你千里迢迢从北京赶到洛阳,沉甸甸的带上这么些玩意儿,准备干嘛使?”

19 众矢之的

崔算盘摊着双手:“这荒山野岭、鬼窝妖巢的,万一遇见个僵尸什么的怎么办?我带点防身用具有错吗?”

美香冷哼一声:“要真有僵尸,这些东西怕也防不住。而人心之毒胜于妖邪,且更是难防。”“都说商人眼中无仁义,这话一点不假。”麻子叔取出由崔算盘从二蛋手中夺走的那块玉佩,长叹一声,“春明啊,你交友不慎哪,若非二蛋出事,你迟早得把小命搭里头!”

崔算盘被气笑了:“行行行,就算高富、二蛋都是我杀的,那你们说说,这么干对我有什么好处?”麻子叔直截了当:“咱是来摸金的,杀一个人,就少个人跟你分东西。”崔算盘张大了惊讶的嘴,美香挑挑眉毛,好像在说:难道不是吗?

崔算盘望向春明,后者没有接腔,因为他从背包里发现了另一样东西。“崔算盘,作为关系还算不错的朋友,我真的不愿联想你对张大炮做了些什么,你最好能解释清楚这个到底怎么回事。”春明手里托着的,是张大炮死时抱在怀里的相机。

崔算盘有点窘迫,毕竟这是他背着春明从张大炮身上偷回来了的,眼下境况已够糟糕,他可不希望这台相机成为新的指证依据,因此不得不实话实说:“我认为高富和张大炮的死并非偶然,这里面藏着一个大阴谋。大炮一定发现了什么才被杀人灭口,而秘密就藏在这相机里。”

说完,崔算盘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麻子叔,后者起初没反应过来,品出其中的意味后遂怒不可遏地上前拼命:“姓崔的,俺日你先人——”春明再度把他拦住:“先不要激动。大家一路来的,我们不会随便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可随便冤枉一个好人。”美香道:“既然这么说,那就打开相机看看吧。”

春明狐疑着端起相机,摆弄半天最后摇摇头:“浸水时间太长,电源根本无法启动,只能通过读卡器在电脑上看。”美香摊着双手:“可我们根本就没带笔记本电脑。”

“不用看相片啦。别人俺不敢说,二蛋百分百是他害死的,玉佩和这把刀就是明证!”麻子叔盯着崔算盘两眼冒火:“说照片那是骗人哩,这孬孙怕咱怀疑他才拿相机做挡箭牌,其实相机早给他弄坏了!”

“行行行,我是杀人凶手,二蛋、张大炮、高富都是我杀的,我唯利是图行了吧?”崔算盘不再争辩,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架势,“你们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手枪、电棍、弹簧刀尽管招呼,要是皱一下眉毛我就不姓崔!不过我把话先讲清楚,动手的话就快点最好直接把我弄死,不然到了外头,我会反过来找你们算账!”

麻子叔端起洛阳铲就戳,仍被春明拦住。“放开俺,俺要为俺儿子报仇!”麻子叔死命挣扎。

“崔算盘,不要以为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自己就干净了,更不要以为仗着一点小聪明和一些杀人工具就能为所欲为!”美香指着对方的鼻子,“多行不义必自毙,就算没有警察,就算我们不动私刑,像这样的恶人,迟早会遭到上天的报应!”

“甭再装腔作势了!”麻子叔死命挣开春明的束缚,调转铲头对着美香,“恁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还真会演戏啊!甭以为俺看不出来,恁根本就是一伙儿的,用完俺父子俩想卸磨杀驴对不对?”

未及春明开口,麻子叔即把铲头转向对方:“春明啊,就甭跟恁叔绕圈圈啦。道有道法行有行规,恁叔虽然贪财,却没想过图钱害命,更不会六亲不认。恁比叔我毒啊,为了少分俺那一半,就寻思着置人于死地!甭再假惺惺啦,有啥招法都使出来咱明着挑,甭耍那些阴的!”

一番话使美香神情错愕。春明更是摸不着头脑:“麻子叔,你不会中邪了吧?谁假惺惺,谁想要置你于死地呀?看你那些话多伤人心!”麻子叔向前逼近一步:“俺也不想是恁下的手,可就咱们几个人,不是恁干的又能是谁?”春明往后退了一步:“可我们死的也有人啊,是我把人家从北京带到这儿来的,我还想要个交代呢。”

“那俺不管。”麻子叔再进一步:“二蛋被崔算盘害死这总没错吧,你干嘛还要护着他?”春明无法再退,他身后就是黄汤滚滚的沟渠:“我那是为你好,你杀人不偿命吗?”麻子叔停下脚步,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忽然斜向美香。

春明小心拨开紧抵喉管的铲头:“大家一条船上的,就算是见利忘义,可利不还没见着呢。哎,会不会有什么东西暗中搞鬼,诱着我们互相残杀呢?”麻子叔冷哼一声:“不用你提醒,这个答案,二蛋早告诉俺了——”

话音未落,只听远处传来一阵笑声,寒气森森直透骨髓。

20 再现怪象

“是他?!”春明倏地皱紧眉毛。这个声音他在沉有石瓮的坑边听到过,当时还以为是水流渗入岩缝发出的响声。现在看来,果真是千年死尸“死而复生”。

春明和美香转过头,麻子叔也收了洛阳铲,三人不由自主循着声音找去。——墓道中除了他们,还有另一个人,那便是葬于石瓮中的刘荆。短短数小时死亡三人,大家光顾着在内部彼此猜疑,一时间把他这个最有可能作案的外人给忘了!

一番巡视,什么也没发现。

笑声像一瓢陡然泼下的凉水,使处于冲动中的人们冷静了不少。待墓道里重新恢复寂静后,麻子叔走到儿子尸体边,蹲下身替他合上眼睛,然后什么也没说拄着洛阳铲向墓道前方走去。他没有带走二蛋的尸体,却带走了那个装有先人尸骨的褡裢。

失去爱子的麻子叔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行走的脚步有些踉跄。春明摸了摸有些发昏的脑袋,和同样不知所以然的美香对视片刻,提起背包匆匆跟过去。

崔算盘慢慢回过神来,面带惶惑地收拾行李。离开前,他回望了二蛋一眼,后者停在原地,淌出的血液在阴冷的空气中慢慢凝固。麻子叔就这样放过了自己?难道事情真像春明所说,自墓道被封死起,邪恶的诅咒就开始了?若真是刘荆在作怪,那可真要感谢他了,至少他及时制止了一场冤案的发生。

断门后的空间再次开阔,浮雕和石像统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宽广的水域。依旧黄汤滚滚,水面三十来米宽,两侧是垂直的石壁。石壁上刻有密密麻麻的文字,可惜在长期的水汽侵蚀下已模糊难辨。

尤为引人注目的是,空中悬吊着九朵金莲。每朵直径两米有余,莲心端着菩萨和佛陀,个个面目清慈神态安详。水域中央有一座桥,由厚重而平直的石板一块块砌成,两侧是一米多高的围栏。

构成围栏的是两排石质雕像,那些雕像并肩而站手拉着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昂首看天,似在祈祷什么。麻子叔第一个跨上桥,他有伤步子迈小了些,脚掌落在石板边缘。结果,长期半浸在水里的石板酥碎开裂,若非春明及时扶住,麻子叔必一头撞上身侧的雕像。

但麻子叔没承春明的情,甩开他继续往前走。春明不敢不好多问,惟能默默随行。走至桥中,春明持手电照向对面,发现远处有座牌坊样的建筑,中悬一块匾额,上书四个大字。他看不懂篆书,于是返身准备向美香请教,却见后者面色灰白地望向一侧水面,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水面什么都没有。再仔细看,原来美香关注的是身旁那座雕像。一路走来,春明对那些雕像有个整体的印象,觉得它们无论造型还是色彩都普普通通,并无特别之处,能有什么东西吸引她呢?

