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做了一个冗长的，美丽的梦。梦中出现了一个古代人，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一番。
他感受到了对死亡的恐惧，感受到了那种骇人的痛苦，感受到了类似重生那种感觉，从而发觉人生的一种转机。
梦很美，可是梦行醒来之后还是要面对赤裸裸的现实。
睁眼的一瞬间，顾霖沉重新皱起了眉头。还是那种百无聊赖的感觉，苍白，无力，懒惰，困倦，麻木……
胸前依旧很紧，呼吸依旧困难，心上像压着什么东西一样沉重。
这个美丽的梦没有改变现实，但是，事情还是有好的转机不是。
昨夜他竟然能提前入睡，有点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但是他确实是安稳舒服地睡了一个长觉。
虽然睡了一个足足的大觉，醒来以后并没有感觉和以往有什么不同，但是，他遇见了一个可能给他希望，指出他人生导向的非人类的家伙不是。
这说不定是“天”觉得他命不该绝，他的存在可能还有点价值。
顾霖沉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穿好衣服，换双运动鞋，在半袖外边披了件衬衫。从他自己卧室蹑手蹑脚出来，路过客厅的时候向张素房间瞄了一眼。
她的门闪着缝隙，已经穿好衣服的她散着头发，撇着腿闭眼躺在胡乱堆起的被子上。听着锅里咕噜噜的响声，她应该是趁做饭的间隙又睡了个回笼觉。
顾霖沉脚步放得更轻了，小心绕开垃圾桶和杂乱摆放的椅子，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悄悄地带好门出去。
清晨的空气很清新，小区两边的观景树一早上新枝舒展得很展很青脆。这是他窝在家里这么长时间唯一的一天心血来潮，想起在这弯曲狭窄的甬路上小跑晨练。
他脸上还粘着那片创可贴，他一个视脸如命的人，不等到伤口完全愈合他绝对不会把它撕掉。
清晨的小区格外寂静，看不到几个人。顾霖沉这才有安全感，少一个人看见他他就不必在意身后对自己的揣测议论。
但是依然有那么一两个穿着练功服起早晨练完，从广场上回来的阿姨们。
虽然与互相没有过来往，完全不认识，但是看见个这么大的娃娃上学年纪早自习时间不在学校，而是在家门口悠哉锻炼，阿姨也难免会好奇地看上两眼。
即便是这无心的一两眼，在顾霖沉这里也能引起很大的心情波动。他的眉毛又不自主地聚拢起来，看上去有很多忧愁似的，步伐也跟着沉重起来。
他受够了投射到自己身上的各种眼神，或好奇或嘲笑，或吃惊或同情，或羡慕或讨厌。无论是哪种，他都讨厌。
恶性循环，他讨厌周围，周围当然会把他扔出去那份不友好弹射回来。所以，他一直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迈出一步，也不让任何人进来。
断断续续，走走停停，他在这条环绕小区不多长的石子路上用了近一个小时时间，才勉强跑完了三圈。
顾霖沉实在坚持不下去，停下来弯下腰拄着膝盖，低着头呼哧呼哧喘个不停，任凭肆意的汗水流进他的双眼，顺着他的下巴滴到地上，洇湿几个圈点。
“不行呀！这体质。还想让你帮我找点东西，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耳畔又是殷不孚那轻浮傲慢，随意懒散的公鸭嗓声音。
顾霖沉一把抹去下巴湿漉漉的汗水，不服气地回答：“我没答应过要帮你找什么东西，你这话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
“诶？你这算不算是忘恩负义……你可别忘了，是我救了你一命，我可是你的恩人，作为回报，帮我找东西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
殷不孚不高兴地撅起嘴，绕到他身前弯腰蹲下，从他盖过半张脸的长前帘中寻找他此刻的眼神。
顾霖沉直起腰，把自己那种不屑的眼神明明白白亮给他看。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那会一定会跳下去？说不定我只是压抑久了，想找个特别的途径刺激刺激我麻木许久的神经呢！”
