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稻田里,那口灌溉井旁,矩形方阵再次出现。依旧无声无息,宛如温顺的黑蛇。
不同的是,这次站在旁边是一个一身皮衣长靴带着半脸面具的男人。
这身衣服,放在白天的人群里尤为奇怪,但是如果夜里独自出现,便有了点他自己的感觉和意义。
大概可以这样解释: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必然会和这个世界有些出入。毕竟独来独往的怪人都有他自己的风格!
像殷不孚,他平时的穿衣习惯就非常古怪,有点脱离地球人的理解范围。
现代人都讲究穿着搭配舒适自然。他却很反常,经常穿女装,紧身裤绑在腿上,T恤永远花里胡哨,也很紧地贴在他若隐若现的胸肌和腹肌上。
大热天的,这两个人穿的衣服都是紧的,不知道是不是虚界的人都有那种情结,对自己身材超自恋,不管多热也要展现出它迷人的线条……
也就是似乎从来不会热的他们,一般人谁会在炎炎夏日把自己裹个严实。
再看面具男,此时他已经打开了入口,一纵身跳进暗道。
看样子他似乎很急切,脚都没时间沾台阶。
嗖嗖转过几个弯,几个脚尖点地,他已经到了金色法阵前。仔细看了半晌,没发现哪里有被动过,他又沿着暗道把剩下几个分坛仔细查看一遍。
最后他来到位于最中心的地下石室。
石室的门口只有一堵看起来很容易打开的门,但是他来到门前却没直接按动哪里的机关进去,而是深吸一口气,念出一连串咒语来。
随着咒术的发动,门口也开始出现一个由各种符号文字组成的游动的方阵来。那些无规则的文字符号不停地变动位置,重新排列组合,直至组成一个特定图案,大致是把伞的形状,然后门才缓缓打开。
看来这间密室对他来说尤为重要,不然也不会将入口设计得如此复杂。
石门轰隆隆地转动,渐渐闪出一条嘿嘿的缝隙,他一步迈进。
里面静悄悄的,有滴答不断的水声回荡,越发显得这里面空间大而空旷。
一拂袖,偌大一片黑洞洞什么也看不见的石室顿时明亮刺眼。
是一个供奉着一个铜像人的大殿。
铜像人是谁?
暂时还不得而知。
面具男在里面转了一圈,仔细查看了神像下面的一把剑和中间从四面房顶汇聚而来不断滴到一个棕色木桶的液体。
他把里面的一切查看了大致后,大概是发现都没被人动过,然后才打开眉间系着的结背着手出了这间大殿。
……
稻田里,一所红房子监控室里,一个负责值夜班的带着耳机脉的制服男正歪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他的口水正沿着咧开的大嘴往地下流,沿途已经洇湿了他的下巴以及他肩头的一片。
突然,他的耳麦里开始斯啦啦出现杂音。
杂音过后,是另一个男人带着恼火斥责的命令。
“稻田中区,稻田中区值班的是谁?听到了赶紧回答。”
深夜里耳麦里突然出现的一句,让整个大稻田值夜班的三人同时清醒过来,他们几乎同时于两秒内坐直身子,眼睛回到屏幕。
“不是我!我负责西边。”
“也不是我,我负责东边。”
二人回答完,赶紧调监控,看有没有什么异常,同时心里好奇大半夜给他们造成困扰,让他们头恼火的到底是啥玩意?
剩下那一个,还没来得及抽调监控,就被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
“你特码中区谁值班?还想不想混了,不想混赶紧滚,进来人了不知道吗?是不是忘了冯总交代过的事了?放进来一个人,咱们全员都别想在这混了。”
中午值班的擦擦口水,顾不上再翻看一个小时以前的监控画面,赶紧求饶:“对不起,刘哥,我刚也一直看着电子屏幕,都没眨过眼,真的没发现什么……”
“少特码废话,没发现什么人家冯总会打电话问,这次还是他亲自打电话问的,你知不知道我特码差点吓尿了!这片区域有多重要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可是冯总为数不多的几个重点检查区域之一,否则怎么会交给我这种栋梁级人才来看管。”
“诶!我知道,我知道!”
