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夜的雨给暄和院里铺上一层榕叶。王府里的仆人出了卧房,被清晨寒意又逼回屋子添了一层衣才又出来。
洒扫仆人还未开始洒扫庭院时,齐王便洗漱好准备上早朝了。皇叔用早膳时,仇铭正在一旁汇报昨夜发生的事。
“王爷,昨夜锦茵搜了陆川的屋,后来在房顶上趴了一会,最后进屋取了什么东西离开,直接奔向了来福客栈。锦茵大夫追踪、潜伏之术着实卓越,在跟下去恐怕会被发现,一队的人在那边瞧见您便回来了,没有再跟下去。
随后三队的人接了班,却不想在藏身之处遇上了另一波人,听其讲话内容,似乎是一品阁内的人。昨夜的事便是如此了。”
饭毕,齐王放下碗筷,旁边的侍者便捧来茶与茶盂。皇叔漱口后,一边盥手,一边思量着,对仇铭说:“锦茵是隐门之人,一品阁是前隐门门主的门店,陆川与颜清有纠葛,正常的事情。你且让陆川那边的人继续盯着,与一品阁那波人井水不犯河水便可,若是他们生了事,只管看着,不必掺和进去。
至于跟着颜清的那队,她每日的一举一动都要报给我。
隐门与月门之间,查,蹊跷之处都要上报。
国师那边,让他抓紧,能在陆川身上挖多深,就挖多深。美男计什么的,且随他去罢。”
仇铭应下便退了出去。
因着两边主子都心大得很,两边暗卫便互不打搅地一起盯着陆川。邢果也是真实在,颜清说过日常里分个果子什么的给对方,今日早间去邻坊的铺子吃饭时,便带了几份果脯回来。
在与对方达成共识后,邢果给每人都分了点果脯。此刻,邢果正和昨夜邻树的明正兄弟躺在树上,你一个我一个的边在怀里掏着果脯吃,边盯着陆川的院子里的动静。
这陆川吧,半客居,半做仆。天已大亮都没有人来催她干活,院子里静悄悄,她也不起床,着实无聊的很。
正当邢果吃完了怀里的果脯,头弯在怀里小鸡啄米时,明正忽然把他戳得清醒过来,一个激灵抬起头睁开眼瞧着院子。
热闹来了。
国师兰哲出没。
兰哲下了早朝,交代了近几日的政事,正得空立在书案前描着窗外的银杏。手下的人便来了齐王的消息,说什么让他赶紧把陆川搞定,又将昨夜发生的事尽数告诉了他,还要他套出来点陆川与颜清之间的事。
兰哲也是疑惑,一路过来,并未发现陆川与颜清有何蹊跷之处。他默然摆摆手表示晓得,便差手下的人去做事了。
他走到自己的镜子前,手摸着下巴,口中不由得念叨了句:“瞧这模样,真俊朗。”孤芳自赏了一回,兰哲便甩甩袖子奔着陆川的院子去了,身上铃铛叮叮响动。
“嗨,你瞧,国师的嘴是抽抽了吗?”
“嘘,别说话。”
“离那么远,你我气息都屏住了,没事的。你看看,他就是在抽抽。”
“你若再说话,坏了事,我现在边把你踹回那边的树去。”
“哼,不说便不说,白给了你果脯。”
树上的两个人脑袋挨着紧紧地,只为透过一个大的缝隙瞧着兰哲。
兰哲的嘴倒不是在抽抽,他只是思量,自己应否笑着去见陆川。最终还是觉着笑着太过突兀,毕竟自己先前在她面前还是冷淡的。
院中空无一人,兰哲便自己推开了们。
果不其然,陆川还没醒过来。她是蜷在软塌上睡去的,光透过窗打在她的面庞上,晒得她的脸有些微微泛红。
兰哲走过去,蹲在软塌前,盯着她的脸看。
眉目灵气中带着江南水乡的温婉,看起来很舒服很舒服,倒是颇像国师府院子里养的那只白兔。忽然想看她怒气腾腾的样子。
兰哲又看向她叠着的一双手,指尖如嫩笋,腕似山药果。难以想象,这双手究竟沾过多少鲜红的血。
陆川的眼珠动了动,缓缓转醒。兰哲收拢了唇间的笑意,开始他的表演。
“国师?你怎么来了?”陆川睡眼惺忪中满是讶异,立刻坐起身来并抚了抚头发。
“我这腰间的铃铛响着进来,你都没有醒。快别嗜睡了,起来用早膳喝药吧。”
“是。我梳洗一番,您是有事要吩咐吗?”
“我?我刚下早朝,才交代了身上的一箩筐政事,闲得很,变过来瞧瞧你。”兰哲一回头,看见一旁圆桌上放着几味药和一张药方,便问:“这是抓的药吗?”