狐疑着转过头,执手电照向附近一尊雕像,见反射的光影中呈现一丝微红,同时雕塑的神情有些怪异。靠近一些去看,春明的头皮炸起来了,——倒不是雕像的五官如何狰狞,而是它的七窍正缓缓流出暗红色的汁液,因此显得凄惨可怖。

春明小心翼翼伸出右手食指,蘸了一些汁液放鼻前闻闻,有一股血液的咸腥。再看其他雕像,均呈此景。刚跨上石桥的崔算盘显然也发现了这个情况,急匆匆跑过来,拽拽春明的胳膊:“咋回事?不会那谁又在闹什么幺蛾子吧?”

春明左手翻着口袋:“谁?”崔算盘睁大眼睛:“刘荆啊,你不是说他要诅咒我们吗?”春明没找到纸巾,于是拿手指在衣服身上蹭:“你不是不信这个邪吗?”崔算盘哼了一声:“原来除了钱我什么都不信,现在我他妈什么都信,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抬起脸,猛瞥见麻子叔站在跟前,吓得崔算盘差点掉头狂奔。还好麻子叔并非冲他来,而是把春明拉到一边。也不知麻子叔说了什么,春明先是极为诧异,然后冲美香的方向看了一眼,情绪甚是激动,一边小声咕哝着一边不断打手势。

21 腹部的人脸

崔算盘脸上疑虑渐深,不由自主地靠近侧耳倾听。他听到春明在一个劲地辩解:“怎么可能,就算杀人,总不至于连她男朋友也杀吧?你可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在你眼里就没一个好人。”

“越是不可能的往往越有可能,这就是女人的可怕之处。”麻子叔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春明啊,说老实话,俺本来怀疑恁几个是一伙的,但后来觉得你跟他们同伙却不同道,所以才最终决定把这事告诉你。叔怕你现在还蒙在鼓里,将来像张大炮和高富一样被她害了啊。”

“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春明有些愤怒了,“高富、张大炮和二蛋的死说是崔算盘干的,还勉强有几分道理,要说是美香干的,打死我也不相信,真搞不懂你这叫什么逻辑!说句不恭敬的话,就算没有千年诅咒,凶手是你我双方的某一个,可为什么非要是我的人,而不是你家二蛋呢?他杀了高富和张大炮,然后重伤之下自杀嫁祸崔虽算盘,也不是不可能啊。”

“你个不知好歹的糊涂蛋子,二蛋杀人图的啥?”麻子叔伸手照对方的脑门上戳了一下,“俺只管告诉你,一切都是小妖精跟崔算盘使的障眼法,你爱信不信,死了拉倒!”春明往后退了两步,嗓门却不由得提高八度,“让我相信就要拿出证据,否则就是捏造、是编排!”

“好,俺给你证据,听了可甭害怕。”麻子叔拽过春明,同时压低声音,“二蛋告诉俺,他亲眼看见——”

说到这儿,麻子叔忽然停下了。春明回头去瞧,见崔算盘正朝这边伸长脖子。看到被发现,崔算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掉头往石桥另一端走。经过美香身旁时,崔算盘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因为美香的姿势似乎一直就没动过。

他有几分不好的预感,先是哎了一声,未见反应,又上前碰了碰她的胳膊,仍未反应。最后,崔算盘伸过右臂勾上对方左肩,将她扳过来。只见美香面如白纸,双目圆睁,七窍之中淌出殷红的血浆。崔算盘一声怪叫,与此同时,美香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崔算盘本能地伸手去拽,扯住了对方的衣襟。绊了两秒钟,随着“呲啦”一声裂响,美香终于还是倒在地上。春明和麻子叔迅速赶来,见此情景也大为疑惑。春明蹲下身用手指在美香鼻前试了试,已经没有呼吸。

转过头刚要问崔算盘怎么回事,却见他和麻子叔正两眼呆呆地盯着美香裸露的腹部。春明暗骂一句,准备扯过破烂的衣衫把死者肚皮盖住,忽然发现腹部有些东西。执手电去照,见是一团暗红色的线条,起初以为是纹身。

仔细看,发现像是一个人的脸,五官轮廓竟有几分熟悉。看着看着,春明的冷汗就出来了:此像画的不是旁人,正是神秘出现又离奇失踪,随后又在黑暗里频频作怪,涉嫌杀死多个同伴的千年死尸——刘荆!

线条虽然简单,但五官特征把握得相当到位。画中的刘荆闭目垂睑,嘴角确带着诡秘的笑意。春明哆嗦着用手指在线条上抹了一下,放鼻子下嗅嗅,有一股血浆的咸腥味。看来画像形成的时间并不长,可是谁给画上去的呢?

春明的目光和麻子叔撞在了一起。前者瘪着嘴唇,仿佛在问:你不是说美香是杀人凶手吗?现在她也死了,你怎么解释?后者的神情更是惶惑,一个劲地挠着汗涔涔的鼻尖。

“你们都看到了,这回可没我半点事儿啊。”崔算盘拍拍巴掌站起身,他的语气里又摆脱干系的释然,还有一小点的幸灾乐祸。春明听了甚是不爽,麻子叔则没有任何表情。

见无人理睬,崔算盘又道:“赶紧把她背走吧,水都快漫上来了。”春明转头去看,只见黄汤愈加沸腾,水位离脚下的石板已不到两公分的距离。

“咱得赶紧走。”麻子叔如此说,脚却没有挪动。春明托起美香,一言不发地走向石桥对面,崔算盘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跟在后边。

过了石桥是一座牌坊样的建筑,中间匾额上刻着八个篆文。春明依稀看懂其中四五个,大致猜出乃“福泽万载,基业永续”之类的吉语。牌坊后仍是狭窄的甬道,但所用材料较前段要昂贵许多,壁画浮雕之类也显得更为精致细密,看来离光武皇帝的地宫不远了。

在一处石阶旁,春明放下美香,顺手捡起台阶边的一样东西。灯光照射下,春明发现那是个咖啡色的小本本,封面的烫金字体及logo(商标)已经脱落。虽然用了质量很好的牛皮,但因时间久远加之浸水,表皮还是呈现出非常严重的破损。

看得出,这是个老式的工作证。因为被水浸过,内页的文字及照片绝大部分无法辨识,仅在一小块粘有透明胶带的位置(可能纸张有过破损),残存着主人的姓名及一部分红色印章。

证件的主人名叫高玄,职务是测绘员。刚要凑近去看上面的单位印章,突然有只手从背后勒住他的脖子。

22 崔算盘之死

那只手臂沾满泥泞和血渍,苍白的皮肤使他自然而然地想到千年死尸刘荆。记得崔算盘一直跟在身后,左右挣脱不得的春明遂向他求救,而背后传来的恰恰是崔算盘的声音。

“别动。”崔算盘一改往日的热情温和,语气变得冷酷而阴沉,“兄弟不想伤你,可这把刀却没长眼睛。”春明感到喉部一阵刺痛,垂眼看去,见脖颈下抵着一把弹簧刀,因此惊惶地喊道:“崔算盘你疯啦?你想干什么?”

