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库拉道:“好啊,你知道人肉的肌理颜色。我问你,你们店里杀过多少人?”
酒保笑道:“你这位姑娘就爱开玩笑,我们是六十多年的老店,哪有杀人卖人肉的道理?”
德拉库拉道:“好吧,就算不是人肉,也是臭东西,只是傻瓜才吃。哎哟,我靴子在雪地里弄得这么脏。”
说着从盘中抓起一大块煮得香喷喷的红烧的牛肉,便往左脚的皮靴上擦去。
靴帮上本溅满了泥浆,这么一擦,半边帮上泥浆去尽,牛肉的油脂涂将上去,登时光可鉴人。
酒保见她用厨房中大师父着意烹调的牛肉来擦靴子,大是心痛,站一旁,不住的唉声叹气。
德拉库拉问道:“你叹什么气?”
酒保道:“小店的红烧牛肉,向来算持是长台镇上一绝,远近一百里内提起来,谁都要大拇指一翘,喉头咕咕咕直吞馋涎,姑娘却拿来擦皮靴,这个……这个……”
瞪了他一眼,道:“这个什么?”
酒保道:“似乎太委屈一点。”
德拉库拉道:“你说委屈了我的靴子?牛肉是牛身上的,皮靴也是牛上身上来的,也不算什么委屈。喂,你们店中还有什么拿手菜肴?说些出来听听。”
酒保道:“拿手小菜自然是有的,不过价钱不这么便宜。”
德拉库拉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当的一声,抛在桌上,问道:“这够了么?”
酒保见这锭银子足足有五两重,两整桌的酒菜也够了,忙陪笑道:“够啦,免啦,怎么不够?小店拿手的菜肴,有酒糟鲤鱼、白切羊羔、酱猪肉……”
德拉库拉道:“很好,每样给煮三盆。”
酒保道:“姑娘要尝尝滋味嘛,我瞧每样有盆也够了……”
德拉库拉沉着脸道:“我说要三盆是三盆,你管得着么?”
酒保道:“是,是!”拉长了声音,叫道:“酒糟鲤鱼三盆哪!白切羊羔三盆哪……”
布拉姆眼望窗外,寻思:“这小魔头当真讨厌,和奥托叔叔一个样给她缠上了身,后患无穷。母亲托我照料她,这人是个鬼精灵,她要照自己绰绰有余,压根儿用不着我操心。我还是避之则吉,眼不见为净。”
正想到此处,忽见远处一人在雪地中走来。入秋天凉,这人却只衣一身黄葛布单衫,似乎丝毫不觉寒冷。
片刻间来到近处,但见他四十来岁年纪,双耳上各垂着一只亮晃晃的黄大环,狮鼻阔口,形貌颇为凶狠诡异。
布拉姆认得他是奥托叔叔五魔之一,暗想他怎么也出了冰天盛地。
这人来到酒店门前,掀帘而入,见到布拉姆,微微一怔,随却又见到德拉库拉,于是脸有喜色,要想说话,却又忍住,便在一张桌旁坐了下来。
郑战本来要说什么,看着这黄衣人便端着酒杯走开了。
布拉姆看着北边,荒野寂寂,迷漫着黄沙,风在呼啸。
风卷着荒草,如浪涛汹涌起伏。看不见人,也听不见回应,突听门外“笃、笃、笃”响了三声,竟像是有人在敲门。
酒保动容道:“谁?”没有人回应,但门外却又“笃、笃、笃”响了三声。
郑战沉着脸,冷冷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做这种事。”
突然间,一只手从屋顶上挂了下来。一只又黄又瘦的手,手里还拿着个破碗。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屋顶上道:“有没有酒,快给我添上一碗,我已经快渴死了。”郑战看着这只手,居然又笑了,道:“幸好车上还带着有酒,你好的不装,又去装叫化子。”
两只又脏又黑的泥脚,穿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有只草鞋连底都不见了一半,正随着风的颤动,在摇来摇去。德拉布拉倒真有点担心,生怕这人会从屋顶上跌下来。谁知人影一闪,这人忽然间已到了店里里,端端正正地坐在布拉姆对面,一双眼睛半醉半醒,直勾勾地看着布拉姆。
布拉姆当然也在看着他。
他身上穿着件秀才的青衿,非但洗得很干净,而且连一只补钉都没有。
先看到他的手,再看到他的脚,谁也想不到他身上穿的是这么样一件衣服。布拉姆看着他,只觉得这人实在有趣得很。
这人忽然瞪起了眼,道:“你盯着我看什么?师付要你这样穿,你不穿行么?”
布拉姆笑着:当然不行,我也怕师付。
两人相对大笑郑战微笑道:“两位也许不认得,不如交个朋友,这是刘卷。
布拉姆道:“在下布拉姆。”刘卷道:“我也不管你是拉母拉公,只要你是个趣人,我就要跟你喝三杯。”
布拉姆笑道:“莫说三杯,三百杯也行。”刘卷拊掌道:“不错,会须一饮三百杯,奠使金樽空对月,来,酒来。”
郑战已在车座下的暗屉中,取出了个酒坛子,笑道:“小三还在相候,你千万不要在车上就喝醉了。”
刘卷瞪眼道:“管他是丁不三老板、丁不四四老板,我敬的不是老板,是朋友——来,先干一杯。”
三碗酒下肚,突听“当”的一声,破碗已溜到房子的角落里。再看刘卷,伏在车座上,竟已醉了。
德拉库拉忍不住笑道:“此人醉得倒真快。”
郑战大笑道:“幸亏小三的迎宾处就在前面不远。各位朋友,再去喝一杯怎样。走,都上兽车。”
这时晚风中已隐隐有巨晰嘶之声,自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探首窗外,已可看得见前面一片灯火。房子的迎宾处,显然就在灯火辉煌处。
兽车车在一道木栅前停下。
用整条杉木围成的栅栏,高达三丈。里面一片屋宇,也看不出有多少间。一道拱门矗立在夜色中,门内的刁斗旗杆看来更高不可攀。
但杆上的旗帜已降下。
两排白衣壮汉两手垂立在拱门外,四个人抢先过来拉开了车门。
布拉姆猛得见到一百多个五六品的斗者不由吃了一惊,再看这廷院,要是仲春时节,满园花开草长。
青青柳丝织出一片轻烟,烂漫桃花有如团团红云,山石溪水都被染上一层轻红。清溪上飘浮着娇嫩的桃花瓣,在园中曲折萦回、潺潺流淌,忽而穿过玲珑石山,忽而绕过古朴草亭,到绿杨桥下汇成一潭清池。
池水如镜,映出亭台楼阁、绿柳红桃,那可真是美不胜收,吸血鬼兄妹似有心灵感兴,德拉库拉故意大声叹道:“可惜是秋天!”
穿过短廊,走进四角亭。只见一个妇人嬝嬝婷婷,如弱柳扶风,步态很美,一身官宦家妇女家居的装束:玉色罗裙,粉色窄袖圆领衣,戴一披高领绣花云肩,浓黑的头发高高盘在头顶。她怀抱着一个绿锦缎绣百子图襁褓,不时亲昵地把脸贴上露在襁褓外的花花绿绿的小帽。
她在亭中的青花瓷墩上坐定,把襁褓递给身边的乳母。
乳母不敢怠慢,立刻解襟开怀喂奶,美妇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少顷,喂完奶,美妇人又对另一仆妇——保姆示意,保姆从乳母手中接过襁褓,小心地打开,抱起婴儿,撩开尿布把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