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住的院子里无适合藏身的地方,而巧的是院墙外正好是国师府的园子。一些老香樟、梓树、乌桕、龙爪槐等等你挨我我挨你地站在墙外,有的秋日已落叶,有的仍常年枝繁叶茂。国师素来喜欢院子里的植物肆意生长,显得庭院深深,于是这里便成了得天独厚的藏匿之处。
那五个男子都是轻功好手,还悄无声息地匿了所有气息,伴着夜风吹的叶响声,各自挑了几个粗壮的树,先后落在树杈或粗壮的树枝上。
其中两个男人落在相邻的两颗香樟上。
“哈,这雨下的夜里也忒凉了。烦呦,这差子事做起来,不知道要多久呢,你说咱们还赶得上之后的秋实宴吗?”北边树上的男子哑着嗓子悄声说。
“那都是文人雅士才能进的去的地方,你我这等粗人,等那日子作甚?”南边树上的男子也低声回到
“啥呀,此次不但阁里从江南请了自家戏班开唱,第一女伶雅舒也会来,随行的必然有不少水灵灵的小娘子。咱们近水楼台先得月,偷偷换个差不就得了,此等好事怎能错过?”北边树上的男子吊耳郎当地道。
“放肆了,什么时候由得你私下换差?还有,你哪门子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南边树上的男子忽然稍稍提了音量,严肃地说。
“什么?你小点声!你怎么了?你怎么来了这里说话奇奇怪怪的?”说罢,北边男子便皱着眉头飞身一跃到了南边的树上。他一手扶着树干,皱着眉头蹲在面前男子面前。
哇哦,两人仅隔着一头的距离,在浓浓的夜色里,憋屈地挤在树杈间大眼瞪小眼。
“你是谁?”
“你是谁?”
二人异口同声。
“坏了。”
“坏了。”
二人双双变了脸色再次异口同声道。
“咕咚。”二人双双吞了口水。北边树上过来的男子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大兄弟,你不问我何处来,我也不问你,咱们好生相处,各不相干。可好?”
南边树上的男子沉甸甸着比夜色还黑的一张脸点点头。
话毕,北边树上的男子便立刻跃走了。
晚风在平乐坊里的巷子里穿来游去。
一醉去酒庄的酿酒院子后头的阁楼里,行风正在香甜的梦里鼾声阵阵,微微张着口,全然无了白日的翩翩风采。
一双脚先后跃上阁楼檐角,脚的主人随后借了个力便攀在窗子上,蹑手蹑脚地打开了窗翻进了屋,然后蹑手蹑脚地又地靠近行风床前。
他半蹲在床前,用手轻轻地推了推行风,嘴里轻声唤着“主子。”
行风翻了个身,鼾声停下来,惺忪睡眼只瞄了眼前的人一眼,便吓得直接撑起了身子道:“邢果?你不是该和邢实一起在国师府吗?怎么大半夜地找到我这儿来了?”
行风揉揉眼睛,缓缓神,从床上下来,走到一旁掌了灯,轻飘飘的衣摆一荡一荡地拂过地面。
邢果自那老梓树上跃走后,便径直来找了行风,此番愧疚无比地将事情原委告知了行风。
行风直接给了他额头上来了一记爆栗:“还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雅舒姑娘带过来的小娘子们能瞧上你就怪了。事出突然,你与我去向门主请罪吧。这还没被陆川发现,反倒被她仇家发现了,谁知会抖搂出什么糟心事来?你来向我汇报,我也不能按我的路子去支使你,现下直接去问问小门主下一步怎么办吧。”
行风皱了眉头,扒拉了几件便衣往身上一套,熄了灯便带着邢果一起奔了来福客栈去找颜清。
月黑风高时,最适合干坏事。
也最适合吓人。
“我的娘哎,我刚睡着,你你你怎么带了人,这这这这又是哪位啊?”颜清一脸惊魂未定地抱着被子瞪着行风,睡意全无。
行风手中拿着一盏灯与邢果一同围在颜清床前。
颜清被叫醒时,映入眼帘的便是黑夜中孤灯照耀下的两张渗人的大脸。
“小丫头别废话,听我说。这是我派去监视陆川的人。他在当值的时候,将另一波监视陆川的人误认成自己人,聊了几句话还打了照面,倒是未起争执,只是,这样一来我们就暴露了。我琢磨着是否将人撤回来,万一另生事端怎么办?”行风将事情道出。
颜清挠挠头,开始消化这夜半突然的消息。
行风与邢果便继续拿着灯盏在一旁笔直地盯着她,一眼中几分忧虑,一个眼中几分愧疚与焦灼。
颜清扒拉扒拉身上的被子,抬眼看了看眼前二人,忽然觉得这两个直愣愣地看着她的人好笑的紧,道:“你俩倒也不必这么瞧着我,咱们先把灯放一下哈,怪吓人的。”
行风摇摇头将灯放回灯台,邢果也松了紧绷的肩膀活动了一下。
“嗯,既然锦茵已经扒房顶找到并取回了玉印,并且放了一个假的在那边,其实盯着陆川也就是看看她究竟要耍什么幺蛾子,就算真暴露了也无大碍。
你不必慌张,且与那一波人好生相处着就行,平时分个瓜果啊什么的都可以,交交朋友指不定还能套出个什么秘密呢。他们对陆川下毒啊,或者与她打架啊,你们看戏就行了,只要别让陆川逃了你们的眼皮子就行。”
说罢,颜清站起身来,走到邢果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邢果立刻低头作揖道:“门主大恩,是属下办事不力,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颜清瞧着他眉毛打结的一副憨厚实在的样子,点点头道:“嗯,此番无事只是凑巧,今后万不可如此疏忽了。若是因此又生事端,还需再做思量,先这么着吧。你先回去当值吧。”
“是。”
颜清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敲额头,问道:“你可看清那一拨人穿的什么衣服?”