“别着急,先回答我几个问题。你最好讲老实话,看在兄弟一场的情份上,我保证不会伤害你的性命。如若不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崔算盘挟持春明稍稍调转方向,以威胁刚刚走到桥头的麻子叔,“我知道你俩曾经是一个庄的,我也不怕你们联手,大不了咱鱼死网破。”

麻子叔怔在原地,不知道两人演的哪一出。春明亦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放软姿态慢慢寻找脱困时机:“有话好好说,你——你想问什么?”

见麻子叔并无协助之意,春明也渐渐服帖下来,崔算盘的刀尖略略往回收了些:“你自诩茅山后裔,其实对所谓的茅山术并不精通,可以说连‘半吊子’都谈不上。之所以在我们面前频显身手,不是为装强逞能,而是掩人耳目,因为你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我说的对吗?”

“我从未夸口自己是茅山后裔,对于茅山术我也的确一知半解,这个我从来没避讳过。崔算盘,咱俩交往这么长时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说我掩人耳目,我掩谁的耳遮谁的目了?”说到这儿,春明的反应不免大了些:“还不可告人的目的,你说我能有什么目的?”

“到了这个时候还把我当傻子。”崔算盘把刀锋又压了回去,“以为我看不出来是吗?什么金刚煞、堑门阵,一套一套的无非是在吓唬我们,好让我们相信随之而来的噩运完全源自所谓的诅咒,然后你们趁虚而入浑水摸鱼。”

“高富、张大炮和美香是你杀的对吧?长脸人俑和石桥两侧雕像上的血也是你淋的对吧?美香肚子上的人脸也是你画的对吧?当然,这些不可由一个人所能完成,因为你还有两个帮手——麻子叔和二蛋。”

春明被卡着喉咙,加之怒气郁结,脸憋得红若猪肝。

崔算盘不给对方辩白的机会,继续说道:“为脱嫌疑,你们三人演了一场又一场的戏,可谓煞费苦心。但你们瞒得住旁人,却瞒不住我崔政元。我知道你不会承认也不敢承认,现在只想问你,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是什么让你不择手段谋害同伴的性命?”

“崔算盘!”春明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他的动作幅度很大,以至于喉咙被划破殷出一条细细的红线,随即眼球也跟着红了,“说我弄虚作假、心怀叵测我都能忍受,你凭什么说高富、大炮和美香是我害死的?”

“他们三人都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杀害,这说明凶手是他们非常熟悉的人,只有熟人才会让他们在袭击中丧失警惕。”崔算盘振振有词道,“你们几个是同班同学,相比我,你跟他们的交情要深得多。最关键的是,他们每一个人死的时候你都在身边,难道这只是巧合?”

春明仰天长叹。崔算盘还想再问点什么,突然身子前倾,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嚎,紧接着手里的弹簧刀坠落在地。春明惊愕地转过头,这时崔算盘吐出一口鲜血,恰恰喷到他的脸上。

崔算盘晃了几晃,慢慢倒下。春明木桩般杵在那儿,通过被鲜血浸红的眼球,他看到崔算盘脊背上插着一把洛阳铲,血浆从身下汩汩流出汇成一条涌动的溪流,很快淹没了那本失落在脚边的工作证。

“你杀了他?!”春明抹了抹脸上的血,语气中有惊诧,更有责难。麻子叔用力拔出洛阳铲:“早就看他不是只好鸟,俺这是替天行道。”春明摇头:“可他未必是凶手。”“俺管不了恁多。”麻子叔扳过崔算盘的尸体,在他各个衣兜里掏着,“凶手要真的是他,那他死了活该,要不是他,只能说他命不好。”

麻子叔找出钱包,取出里面的银行卡和现金认真清点:“报应也罢惩罚也好,就是公安逮住枪毙俺,俺也都认了。”春明:“你这是谋财害命!”麻子叔自顾把现金和银行卡揣进腰包,然后将空钱包丢回崔算盘身边:“比起二蛋一条命,这算是便宜他了。”

同行五人,如今只剩自己一个,春明悲凉之至哀由心生,一拳砸向身侧的雕像:“为什么会这样,我们都做了些什么?——”就在此刻,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僵硬而迟滞,像是一个极度疲惫的人在缓慢拖行。

春明和麻子叔循声望去,见一个灰色的人影正从牌坊下晃过来。在两道交织着疑惑和恐惧的手电光里,人影慢慢靠近。终于,他们看清了来者的面目。

23 五星连珠

这个结果并算很意外,但春明和麻子叔还是一起张大了嘴。

是刘荆。在这具神秘诡谲的死尸面前,两个大活人本能地靠在一起。麻子叔端洛阳铲的手抖若筛糠,春明也一时忘记了应付的招数。

“你——是人是鬼?”麻子叔战战兢兢问道。在他的观念里,鬼是怕人的,通常不会以实体现身,即便能量强大的恶鬼见到活人也须避让三分,害人也只能在暗地里作祟。而这只鬼却以肉身出现且迎光走来,毫无避讳地站在两个大活人面前。

“你说呢?”死尸开口了,其发音跟现代人有很大差别,但还能听得懂。

“你真的是刘庄的弟弟,广陵思王刘荆?”见对方没有否认,春明继续问道,“我们的同伴都是被你杀死的?”

“擅闯王陵者全都得死。”刘荆伸出沾满泥泞和血污的右手,五指慢慢张开又缓缓收拢,宽大而僵硬的骨节随之发出咔咔啪啪的脆响,“这该是个永远都不会被人知道的秘密,如今却被你们给揭破了,所以你们必须接受惩罚。”

“不过——”刘荆话锋一转,他微微抬起头,以审视的目光盯着眼前两个不同时代的人,“我可以让你们两个多活些时日。若不是你们把我放出来,我可能永远也见不到天日。从这点讲,我得感谢你们。但有个前提,你们不能把发生在这里的事说出去,而且在这段时间内必须听从我的安排。”

麻子叔将征询的目光投向春明,后者却冷冷一笑:“既然早晚都逃不掉,还不如来个干脆利落,免得受制于人。”“有骨气。”刘荆背着手踱步,“可我刘荆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样吧,我让你们死之前满足各自一个愿望。”

“那就让我死个明白好了。”春明长长吁出一口气,“我问你,升字冢里为什么是空的?你怎么会埋在地下的水窖?这条墓道到底有什么作用?前方真是光武皇帝的地宫吗?”麻子叔随之点点头,显然,也是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刘荆停止踱步,歪着脑袋看了春明一会儿,就他提出的问题一一答道:“你所说的升字冢确是本王的陵寝,此陵与包括我父皇原陵在内的其余四座汉冢呈南北一线,构成五星连珠。五星连珠乃祥瑞之兆,此局是钦天监根据天相,依阴阳五行之法所设,以借助天地之灵气,保我刘氏子孙绵恒不绝,大汉江山万世不衰。”

