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碌碌无为之辈,怎敢称江南第一剑客?”
“就凭你手中的剑。”
“找我何事?”
“喝酒。”
“不凑巧,昨日刚戒了。”此时竹筏离湖畔不过七八丈,陆忘川点了一脚竹筏,一跃到了岸上,背影渐渐模糊。
次日,阳光在露水中闪耀着,一只黑布鞋踏入一滩浅浅的积水中,溅起了艳阳。
“摆渡的老者了?”陆忘川望着湖面上撑着竹筏的白衣男子问道。
他一身宽松,文雅模样,眨了眨如静川明波的眼眸,“他不会来了,大宅里比这舒服。”
陆忘川一跃上筏,竹筏平缓飘过湖面,青山绿水无言。
“这是路钱。”陆忘川上岸往身后抛了几文钱,男子一一接住,“谢谢。”
这日陆忘川回到府中,大厅中多了道金边黑袍的背影。
“师弟,你回来了?。”
“原来你就是小师姐口中的顾师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客栈中放走陆忘川的顾东陵。
“千玲儿?她什么时候也能当师姐了?”顾东陵回身说道。
“师兄有话短说。”
“今日来不为別事,只想借师弟的剑用一用。”
“师兄要的话,尽管拿去。”陆忘川朝顾东陵抛出断水,不想顾东陵一掌击回。
“你我师兄弟联手,何愁一番王图霸业?师弟就不要推辞了。”
“今日跋涉累了,师兄无它事就请回吧。”
顾东陵走到陆忘川的肩旁停步,眼神冷峻,神情从容:“师弟,我会再来的。”
两人擦肩而过。
“这人真奇怪,一来就站了两个时辰,也不说话,也不喝茶。”李来福望着远去的背影自言着。
“以后他来,就在镇口事先通知我。”
“是,老爷。”
陆忘川神色停滞了片刻,旋即又调回了常态。
茅草屋旁的桃花开了,山脚下多了片红,芳香四溢,远远在渡口就能闻道。从只言片语到时不时能聊上一段,陆忘川似乎对每日在湖畔等他,奇趣洒脱的白衣男子有了些好感。
“你可知喝酒的有两种人?”熟悉的竹筏上,白衣男子问道。
“哪两种?”
“一种是品酒,一种是用酒,前者是爱酒,喜酒,喜欢酣畅下喉,喜欢味留舌尖……”
“后者了?”
“后者嘛?后者则是用酒壮言行,用酒醉身心。”
“你还少说了一种。”
“哦?”
“我品酒也用酒。”
“那倒要去桃林见识一番了。”旋即白衣男子握紧竹竿往水中插去,竟挑起了两坛酒。坛子挂着渔网,原来是用绳索系与筏下。
陆忘川踩了几脚湖面飞身上岸,身后的白衣男子连续甩出两坛酒,坛底碰到水面就像石子一样高高弹起,被陆忘川一一接住,提着往桃林走去。
桃林里有方年岁很大的榆树桩,桩旁有两张浅黄的竹椅,鲜红的花瓣不时飘落,零零碎碎铺了一地。
酒立于桩上,封盖飞向空中。
“陆忘川。”
“白无言。”
两人各抱起一坛酒咕噜下肚,喝的酣畅淋漓。
“上等江米酿制,手工精细,纯又香,唯一不足就是偏甜了。”
“陆兄好品味,再来。”
酒过三巡,白无言脸上多了两片红晕,清秀精致的脸蛋别有一番风味。
“陆兄有剑,今日兴致盎然,可否让小弟养目一番?”
陆忘川嘴角微扬,又痛快喝了几口,手拽酒坛,忽纵身而起,脚尖顺势勾了一把斜靠在桩的断水的剑柄,长剑出鞘,他握住剑柄,横卧在空,剑指远方。时而落花回旋,时而笔走龙蛇,时而眼花缭绕,他纵意于桃林之中。
他随手洒了一片酒,竟用剑身接回倒灌入口,一个空翻上了茅草屋顶,躺在那肆意的笑了。
白无言走到茅草檐下停住了白鞋。
“我三岁便与她玩,五岁便深识,我们家是世交,出了家门便是她家。我掏鸟窝她在树下看着,我放风筝她在后面跟着,我捉野鸡捕鱼她在一边躲着,呵,我喜欢路见不平,但经常挨罚,我斗气便藏在她家,我们时常在一起玩说话,她喜欢说今天又学了首曲子,要不要弹唱给我听听?今天又画了副画,绣了副景,要不要给我看看?她也喜欢说些趣事,说贴身丫鬟第一次见红以为自己要死去了,她家买的驴喜欢和马一起玩,她上到家里最高的楼阁便能看见我的房间,十五岁那年她取字余霜,她依然喜欢和我玩,但随时间推移,她主动和我说的话似乎渐少了,年少的我丝毫不知。十七岁我们家搬到了苏杨,她家也搬到了苏杨,我们又是门对门……”
十三年前,苏杨城。
苏杨是江南大城,白石街面,人来人往,门前吆喝,杂耍把戏,样样齐全。
夜晚灯火连江,街上之人皆带面具,陆宫明带着猴面尽情穿梭与人群之间,身后是一袭粉白花裙,丫鬟搀扶着的猫面陈余霜。
“苏杨可真热闹,当比镇上好玩许多。”陆宫明说道。
“也不如此,热闹虽热闹,但夜夜这番难免寡意,我还是喜欢镇上的清净淡雅。”陈余霜答。
花灯许愿一向是少男少女的最爱,可陆宫明不吃这套,他觉得这是女人家的玩意,腻味。
“宫明,我们去放花灯吧。”
“好。”
但偶尔试试也不是不可。
陆宫明两人在江边的石阶上等候,丫鬟穿过人群拿来一朵白荷花,一朵红荷花。陆忘川选了红的,说醒目。
点蜡烛,许愿,把花灯放在江面,目视着它随江水游下。
“宫明……”
“有事么?”