邢果眼珠一转想了想道:“夜色下看,应是玄色衣服,很简单的样式。哎对了,他们似乎是私家暗卫,谈吐有规矩,全无江湖气,似乎管制严明。”
行风解了腰间折扇打开,疑惑地道:“怎么问起这个?”
颜清答道:“我就是将陆川从一波玄衣男子手下救出的,只记得也是平平无奇的玄衣,再无其他。虽是玄衣,倒也不是刺客黑衣、夜行服之类的,只是玄色便衣。如此的话,很有可能是同一拨人。”
行风点点头问:“需要查吗?”
颜清摇摇头道:“倒也不必,与我们无关。行了,这位兄弟,你先回去当值吧,夜里冷记得穿厚点。叔,你也回去睡吧。”
行风闻言也摆了摆手让邢果回去了,只是说让他改日回来领罚。
邢果说了一声“好嘞。”便从窗户翻出去了。
颜清瞧着邢果轻车熟路地翻窗,不由得抱臂上下顺了顺身上的凉意,看着行风说:“这,京都治安着实不怎样吧,凡是轻功好点的人,都能半夜杀人吧。你瞧瞧这窗户翻得轻车熟路的。”
行风拂了拂鬓边发,神色平淡的道:“嗨,怎么可能呢,我手底下的人这翻窗、揭瓦、追踪的本领,都是我亲自手把手教的。这开窗、翻窗、合窗、揭瓦之类的都是有学问在的,保准一点声响、一丝痕迹都没有。其他人哪能做到这地步?
不过,你瞧你适才睡得跟小猪似的,其他人能把你杀了还是有可能的,只是遇到寻丝门的探子,还是会被抓到。而我的人就不会了,绝对抓不到。”
颜清哼了一声,一脸怀疑,嫌弃地说:“你这样说,以后我都睡不安稳了。”
“嗨,所以呀,你就应该听我的,让我给你派几个我手下的人过来。那才安全。”
“哈哈,你认真的吗?就刚才那位那样的?”
“那都是意外。”
“是是是,您说得对。”
行风摇摇扇子,懒得多说,瞧了瞧四周:“咦,池鉴呢?他不是与你睡在一屋吗?怎么人不见了?”
“啊,他啊,他一心要去青梧的谷里呆着,明日去那边收拾收拾住所,今晚他便随着锦茵先回了药铺住一夜,明早便直接随着锦茵去谷里了。”
“待多久?”
“嗯,我估摸着大概我自己生活多久,他便自己在谷里待多久吧。”
“为何?我原以为……”行风摇着扇子,仍旧惊讶。
颜清骤然一笑,道:“你原以为,他与我好比一双筷子,定是形影不离对吗?哈,绝对不是的,池鉴可不是离了我就不行的小跟班。池鉴,就是池鉴。我与他的这些年,在其他人看起来是凡事都是我拿主意,其实他可是聪明有主见得很,只是我们一起长大这些年,他习惯了遇事都顺着我,事事谦让而已。”
行风仔细想想,此话也对。毕竟池鉴是阿依慕的徒弟,绝对不会是个依仗他人的泛泛之辈。颜清继续说,“当我说我自己去做什么事的时候,他是绝不会打搅我的。我们很默契。前几日,我应下了去苏梓铭手底下做事的差事,他不便随行。青梧好客,定会好好招待他,他在谷里与人论武比试,浇浇花,种种草药什么的,也是他喜欢的,不用动脑子嘛。”
行风抄起扇子,点点头,扇子下的穗子在空中荡了一荡,若有所思地讲:“嗯,小家伙挺不错。”
“叔,你走不走。我困。”
“再说一遍,不要喊我叔!”
“我没喊您叔啊,我喊的是您。”
行风瞥了颜清一眼,颜清哈哈一笑:“好啦好啦,这大半夜的,还劳烦您过来一趟,谢谢您嘞,回去歇息吧,改日请您喝酒。”
行风哼了一声,把扇子系回腰间,麻溜地从窗边翻走了。
颜清心里好笑地嘀咕着,翻窗,翻窗,都翻窗。您那手底下人没把您的功夫学精,翻窗吓人倒是承了精髓吧。颜清走到窗边紧紧的关好窗,想着行风的话煞有介事地在窗边放了个瓷杯,防着半夜进了贼什么的听不见。
她熄了灯便回到床上努力地要往周公处去,脑袋里思绪翻飞,想想这,想想那。
近几日着实搞得她筋疲力尽,今夜齐王雨中送她回客栈时讲的话还在脑中盘旋。夜半还折腾出来这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