“五座陵寝的方位早在我父皇登基之初就已选好,建造它们花了整整三十年时间。我父皇命中缺水,仙逝后依钦天监之策葬于黄河河道之中,即五星最北一端。岸边的封土堆则是座衣冠冢,仅作后世祭祀之用。其余四座墓冢,安葬的有皇帝也有藩王。这是因为,按阴阳五形之法,只有符合命相者才可葬入,否则就会乱了整个风水。”

“本王命相属火,按次序葬于北邙边缘,即你们所说的升字冢。只是本王与兄长刘庄不和多有龃龉,后又替郭皇后鸣不平,唆使废太子刘疆兴兵夺储,被其视为心腹大患。当时刘庄刚登皇位根基不稳,又急于树立仁德孝善之形象,不愿背负残害兄弟的恶名。但本王之于刘庄,始终如鲠在喉不除不快。随着势力壮大威望日益显赫,终于在永平十年,他再次找到了诛灭本王的机会。”

“一场巫蛊事件将本王送入了他早就炮制好的牢笼,从此万劫不复。世人皆知我这位兄长宽宏仁义,就连本王也一度受其蒙蔽,其实,那些全是假的。捕获本王之后,他命人在冢下挖了深坑,把我装入石瓮沉到这黄汤底下,并在瓮周设置机关以防有人营救。做完这一切,他对外宣称本王畏罪自杀,又假惺惺赐予厚葬。其实冢内所置全是些荆芥蒿草之类,借此表达对本王的侮辱。”

“眼下这条地道随原陵起建,自北向南连通着墓局中的五座陵寝。其作用原本有二,一是调节原陵地宫的水位盈亏,确保先皇灵柩安全无虞,二是维系五星之间的风水调和。不过,自本王葬身于此后,它又发挥了第三重作用,即以水克火囚禁我的灵魂,并借此压制本王所属一脉,令子孙后代永世无法出头。”说到这儿,刘荆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刘荆历经劫难如今脱胎换骨了,命运重新回到我的手里!”

春明也哈哈哈大笑起来:“好一番精彩的讲述,可演戏终归是演戏,因为你惜你根本不是刘荆。”麻子叔大吃一惊,瞪大双目仔细端详。

“哦?”刘荆收拢笑意,慢慢逼近春明,“那你说我是谁?”“你是高富。”春明一针见血地指出,“你根本没有死,所有阴谋都是你策划的,你才是真正的元凶。”

24 真凶

刘荆本能地在身上巡视一遍,似在查看有无疑点或疏漏,尔后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高富?”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确信对方并非鬼魅后,春明胆量倍增,非但不退反朝对方逼近,“升字冢是后人对刘荆墓的形象称谓,如果你真的是刘荆,听到这个名字必然会先问其来历。而你对此却没有丝毫疑问,甚至直接采用这个称谓侃侃而谈。还有,‘脱胎换骨’一词出于宋代,刘荆与世隔绝达千年之久,再怎么博学多才,也不至于如此穿越吧?”

刘荆一时语塞。春明乘胜追击道:“你的文史知识不错,故事也讲得无懈可击。尤其是你的声音,简直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还好我没忘记你是电台主持,最擅长的就是拟声表演。记得你曾参加过一个选秀节目,用19位歌星的声音唱了同一首歌,当场引起轰动。在评委的支持下,你一鼓作气夺取了年度总决赛的亚军。”

“我还知道,美香除了美容之外,还是一位出色的化妆师,以她的手笔,完全可以让你的脸跟真正的刘荆无限接近。可惜有些事实无法掩盖的,比如你的身高,堂堂大汉藩王,即便虎落平阳,也不会没有一件合身的衣物。又比如你左耳的耳洞,刘荆虽贵为天朝上国的王爷,只怕当时还没有佩戴耳钉的习惯吧?”

“你——你真的是高富?”麻子叔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没错,我是高富,我并没有死。”事已至此,高富便不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承认道,“在你们熟睡的时候,我偷偷跟刘荆交换了衣物,然后让美香为我们各自化了妆。正如春明所说,美香极擅化妆,这次过来,她包里带的全是化妆用具。除了发簪、胡须以及修饰五官的硅胶和改变肤色的粉料外,还用到了一只特制的手模,是它在刘荆的颈部制造了掐痕。就这样,活人变成了死人,而死人变成了活人。”

“你们是有备而来。”春明痛悔地闭了会儿眼睛,尔后强压着愤怒问道,“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高富睃了一眼麻子叔:“这个,麻子叔应该很清楚。不为这个,他老人家还不愿出山呢。”麻子叔虎眼圆瞪:“妈个巴子,想崴人(洛阳方言,嫁祸的意思)不是?俺哪知道你操的啥孬心?”

春明盯着麻子叔:“他到底怎么跟你谈的?”麻子叔左右回避不过,只得说实话:“也没说啥,就说升字冢下有条密道,能通到刘秀原陵。邙山一带十墓九空,也就刘秀的原陵未被动过,因为挨着黄河滩勘探难度比较大,没人找出墓道在哪儿。听他那样一说俺动了心,这才应承了。”

讲到这儿,麻子叔特别强调:“说摸到东西对半儿分,那是哄恁的,没这回事。”

“你怎么知道升字冢下有密道,而且通往刘秀原陵?”春明转问高富:“还有,你刚才说的什么‘五星连珠’是真是假?”高富尚未回答,春明又接着问道:“既然你知道这个秘密,又用金蝉脱壳的方法远离大家视线,完全可以暗中行动抢占先机,为什么还要杀人?”

“我没打算要杀人。”停顿片刻,高富继续道,“至少,我最初是这样想。可美香在给刘荆化妆的时候被二蛋无意看到了,虽然他只扫了一眼很快又睡过去,却让我们如芒在背极度不安,以至于美香在给刘荆剃须的时候,因为过于紧张划破了他的下巴和嘴唇。”

“我跟刘荆的外形差异非常大,想要化妆得一模一样几乎不可能,之所以骗过你们,并非美香技艺多么高超,而是借助了黑暗的环境和满身的污泥。否则,还是很容易看出破绽的。”高富揭掉唇上的胡须,取下罩在头顶的发髻,慢慢挽着长长的袖头,“二蛋对自己的所见不很确定,所以一直没有主动提及此事,每当在别人的引导下想要说出来的时候,都被美香或躲在暗中的我适时打断。”

“我以刘荆的身份成功脱离你们的视线后,美香便按计划在你们之间制造罅隙,以拖慢你们的进度。我本想着能够顺利找到原陵,抢先拿走最有价值的葬品,谁知前方连连出现岔道。我无法判断那一条才是正确的,所以只好悄悄跟在你们身边。”高富忽然叹了口气,“如果说二蛋的发现是把刀挑开了真相的口子,那么大炮的发现则是颗雷,它彻底炸穿了我的身份,甚至差点摧毁我的整个计划。”