“前天世叔到我家提亲。”
“又来了,他总是这般,仗着自己经商顺利,就一副圣人模样,以为这世间之事唯他独对,现在连别人的终身大事也要左右了么?”
“我以为世叔已经征得你的应允了,竟然如此,今日回去我便叫父亲回拒。”
“见秋,人存与世当追其所爱,做其所想,就算父母之命,也不要轻易摇摆。”
杨柳随风摇曳,绚丽的烟火升空绽放,江面波光粼粼,花灯铺江而下,白石桥上人影雀跃,猫面下滑出一条银线。
三年后陆宫明取字忘川,这日在狐朋狗友的循循善诱下他忐忑的坐在了百花阁二楼雅间内。
“金公子,这是小花,人称赛东施,这是小翠,刚刚为父卖身,这是小红,功夫了得。”老鸨笑面相迎,身后恭敬的站着三位女子,分别漂亮,碧玉,妩媚。
“今日这货倒让舍弟起了几分雅致,你个老家伙先退下吧。”金贡说道。
“是。”老鸨退了几步,又悄悄对三人说,“这三位可是苏杨数一数二的公子哥,绝活都给我使出来,伺候好了少不了你们好处。”
“母亲放心。”小红自信一笑。
“陆老弟初来,这小红便是你的,我为人比较文雅,就选小翠,这小花就有劳银兄了。”金贡笑眼成线,朝小翠走去,右手搭肩,左手龙游四海,“小妹莫慌,哥哥正在给你摸骨探病。”
剩余两人各司其职,小红故意踉跄几步,似要摔倒,陆忘川本能接住,她半跪在地,衣肩滑落,露出部分白嫩曲线,绣花肚兜。她抬头,齿咬红唇,目光楚楚,“哥哥好反应。”说着身子慢慢贴近。陆忘川心头一软,身子微颤,暗流涌动,就当他欲火难控之时,屋外突响起打斗声。
“我出去瞧瞧。”陆忘川猛然起身,径直推门而出,小红脑门险些撞在椅上。
大厅红毯上站立着两个露着膀子的大汉,一黑脸,一光头。他们周遭躺了七八个捂胸疼痛的伙计,外围则是锦绣华服,看着热闹的老爷公子和花红柳绿的女人。
“老子我点的是头牌,你们这些不识抬举的竟拿这等呲牙咧嘴来搪塞老子,是不是觉得粗人好糊弄?没见过女人不成?”
“好汉消气,莫要动了肝火,我这就给您安排。”老鸨畏畏缩缩上到三楼,进入一房,似在里面好生哀求哭泣一阵,这才从中走出一个薄纱遮面的红裙女人。
陆忘川抬头望去,这女人竟是林芷烟!和十年后的林芷烟如出一辙,可这时互不相识,只觉此女眉目动人,恍若天仙。
红裙女人缓缓下楼,面对眼前的两个壮汉,神情举止皆显轻浮。
“果然是美娘子,待我抱去楼上好好调教一番,让你冷脸变热脸。”黑脸大汉几个跨步几乎和红裙女人撞在一起,陆忘川从二楼跳下,疾跑飞身一脚在黑脸大汉头上,后者踉跄几步,扶着身后的桌椅才稳住身形。
“歪瓜配裂枣,牛头配马面,这等相貌就不要引笑了。”
“呵呵,小兄弟嘴里生毒,我倒要撕开看看里面是何模样?”黑脸大汉握紧青瓷茶杯狠狠丢出,陆忘川右侧身躲过茶杯,接着又左侧身躲过袭来的直拳,直拳横摆回去,陆忘川下腰,黑脸大汉回旋扫腿,陆忘川双脚用力一蹬,一个跟头拉开距离。
“有几分巧劲,二弟注意看好我怎么收拾他。”
猛然黑脸大汉暴身而出,双拳迅猛左右勾摆,一拳快过一拳,陆忘川应对有些吃力,就当他一个空翻落地时,不想被身后突来的光头大汉死死抱住,可想先前那句话极有可能是两人的暗号,黑脸大汉一拳击腹,陆忘川结实的挨了一下,似要干呕,接着就是一阵狂风骤雨招待。
陆忘川嘴角淌血,门牙咬紧,头冒白汗,他始终挣脱不了光头大汉的束缚,眼前又是缓缓抬起的拳头,这拳收下不晕则死。
“小兄弟,嘴我就不撕了,到了下面可不要惹事生非啊!”语毕,重拳朝头颅劈去。
“啊!”一个脱离手腕的拳头在空中旋转,血一圈圈的洒在陆忘川脸上身上,原来那一瞬间红裙女人丢出一枚尾部系有细小银丝的飞针,那飞针没入对角红柱,半银半木的簪子往后一尺,银丝绷紧,当即让黑脸大汉人拳分离。
银丝还在滴血,黑脸大汉虽怒气难平,但不敢再出手。木簪绕丝成银簪和飞针一并插入黑鬓中携带,这等手段真叫人惊叹,今日兵器也不再手,如果再出枝节丢了性命可不好,两人互对眼神,灰溜逃之。
“这位小兄弟,侠义之心可有,但以后还需谨慎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