陆川走过来,答道:“是。”
兰哲便说:“你快去洗漱吧,我把药煎了。”说着便拿起药方来研究。
“啊?不用麻烦你……”陆川慌了神,对他突如其来的好意不知所措,立刻抱起桌上那些药包。
兰哲瞧着她的神情,先是斜斜的瞟了她一眼,便放下方子,一手支着桌子,盯着陆川的眼睛打断她道:“这还真可以麻烦我,我这人偏好自己动手捣鼓,‘君子远庖厨’什么的,对我无用。”
陆川愣愣的站着,抿了抿嘴唇,不知说些什么。
兰哲勾了一边的嘴角一笑,望着陆川的眼,手将陆川怀里的药包猛地一用力抽出来。陆川肩膀被他的力道一抖,兰哲张口继续说:“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君子。”
陆川彻底愣住,眼看着兰哲颠颠地走到院子角落的小厨房里,过了一会儿,拖出了一个小炉子、小石锅,洗涮过后,便蹲在院中开始煎药。
陆川揉了揉脑门,去院中小井打了水洗漱。梳妆毕,她也来到院中。
炉子里炭火烧的正旺,白烟团团升腾,兰哲拿着不知从哪翻出来的小铺扇,两手攥着扇柄扇的正欢。
陆川凑到兰哲身边,小心地避开他银白色摊在地上的袍子。这院子久无人居,庭院中也无人洒扫,地上自然不比兰哲的院落干净,兰哲这般蹲着,袍子底下必然脏掉了。
“国师,我自己来吧,你蹲在地上,衣衫扫了地,应该已经沾了尘了。”陆川看着兰哲专注的脸,捧着手要接过兰哲手中的蒲扇。
兰哲并未理她,神色淡然,只是站起来攥了袖摆去掀锅盖,丝毫不介意弄脏衣服,掀开瞧了一眼,他便将盖子盖上了。
“这药好了还早着呢,你去吃点饭吧,回来就可以喝药了。”兰哲对陆川说。
陆川没回话,手朝着他的腿伸了过去,轻轻柔柔地提了他衣摆拍打尘土。兰哲本想撤步子,瞧着她蹲在地上温顺的模样恍了个神,没移动脚步。
衣料上好,柔顺丝滑,自然是不易沾染尘土的,微微一拍便干净如初。陆川放下兰哲的衣摆,依旧蹲着,抬起头来瞧着俯视她的兰哲,神色温恭,道:“多谢国师挂念,还有屈尊为我煎药。”
兰哲眯了眯眼睛,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陆川眨了眨眼,道:“为您拂尘呀。”声音带着南方水乡的温柔。
叮铃,叮铃。
一片秋叶随风而落,栖身庭院秋泥中。
兰哲微微弯了腰,绣着花铃的长袖落了地。
他好看的眼眸微微颤了颤,盯着陆川的眼睛,节骨分明,纤长有力的右手托起陆川的小脸。一如他被救下的那晚,还是右手,还是同样的肌肤纹理。
陆川心中早已慌乱无比,不敢直视他,垂了眼眸掩饰心绪,不敢动弹,任他托着自己的脸。
兰哲的视线一寸一寸略过她的皮肤。
陆川的皮肤一寸一寸被他染上绯色。
“为何不敢抬眼看我?”兰哲问。
“太近了。”
兰哲勾唇一笑,反问一句:“太近?”
“是”陆川答。
兰哲再问:“你怕我?”
陆川眨了一下眼。
但是父亲说,世上最可怕的人,便是惹你心动的人,因为那个人随时可以让你的世界顷刻间改变。
一瞬繁花似锦,一瞬大雨倾盆,都是因为那个人。
兰哲又问:“你知道,我为何留你在我府上吗?”
陆川这因着一份一直以来的疑惑抬眼,视线直接闯入他的琥珀色的眼瞳中。
他的眼中,尽数都是她。
兰哲又向她凑近了几分,轻声道:“因为我,对你……”
他顿了顿,气息萦绕在她面前,陆川胸膛里那颗心早已无法平静。
兰哲接着说了四个字——
“居心叵测。”
陆川从他的瞳孔里看见自己恍惚的神色,心早已难平复,简直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实在支持不住,别开脸,从他手中挣脱出来,说:“我去吃饭。”然后迅速站起身跑出院中。
陆川跑出院子,双手立即按住胸口,深深地呼吸,从珍珠般可人的耳垂到纤长的脖颈间皆已是粉红一片。
兰哲在院中直起身来,勾起一侧的唇,眼神轻佻,自恋地低声念道:“啧啧,我还是我,逢场作戏,轻而易举。”
国师兰哲,善于施计,工于心法,施计之时,或以眼眸摄神,或以言语惑人。
视线,气息,心跳,言语。
统统是陆川从未感受到过的。
统统是兰哲肆意玩弄于行止言语之间的。
好一出公子佳人的桃色戏。
院外树上的一众暗卫见好戏收场,虽仍是屏着气息,却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