25 墓道尽头

“他无意中拍到了我,闪光灯使我在黑暗里无法遁形。由于跟我非常熟悉,大炮很容易看破我的伪装,进而洞悉其中的奥妙。所以我不得不冒险出手,把他打晕后本想拖出水面,不料春明很快赶了过来。我担心暴露只好远远躲开,没想到大炮就此丢了性命。”

“因为相机浸水,你们没看到里面的照片,我的身份得以继续隐蔽。大炮的死使我非常难过也非常害怕,为让你们相信他的死跟我一样也是诅咒的力量,我把水蛭的血涂在石俑和雕像上,竭力营造戾气丛生的氛围,当然,石像群里的烟也是我放的。”

“然而,大炮的死并未使我获得安全感。因为二蛋终究还是把他看到的一幕告诉了麻子叔,并几次三番打算把此事公之于众。说实话,我在这个时候起了杀心,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也缺乏足够的胆量。毕竟真要斗起来,我还未必是他的对手。后来,二蛋因触犯红衣鬼婆被烧成重伤,我才趁你们不注意下了手。”

“是你杀了俺二蛋——”麻子叔嘴唇剧烈哆嗦着。“不要用这般仇恨的眼睛看着我,我无非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即便我不动手他早晚也得死。”高富并不畏惧对方的报复,他看得出,麻子叔此刻精神接近于崩溃。

“那美香呢,作为同伙她总不至于对你也有威胁吧?”春明对此很不理解,“为什么杀死她?”高富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掸掉糊在指尖、已经干涸的污泥,“二蛋死了,但麻子叔还知道这个秘密,一开始他把怀疑的目光扫向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但后来终于还是锁定美香。为了控制局面,我只能杀死美香,当然这不可能是真杀。”

春明皱眉:“美香没有死?”

“我怎么会死呢。”背后突然传来美香的声音。春明转身的一刹,身体感到一阵酸麻剧痛,随后痉挛着倒地。只见美香举着从崔算盘包里取出的电棍,平时温顺娇柔的目光此刻变得歹毒而阴险。麻子叔如梦初醒,欲抡动手中的洛阳铲,却被抢先一步的高富用手枪抵住了脑袋。

“感谢崔算盘同学,是他让我在身份暴露的情况下,仍然牢牢掌握着主动权。”高富逼麻子叔放下洛阳铲,双手抱头蹲在春明身边。春明尝试着爬起来,但努力几次均未成功,他喘着粗气问:“你们还想怎么样?要把昔日的弟兄赶尽杀绝吗?”

“本来,我是想借刘荆的身份威吓和控制你们,可惜被你认了出来。既然这样,我就不用再拐弯抹角了。”高富扣着扳机,警告对方不要轻举妄动,“眼下的处境彼此都很清楚,我希望你们面对现实,能够主动听从我的安排。我承诺,进入地宫后,除了汉光武帝的御制九龙鼎,其余葬品随便你们挑选。”

“你想通过这些好处让我们放过你,从而将你欠下的命债一笔勾销?”春明鄙夷地笑了,“你觉得我刘春明是那种人吗?”“瓜娃子你休想!”麻子叔挣扎着欲拼死一搏,却被冷冰冰的枪口硬抵了回去。

“别冲动,好好想想。”高富也跟着蹲下身来,“若是活着,你们至少还能得到一笔财富,这些财富或许你们几辈子都赚不来。要是死了,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麻子叔脸上的愤怒渐渐变淡,口中的骂词亦变成嘶哑的呜咽。

春明瞥了身侧的美香一眼,问向高富:“你想让我们怎么做?”“乖乖听话。”高富含糊地应了一句,冲美香挑挑下巴示意她前面开路,然后逼迫春明和麻子叔起身跟上,自己把在最后。

前行不远是个拐角,过了拐角墓道便戛然而止。仔细观察春明发现,墓道系被人刻意封堵,表面嵌有一幅盘龙浮雕,艺术风格与墓道内其他浮雕类似,但绝非同一时期的产物。刚要上前摸一摸,美香的电棍忽地晃了过来:“这边。”

春明转头,赫然发现拐角一侧有扇石门,其位置开得非常隐匿,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到。石门约一米来宽,材料色泽与周围石壁相同,其下端装有滑槽,槽沿有破,凉风正从外面呼呼灌入。不过门板极为厚重,非四五人的力量恐难开启。春明冷笑道:“我说呢,有这么好的独吞机会,怎么突然想起我们。原来——”

“少废话,快去开门。”高富在一旁喝道。春明和麻子叔不敢怠慢,上前扒住门缝往另一侧扳。见石门纹丝不动,高富把手枪交给美香也上前帮忙。三人合力,石门略略松动了一些,但始终没有能够开启的迹象。

春明一屁股跌在地上,麻子叔抹了把脸上的汗。高富朝石门上狠狠踹了一脚,兀自喘着粗气:“真他妈邪了,难道是扇假门?”“嘘。”美香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大家侧耳细听。

众人摒住呼吸,只听石门外传来“沙沙”的响声,像有东西溜着地面爬动。随后,又“咚”的一下,在春明一众人惶惑不安的目光中,石门晃了晃,竟“嘎嘎吱吱”地开启了。

麻子叔见势不妙撅起屁股要逃走,不料撞到对面石墙上。高富和美香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手中紧握手枪和电棍,春明则完全被震呆了,坐在地上一动未动。石门打开了,所有人的眼睛在刺目的亮光里几乎完全失明。

待终于适应光线后,他们愕然发现,眼前站着四位威风凛凛的警察,还有两个挂着胸牌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

26 尾声

一周后。

公安局的会议室里,一年轻警员正向在座同行汇报案情的最新进展。

“经过一周的调查,案情的事实已基本确定。这是一起有计划、有预谋的文物盗窃案件。根据犯罪嫌疑人高富和美香的供述,其夜探升字冢,旨在通过一条秘密的地下通道攫取汉光武帝的御制九龙鼎。”

“据史料记载,光武皇帝刘秀登基之初,因未找到王莽时就已丢失的传国玉玺,遂令工匠用纯金打造了一只九龙鼎,希望能像传国玉玺那样传袭万世。刘秀病逝后,太子刘庄则认为,先皇之功堪比日月后世之君永难再创,于是将九龙鼎陪葬于原陵。”

“刘秀笃信风水秘术,登基之初就命钦天监依五形之法建造了五座陵墓,这五座陵墓从黄河滩一路往南,依次坐落在今雷河、陈龙沟、新庄、三十里铺和金村,号称五星连珠。其意在借助天地之灵气,保佑大汉江山千秋万代。需特别说明的是,这五座陵墓由一条十分隐秘的通道南北贯连,当然,这条通道亦出自钦天监之手,其功能主要有两个,一是调节原陵地宫的水位盈亏,二是维系五星之间的阴阳调和。”

“1997年11月,县文物局专家组在一次勘探任务中偶然发现了这条通道,并据此找到了原陵地宫。由于涉及到的文物非常多,而且保护难度极大,专家组决定封闭地宫,在通道尾端另辟出入口,然后就通道及所涉其余四座陵墓展开长期考察。不料,第二年(1998年)夏季的一场洪水阻挡了专家组的脚步,由于透水严重,他们不得不停下工作,进而封闭整条通道。”

