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从未在我上班时间打电话骚扰过我。
可今天中午,她打了。我猜想,一定有事,但根本没想到,这事与儿子有关,而且还是那么一回事。
妻的声音明显带着颤颤的哭腔:“丁晨讲他想死!”
怎么可能呢?一个八岁的孩子,刚刚跨进三年级的门,他能知道死究竟是怎么回事?极短暂的不予相信之后,我一下子又凝重起来,我问妻:“你又打他了吧?到底怎么回事?别急,慢慢说。”
妻是语无伦次的,但意思我已明了。衣服已经汗湿的儿子,背着约有十几斤重的书包一进门,就冲刚刚干活回来的妻要茶喝。一向说话挺冲的妻,没给儿子好脸色,叫儿子走开,说你不能自己搞。儿子又说饿,妻同样以对。倔强如牛的儿子不乐意了,呆在房里,连喊吃午饭也不应了,压根儿就谁都不理。妻不但骂了,还动了手。儿子想死的话便出了口。妻说了其中的两句对话。妻说:“我辛辛苦苦地忙,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现在死,你对得起哪个?”儿子说:“我长大了要没出息,不更对不起你们吗?”
我愣了足有半天没说话。我知道,儿子的口中是会说出这样的话的。小小年纪的他,看上去娃娃一个,却特别有思想,突如其来的一句,让你揣摩来揣摩去,都觉得还真是那个理。你比如,他妈跟我吵,说跟我后面十年,我什么也没能给她。他在身边冒出一句:“他总给了你一个家吧!”但死这个字眼儿,从儿子的嘴里出来,我是万万没有想到的。面对妻又是书包太重,又是路太远走累了,又是性格太倔的种种理由,我只对妻说了一句:“你该改变一下你的教育方式了!”然后让她叫儿子接电话。
儿子一接上电话,就哭了起来,好像有一肚子的委屈。我尽量让语气平和下来,装作没事的样子,让儿子别哭,让他说说是怎么回事。儿子的讲述与妻没有多大的出入,只不过强调的是,是在妈妈动手逼迫下才开始吃饭。我说,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晚上回来,我会跟你和妈妈好好的谈。我说:“你不是一直都相信爸爸吗?爸爸也相信你,你是男子汉,你会很坚强的!”
晚上,等儿子做完作业,就吃饭的机会,我跟儿子像朋友式的“闲”谈起来。我问儿子为什么会有死的想法,儿子的答案是:感觉活着没什么用处。我的心突然间有下沉的感觉,小小的脑袋瓜里怎么就想到这些呢?我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毫不犹豫地正告他说:“首先,你有死的想法和念头是严重错误的。在你现在的年龄,还只是刚刚接触这个世界和社会的开始,还只是学习知识、积累知识为以后有用处而打基础,怎么能叫没有什么用处呢。就目前来说,你给这个家带来了欢乐和希望,这是不是用处?你在班上的学习成绩数一数二,还是少先队的中队长,这是不是用处?你会见到垃圾就捡,见到事情就帮,这是不是用处?你看看那些小树苗,如果它们不长成大树,它怎么能够知道太阳的温暖和狂风暴雨的磨砺,怎么能够有大用处?你想做那个还没长高就夭折的小树苗,连世界是个什么样还没搞清楚就灰溜溜匆匆逃离?”儿子点头了,他相信我说得有理、在理。
我干脆直截了当了,就死说死。“死是什么?像外祖父得了癌症,没办法治好,死是唯一的、无奈的去向。生老病死,那是自然规律,我们人力是无法抗衡的。只要有可能,我们都得努力。不然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医院?你有再大的理想,再大的追求,再多的快乐,如果没有了生命,就都是空的。只有活着,你才能朝着你想要努力的方向去走,去实现你想要实现的。你说对不对?”
针对他活着痛苦多于快乐的感受,我启发道:“任何一个人都有痛苦,只是不会在同一个时间里出现。其实,痛苦与快乐也是同时存在的呀。你比如说,今天老师批评你了,说哪一道题做错了。批评是痛苦的事,可你知道这道题的正确做法了,你获取知识了,你是不是也是快乐的?你现在能一个人背着重重的书包走这么远的路去上学,再大一些,你就可以背更重的东西走更远的路到更多的地方学更多的知识,如果没有现在的痛苦锻炼,长大了你能一下子做到吗?快乐和痛苦,都是一种感觉,在于你自己往哪个方面去想,你认为是快乐,它就是快乐;相反,它就是痛苦。你想一想,是不是这样?”
由于儿子一直以来很信赖我的缘故,我们的交流一直是通畅的、平等的、毫无阻碍的。由于工作在外的原因,与他的交流次数有限,而妻偏偏又是个不讲究方式方法、只知道粗暴对待的人,再加上儿子有颗喜欢往深处思想的小脑袋瓜子,这样的危险一幕便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我把它视为一种危险的信号。最起码说明儿子悲观意识强于乐观意识,儿子在他的童年时期感受到的只有痛苦、没有快乐,儿子缺乏自信和胆量,儿子反感于他所受到的教育,儿子有悲观厌世甚至逃离这个世界的念头,儿子对身边的世界抱着审慎的态度,儿子的心理压力很大,等等。所有这些,都极有可能把儿子推向不应该的方向,我必须当机立断地斩断其畸型思想的萌芽,把他拉回来。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开始帮他找快乐,帮他分析事理,站在他的角度去帮他考虑问题。虽然效果是明显的,儿子好像走出死的阴影,但我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得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