“你……”
殷不孚的长杏眼瞪成了三角状，气得腮也隐隐地鼓起来。心里骂道：怎么会有如此无赖厚颜之人！
对比顾霖沉，他确实有些单纯，他就看不出来顾霖沉这是刻意的在卖关子。
本来应该觉得好笑的事，碰上个这么好玩的家伙，还身负异能，不好好逗逗他对不起我这么好的运气。
可是，基于身体的原因，他笑不出来。所以本应是个愉悦小恶作剧却生生被顾霖沉搞成了翻脸不认人的事。
一看表，顾霖沉一惊。
张素快要上班了，此刻再不回去吃饭，她又该着急了。昨天还哭了一鼻子……
顾霖沉咬咬牙，抬腿就往自己家楼下跑去，完全忘了气得把脸涨红的殷不孚。
还没跑出几步，他就察觉出异样。
他脚下的路在变软，路旁的树依稀变得不清楚，越来越扭曲，像路像棉花糖一样，越来越软，到后来脚都没在了绵软的石子缝隙里，拔也拔不出来。
他不得已倒下，惊恐地看着四周，拼命地往出拔越陷越深的脚。
这时，殷不孚走了进来。顾霖沉亲眼看着他穿过扭曲画面进来的短短须臾间，他从翩然短发衬衫长裤倏然换上了那身黑袍战衣，长发飘忽在身后，背上那三尺寒弓不停晃动，有种要从捆缚它的绳索中挣脱出来之意。
此时的殷不孚看起来和那日虚景中的他有所不同。现在的他满脸阴冷，双眼充满戾气，像是许久未进食，终于发现一只美味羊羔的狼，又像是那种杀父仇人就在脚下，想立刻杀之后快的意思。
他慢慢靠近，离顾霖沉只有十步远的时候站定。从背后拿出那把泛着寒光的弓，嘶的一声从他双手间凭空出现一只火翎羽箭。
顾霖沉没想到一个玩笑他也能信以为真，居然来真的，现在还要拿箭射死自己。他顾不上挣扎，扯着嗓子大声辩解。
“你要干什么？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不必当真吧！”
殷不孚不理睬他说什么，默默拉开弓弦，嗖地一声，火翎羽箭穿喉而过，都没给他留再多说一句话的时间。
“……”
顾霖沉甚至都没机会在最后的时间里喊出声，就失去了呼吸，倒在地上。
没想到，躲得过一次还是躲不过第二次，自己终究还是要死。
这一次比上次要好看很多吧！至少脑袋还完整，骨头也没断，内脏也没被戳破。基本上还有个全尸。
可是，这次要比上次痛苦很多，喉间撕裂的疼，针扎的疼，无法呼吸，充满液体，回流到整个口腔，从嘴角不断涌出。大脑昏昏沉沉，缺氧难过。如果早知道这么痛苦的话，还不如当时就从那一跳就此解脱。
遗憾的是，自己才刚真正对生活有点希望，才刚冒出点想和顾远清好好谈谈的念头，他还想看着张素年轻回去，重新焕发出年轻活泼的样子。
遗憾的是，他还没让那些瞧不起他，嘲讽他伤害他的人遭到报应啊！
遗憾的是，这只是个玩笑啊！这只是个误会，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啊！难道他就这么死了吗？
他感觉自己很痛苦，眼皮很沉，又要陷入沉睡。
“好了，梦魇鬼，快放了他吧！我想他下次不敢了！”
殷不孚都要看不下去了，他不是那种以杀人为乐趣的魔头，不太能看惯这血腥的场面。
似乎是弥留之际，隐约能听到的，不太真切的声音。
忽的一声，犹如阵风刮过，一切又回到了他刚刚跑步回家时的景象。
他双腿一软，踉跄两步，勉强站稳，同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子。
不痛，没有伤口！自己完好无损。
又是虚惊一场，居然开这种玩笑耍人，顾霖沉回头生气地看着殷不孚。
“我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殷不孚脸上没有表情，从语气也听不出是生气还是出于玩笑单纯在愚弄他。
“九点钟，那个森林公园最高处平台上等我，有什么事要我帮忙一次性说清楚。我现在要回家吃饭！”
扔下这句话，顾霖沉头也不回地往回家跑。心里暗暗骂道：果然越厉害的人越不叫东西！都TM死能祸祸人！吓死爹了！
现在开始，再也不觉得自己幸运了，相反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后怕，到底惹上一个什么倒霉玩意这是！
他没回头，所以没看见殷不孚脸上那抹得意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