“勘查工作虽暂时搁置,但专家们对五星连珠的研究热情丝毫未减,大家都在各自岗位上忙碌着,为下一步的考察做积极准备。当时负责测绘工作的是高玄,按局里的要求,工作组成员是要对此项工程严格保密的,而高玄却把消息透露给了他的好友孙耀宗。虽然讲得非常有限,孙耀宗对其所言也有所误会,却还是制造了一场很大的灾难。”

“1999年5月,孙耀宗带着他的堂兄弟等一行九人夜盗升字冢,试图找到葬在里面九龙鼎(孙误以为九龙鼎在升字冢内),结果触发机关,除孙耀宗的儿子孙大麻(麻子叔)外其余八人全部死亡。然而,高玄并没有从中汲取教训,他所绘制的图纸因保管不善,有一部分落入其儿子高鸣手中,并最终流转向他孙子高富,从而为另一场灾祸拉开序幕。”

“高鸣在一所中学任物理教师,对历史文物之类的不怎么感兴趣,但此图引起了高富的极大关注。2012年8月30日,在高富和其女友美香的撺掇下,由崔政元出资赞助,刘春明带路张天随行,一行五人从北京来到邙山。找到孙大麻后,高富向其透露了升字冢下的秘密,以原陵地宫的九龙鼎此诱其出山。”

“孙大麻当即应允,命其子二蛋带上盗墓工具,连同其余五人连夜奔往升字冢。在这场摸金行动中,刘春明、张天、崔政元包括二蛋在内都不明就里,他们的参与只是图个新鲜刺激。对于秘密通道和九龙鼎,高富起初半信半疑,当发现安葬刘荆的石瓮,尤其是隐藏在水下的通道后,始知所得之图真的有万金之价。”

“这个时候,高富萌生了独吞九龙鼎的想法。他在美香协助下,趁其余人熟睡,化妆成刘荆的样子以金蝉脱壳之计避开大伙眼线。美香则利用化妆成高富的死尸,极力在内部制造罅隙和矛盾,以拖慢队伍的脚步。然而,高富所持的那部分图纸系其祖父早期所绘,与实际出入很大,故失去导航的他只好悄悄跟着在大部队走。”

“出于各种因素,队伍里不断有人死亡。高富做贼心虚,为使众人相信凶手乃刘荆的诅咒,他在暗中想方设法装神弄鬼。最后,高富的身份被刘春明揭穿。失去伪装的高富协同其女友美香用手枪和电棍进行威吓,逼迫刘春明和孙大麻为他们办事。刘春明假意答应,然后趁其不备用手机拨了110(那时候已经接近地面,手机有信号)。”

“接警员听到里面的对话感到情况严重,随即报告局领导,最后通过卫星定位锁定了报警者的具体位置。我们的警力很快抵达现场,恰巧县文物局专家组正在做震后的应急筹备,在他们的协助下,我们打开石门,将困守其中的犯罪嫌疑人一并抓获。”

年轻警员环顾四周,随即进入发言的最后环节:“鉴于刘春明不知内情,未意识到其行为后果的严重性,认罪态度较好加之举报有功,拘留一周后已于今晨释放。高富、孙大麻和美香因涉嫌盗窃国家文物和故意杀人继续羁押,随后人民检察院将依法对他们提起公诉。案子的情况大致介绍到这儿,其详细内容,我随后会整理成文件供各位调阅。”

听完汇报,一警官模样的中年男子示意年轻警员坐下,清清嗓子道:“此案干系重大,鉴于其特殊性和机密性,建议不做公开审理。在座各位须言辞谨慎,不可对外有丝毫透露,否则严惩不贷。三中队此番破案有功,我将提请局里给予嘉奖。”

“谢谢大队长。”年轻警员起身敬礼,嘴角挂着期待与好胜的笑纹。

“这是一个披着盗墓外衣的暴风雪山庄故事。”慕容恪第一个发表意见,“无论人物设计还是情节安排都非常到位,尤其是跟大汉历史相结合的部分以及五星连珠那段,简直神来之笔,太惊艳了!”

“着实不错。”文徵亦不吝溢美之词,“我的老家就在孟津县白鹤镇,离光武帝陵不足二里,几乎日日从那里经过。真想不到,平日里司空见惯的一座孤冢,经陈岚老师金口,竟被赋予如此众多的传奇色彩,叫人听来欲罢不能。若非陈岚老师有言在先,我真打算在报纸上搞一个连载,以飨数千万中原儿女。”

“你可以故地采风,然后以寻根历史追溯真相的形式发表学术文章,这不算违反规则。”岳海洋支招道。文徵感激:“谢谢你,我一定会的。”

“暴风雪山庄模式,这不正契合我们现在的处境么?”马聪取出隐藏在腋下的DV相机,合上镜头盖,“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又有事情发生。”岳海洋提醒道:“你这是违反规则。”马聪不以为然:“我录下来自己欣赏,又不外传。再说,这里只是屏蔽手机信号,没有人讲过禁止使用DV啊。”

“还是小心点吧,别拍着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慕容恪意味深长地笑笑,起身往外走。马聪怔了片刻,盯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一句:“嘿,你个假道士!”

回到别墅后,大家各自进了住房,无人滞留客厅。

清晨,钟义跟往常一样早早醒来。他没有去湖边散步,也没有下到客厅,而是洗涑完毕后,窝在床头翻起东野圭吾的《白夜行》。

书很精彩,他却看得心不在焉,时不时望向紧闭的木门,好像觉得它随时会被敲响一样。“笃笃”,果然,门被敲响了。

打开门,见陈雷站在外面,从他慌乱的表情看上去,便知又有祸患发生。

“3号出事了!”陈雷额头上虚汗涔涔。

虽依然感到错愕,但不再有初闻祸事的那般惊魂无状,钟义探头朝走廊里看看,身体一侧:“进来讲。”

陈雷闪身而入。钟义倒了杯水递过去,陈雷快速喝了几口,神色略显淡定。钟义示意他坐在床边:“慢慢说,发生了什么事?”

“是文徵先发现的。”陈雷捧着水杯,手仍在微微颤抖,“昨个一天她都没怎么吃东西,凌晨一点多那会儿被饿醒了。她记得客厅的冰箱有零食和饮品,就穿了衣服去拿。一下楼梯,便看到木梯角的鱼缸前扒了一个人。当时以为谁睡不着在那儿逗鱼,就没怎么留意。”

“可拿完东西回房的时候,那人还在那儿扒着,就连都姿势一动没动。由于客厅没人,只留了夜灯,光线比较昏暗。她觉得有点不对,就按了吊灯的开关,仔细一瞅把她吓坏了!她发现那人半悬在鱼缸上,前半拉身子拼命往前探,整颗脑袋浸在水里!”