“知道个屁!就知道睡觉,睡觉,回家跟你老婆一夜一夜的还没睡够?我可告诉你,你最好求天求地求冯总明天别怪罪下来,否则你可不会只是失业这么简单……”
“诶,嗯,好的,刘哥,我知道了,我注意。”
“吗的,老子才上任几个月,差点就毁在你个王八蛋手里……”
这个叫刘哥的在传呼机里骂个不停,中区值班的红着脸,低着头,唯诺地附和着。其余两个则听着耳麦里的咆哮忍俊不禁,憋着笑翻看着此前的监控画面。
骂也挨过了,心也忐忑过了,稻田中区这个心思凌乱地乱翻监控。
可能是他心不在焉,一直再担心被解雇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所以就没认真把每秒内的画面仔细查看清楚,所以顾霖沉凭空落到稻田里,与监控面对面的那一段他始终也没发现。
战战兢兢地熬过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把解雇之后的一切都详细地做了计划,包括怎么和老婆解释,怎么跑路之类都仔仔细细地想个遍,那个刘哥也没再给他打电话。
直到早上,那个刘哥才给了他通知,告诉他没出大乱子,冯总没追究。他这才算是彻底放下他那颗悬了一夜的心,哆嗦着两腿回到他家。
所以顾霖沉凭空出现在冯冰夏家监控的事,也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面具男后来又打了个电话给冯扬,他是这么说的:
“冯扬,我发现了我的同类,他很强,是敌是友现在还不清楚,你最好提高警惕,毕竟他和我一样,是会看穿你玩的所有把戏的人。”
大约是有些吃惊,不敢相信,冯扬沉默了一会才回答。
“洛一,我相信你!”
电话那边带着面具的赵洛一也沉默了,许久他才挂断电话。
这一句我相信你,如果放在以前,从冯扬父亲冯计贞口中说出来,他会觉得是种信任,是种依赖。
可是此刻,同样还是这句话,人还是他的至交至近之人,他却再无法有那种踏实的感觉了。
因为,这一次,竟然掺进来一个虚界的人。
已经太久了,从他一百年前叛逃虚界开始,他就再没见过自己的同类。
一开始,他很孤独,很难过,熟悉的亲友都不再自己身边,很长时间那种孤独感曾经像一条虫子啃噬他的内心,让他变得发空麻木。
幸而后来他遇见了冯计贞,一个对他露出微笑,目光温柔的少年。
那时冯计贞也还是个青葱少年,未出学校,相比其他学生倒是很出类拔萃。
赵洛一永远也忘不掉冯计贞那温和亲近的眼神,以及他们在一起玩耍的快乐时光。
他记得,冯计贞带他玩篮球,打沙包,下河摸鱼,偷果园的桃子……带他体验了他从来没体验过的事,解放了他一直以来在虚界苦修巫术而压抑住的天性。
赵洛一找到了来到实界的第一个朋友。
而这朋友,二人一做,就是几十年啊!
直到冯计贞老到坐上了轮椅,赵洛一还是当初那副年轻模样,唯一不同的就只是鬓角多的几率白发。
几十年,赵洛一一手把冯计贞推到了商业顶峰,最为回报,冯计贞给了他充足的庇护空间和各种资源,让他能够充分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上至冯计贞,下至冯冰夏,只要是冯家至亲的人无不知晓赵洛一的存在。他们心中都把他当作神一样的存在。
可是,冯计贞和冯扬却从来不会表达出来。因为他们之间早已是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了,他们之间一直是那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无话不说的密切关系。
也就是冯冰夏一直把重心放在陈雪瑶身上,才打破了他们祖辈和赵洛一那种密切的关系。
以前那些美好旧时光又一次在他面前泛滥,他眼角里再一次盈满笑意。
不过,他还有事,此刻不该是怀念旧事的时候。
想到这里,他两脚用力一踩地面,跳上高高夜空,贴着泛着白边的阴云飞向某处他急着赶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