“文徵什么也来不及想,赶紧过去救人,可惜她力气太小,怎么都拽不下来。这时,5号房的慕容恪被‘救人’声惊醒了,慌慌张张跑到楼下,两人一起努力总算把人拽出。扳过身子一看,原来是3号房的岳海洋。他的眼镜沉在鱼缸,面部覆着一条巴掌大的蓝环章鱼,章鱼的八只脚勾着他的脸廓,吸盘牢牢粘住了他的鼻子和嘴巴。”

钟义半天才回过神来:“跟故事里的死法一模一样。”出乎意料的是,陈雷摇了摇头:“他没死,幸亏发现及时,慕容恪采取了急救措施,然后通知了安保员,安保员叫了阿傣先生和陈岚老师的私人医生,最终保住了性命。”

钟义松出一口气:“那就好,命大福大。可发生这么大事儿,昨晚我怎么没有听到一点动静,也没有人来通知我。”陈雷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空杯搁到桌子上:“凌晨一点多大家都睡着呢,也就睡觉轻的和离楼梯口近的有所察觉。再说,阿傣先生不让声张,免得大家都知道人人自危。”

“人人自危——”钟义揣摩着这四个字,“那你为何还要专程来告诉我?这个消息又是谁告诉你的?”“我睡觉轻,听到有人喊便跑了下去。救下岳海洋之后,文徵怎么也不肯回房里,一直说害怕。我让她到芸姐的房间她又不肯。没办法,我只好在2号房陪了她半个晚上。”说到这儿,陈雷忽然意识到什么,忙为自己撇清,“不过我们什么都没做,就只是聊聊天——”

钟义笑着摆摆手,表示无意追究:“一个大男人好端端的掉进鱼缸,虽说有点蹊跷,但大难而不死,终究是个好兆。两续两日有人丢命,但愿以此事为界转了善运。”相比前者的轻松释怀,陈雷却显得更加沮丧:“只怕该死而不死,乱了其他所有人的命数。”

这话绝不像从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嘴里说出来的,因而钟义感到无比惊诧:“你说什么?什么命数?”“有部系列电影叫《死神来了》,你看过吗?”陈雷以问代答。钟义摇了摇头。

陈雷换而言之:“那么有你无注意到,从苏成到高宛再到岳海洋,其出事的次序有着一定规律?”

钟义一惊,这个他还真的没留意过。

“还记得初来那日在客厅领取钥匙牌的情景吗?”陈雷试图唤起对方的回忆,“当初苏成拿到的是1号牌,高宛拿的2号,岳海洋拿的3号,马聪拿了4号牌——”

钟义的冷汗下来了,才过三日,他不难忆起当时的细节:岳海洋第一个上前领取,苏成第二个,他是第三个,当时他拿到的是8号牌,马聪领过之后嫌4号牌不吉,还想跟他交换来着。

钟义心如擂鼓,但努力保持着表面的平静:“照这么说,接下来该是——马聪?”“现在就不一定了。”陈雷认真分析道,“如果真按我猜测那样,接下来确该轮到他。只是岳海洋将死而未死,一下子打破了起先设好的定律,那么之后的事情便不好讲了。”

钟义眯着眼睛:“什么定律?”

“死神的安排,这关系到每个人的命数。”陈雷咬了咬下嘴唇,“陈岚老师说过,他的故事具有强烈的心理暗示,可能会带来严重的精神刺激甚至致命危险。其设下的九条禁忌,从严格意义上讲,几乎不可能有一个人留下来,但最终还是留下了我们10个。而这正是他所想要的,他需要留下来的人逐一接受命运的考验。”

“事实证明,他的故事内容跟我们的现实生活是交叉的,换而言之,触犯禁忌的人也可以从他的故事中得到一些启发和警示,以便未雨绸缪提前防范。现在想一想,首次抽取的牌号就是一场谶局,本来这条死亡之链是有迹可循的,但经历岳海洋一事,只怕将变得虚无缥缈难以捉摸——”

“谶局?死神的安排?”钟义低声喃喃。

“我当然不信鬼神之说,肯定是有人在作怪。”陈雷在“有人”二字上加强可语气。

钟义更加诧然:“你认为主办方的此次活动是一个阴谋?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雷摇头:“我不知道,又或者来自于我们内部,欲假借主办方设置的重重考验,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但不管来自于哪里,我们都不能继续做刀板上的鱼肉,必须尽快拿出应对之策。”

钟义:“怎么应对?”

陈雷沉默了两秒:“我毕竟是个学生,目光短浅涉世不深,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

钟义思索片刻,伸出左手拍拍他的肩膀:“你说得很对,防人之心不可无。但这些毕竟只是我们的猜测,缺乏足够的事实依据。所以,我觉得还是暂且不要妄动的好,否则授人以柄反倒于自己不利。”

陈雷无言,神情显得有些失落。

“记得,我首次拿的8号牌,如果真如你所说,这中间还有时间和机会,不妨再看看。啊对了,你当初拿的几号牌?”钟义问。陈雷别过脸,眼睛已经不再看他:“还没轮到我,马聪就要求重来了。”

“哦——”钟义微叹一声,看看左腕的手表,“8点1刻,我们得去吃早饭了。”陈雷起身,稍稍弯了下腰算是行礼:“我没食欲,昨晚未休息好,得回去补个觉。”钟义没有留他,只是牢牢盯着他的背影,从床边送到门外。

他开始对这个孩子刮目相看了,甚至还产生了一点点的畏惧和戒备。

木梯下,钟义歪着脑袋认真咂摸那口造型别致的鱼缸。

鱼缸长约1.7米,宽有80公分,加上基座总高1.6米左右。进口的超白玻璃在灯光下晶莹剔透熠熠生辉。

缸内水草静谧,鱼儿安详,看不出有什么可疑机关,亦不存在漏电的可能。那么,一个身高近五尺的成年汉子,好端端的怎么会坠入鱼缸还差点丢失性命呢?正看着,一只巴掌大的蓝环章鱼迅速从一块石头下游出,八爪搅动样子甚是凶恶。与此同时,微微波动的水面上多出一张人脸。钟义慌忙弹开,骇出一身冷汗。

“唐大倌儿好有闲情雅致,一大早就过来赏鱼。”背后传来马聪的阴阳怪气的声音,“可惜邪异之地,寻常之物也会变得不寻常。这鱼缸里昨夜差点淹死一个人,你不会没听说吧?”钟义扭头睃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生死福祸皆是命数,何必怨天忧人。”

“说得好,只有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导致善恶交变报应不爽。”马聪拍拍钟义的肩膀,嘴角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我知道,你是个好人,纵是这鱼缸里充满邪气,也不会让你步了岳不群的后尘。”

钟义不难猜出,对方所称“岳不群”指的便是岳海洋。前一日岳海洋曾对马聪手上的血迹连番追问不依不挠,令其相当不爽,故出此讥讽挖苦之言泄愤。所以钟义闻听并不理睬,拨开对方压在肩膀上的手打算离开。

“一个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差点死在鱼缸里,而现场却没有丝毫挣扎过的痕迹。这种事,除了撞邪还能有什么解释?那么——”马聪故意拖长最后两个字的尾音,“你就不想知道是哪位邪神下的毒手?”

钟义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马聪,后者从茶几上的花束中取出一台小巧的DV,颇为自得地晃着:“答案也许就在这里!”

“你在偷拍?”钟义快速四顾,继而压低声音道,“这可是违反规则的。”“狗屁规则,这是公共场所,我想拍就拍。”马聪找到录制完成的文件慢慢播放,“假道士(马聪给慕容恪起的外号)昨天还在担心,怕我拍着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我真该授他一枚大大的奖章,上书‘神算’二字。”说着,便自顾笑了起来。

刚巧芸姐从餐厅过来,听到笑声问道:“什么新鲜有趣的事儿啊,讲出来大家一起乐乐呗。”“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马聪挑挑眉毛,“此事肯定会向大家公布的,不过得等到合适的时机。”

“哟,还卖关子。”芸姐走到马聪身边,乘其不备猛地夺过那台DV,“让姐姐看看,是不是模仿陈大师,也搞出了一个艳照门。”马聪疾速夺回DV,按下暂停:“我倒想,可惜缺个女主角,莫非黑玫瑰愿赏个脸?”芸姐娇声一笑:“那得看你给多少出场费了。”

钟义听不得这些淫言浪语,皱着眉毛上楼。行至3号门前他停了下来,犹豫片刻,抬手敲响了房门。没有动静。他试着推了一下,门“嘎吱”一声开了。

岳海洋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绷着纱布,只留眼睛和鼻孔在外面,看情形受了不轻的外伤。见他闭着眼睛似在熟睡,钟义暗觉不妥想要转身离开。刚挪开步子,背后便传来了岳海洋的声音:“钟先生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

“原来岳先生没睡着啊。”钟义尽量放松脸上的表情,使之正好处于笑与不笑之间。岳海洋拍拍床帮:“如没别的事,陪我聊会儿吧。”钟义走到床边坐下,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问:“伤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医院?阿傣也真是,不安排人在这儿照顾着。”

“一点皮外伤而已,何必兴师动众。”岳海洋轻描淡写道,“晚上,我还要听陈岚老师的故事呢。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决不能就此错过。”“可发生这么大事情——”钟义对此感到不解,“你该主动避一避,至少也该让主办方先把事故原因调查清楚,万一有人——”

岳海洋举手打住:“跟旁人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钟义睁大双眼,而岳海洋的脸隐藏在纱布下,看不到此刻的表情。停了片刻,岳海洋接着说:“我有严重的睡眠障碍,已经9年了,偶尔还会梦游。”

隐藏的杀手

“在你们眼里我是个很安静的人,稳重儒雅没什么脾气。其实,我的本性并非如此,一切的改变源于9年前那场意外。”岳海洋叹了口气,将过去的事情娓娓道来,“我是个外科手术医生。那天快要下班的时候,急诊室送来一个遭遇车祸的病人。当时情况非常危急,如不及时手术恐有生命危险。”

“虽然忙了一天又累又饿,可作为医生我又责无旁贷。为跟死神赛跑,我和我的助手们连续奋战30多个小时,病人终于转危为安,而我却累得晕倒在地。倒下的时候,恰巧枕上一只手术盘,一根银针从耳后刺入了颅腔。虽说银针很快被取出来,但还是留下了不少后遗症。”

“我的性格从此开始大变,记忆也开始慢慢减退。最糟糕的是,一向睡眠很好的我开始饱受失眠、噩梦、昏睡以及梦游的困扰,有时还会产生强烈的幻象和幻听。由于晚上休息不好,白天总是萎靡不振,这严重影响了我的工作,无奈之下,我不得不离开供职20多年的工作单位。我在北京一家脑科医院治疗了大约两年时间,基本没什么效果,于是回家休养。”

“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无法理解这种疾病所带来的痛苦与折磨。每天夜里睡觉前,我都会把自己的一只手臂拴在床头,好让自己在噩梦尤其梦游发作的时候不惊扰到旁人。这9年的时间里,我一边跟病魔作斗争,一边苦苦钻研,试图修复大脑的神经中枢。可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于是,我就想联合有志于该领域的脑科专家,展开专项的课题研究。”

“但这需要大量的人才、时间和金钱,尤其是钱,我迫切需要一笔启动这个项目的资金,而这绝不是个小数目。就在一个月前,我看到了陈岚老师发布的招募公告,我觉得机会来了。说实话,我并不符合陈岚老师所设的九条要求,之所以坚持留下来,为的就是那剩余的三分之一资产。”

“什么继承人,我不在乎,也自认不是那块料。也不会想当然地以为,陈岚老师真的要从一帮粉丝中选拔自己的继承人,他玩这个游戏,无非是考验我们的忠诚度,层层递进选出一个超级粉丝罢了。能在有生之年攻克医学难题,解除众多睡眠障碍者的痛苦,这才是我的终极目标。”

虽然直白,但很真实。一帮粉丝里,除了慕容恪有谁动过几次笔杆子?肯顶住压力撑到最后,绝大多数人不过指着那笔巨额财富罢了。

因此,钟义略显惊诧的目光里透出几分敬佩之情:“岳先生志存高远,钟某佩服。实不相瞒,参加此次活动,我之所图也左右不过一个钱字。我老家在滇西的一个贫困山区,方圆二十里只有一所小学,200多名学生4个代课教师,而且老师们都已经上了年纪,有的百病缠身路都快走不动了。”

“这几年学校陆陆续续来过几个支教的志愿者,但都因条件过于艰苦而没人愿意长期坚持。眼看学校一天天荒败下去,有的孩子颠沛到几十里外去读书,有的干脆辍学在家放羊,我心如火焚。我发誓,一定要想办法筹备足够多的钱,建一所条件好点的学校,请一些水平高点的老师,让孩子们有地方读书,读得起书。”

“可毕竟只是一介书生,不懂经商算计,也无力结交权贵,是陈岚老师给了我新的希望。若真如所愿拿到这笔钱,我必定践行诺言。如此,也算是我这个代课教师离任前,为家乡父老尽的最后一份力吧。”

“好一颗悲天悯人之心啊。”岳海洋伸出右手,捉过钟义的右手按在上面轻轻拍了拍两下:“只是你我淡薄名利,别人却未必这么想。我仍然认为,高宛的死并非自杀,其中定有隐情。”钟义一愣。岳海洋继续道:“我是医生,有些东西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我的眼睛。”

钟义赞同地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一个人挖了自己的眼睛和肝脏然后把器官藏起来,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主办方定是怕引起大家恐慌才故意说成自杀。我们有必要提醒阿傣,让他们加强别墅区的安保,同时也要对不明身份的外来者小心提防。”

“外来者?”岳海洋挺起脖子,“你真以为是外来者?”钟义又是一愣。岳海洋落回脑袋,慢慢闭起眼睛:“想想吧,十个人,只有一个可以独立继承剩下的三分之一。”钟义怯怯地朝门口望了一眼:“你是说,凶手——就在我们中间?”

岳海洋睁开眼睛,伸出左手按在他的右手上拍了两下,嘴角浮起一阵古怪的笑意。

晚上7点,钟义等人准时候在别墅门口。小火车很快过来,将他们载到礼堂。

“朋友们,我很高兴地看到,你们之中还有8个人留在这里。”陈岚的状态较之昨日又好上一些,他没有掰话筒,而是把身子主动往前倾了倾,“诸位的忠诚和信念令人感动,作为回报,后面的故事将会更加精彩。”

他的目光从8位粉丝的脸上快速扫过,唯独在经过岳海洋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却也只是略略皱了一下眉毛并无言语相赠。

“时间差不多到了,我们开始吧。”陈岚清清嗓子,“今天讲第三个故事,名字叫做《诡梦》。”

(※每个故事与随后发生的事件有着重大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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