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在夜里却不复巍峨壮丽。烛火之光终究无法点满整个宫廷,夜幕下的紫荆城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这座雄伟的巨城,自成祖皇帝建成,至今已经有二百零七载,皇家独有的红漆黄瓦换了一遍又一遍。
它见证了太多的腥风血雨,太多的阴谋诡计,太多你死我活。二百年过去了,来往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紫荆城城依旧是那个紫荆城。
对于这座宫城来说,或许它自己才这里真正的主人,多少皇子王孙,多少后宫妃嫔,都成了过往云烟,而来往其中的,无论是贵人也好,贱奴也罢,也都不过是匆匆过客而已。
朱由检亦步亦趋地跟着身前的小太监,他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他那皇帝哥哥这时候突然召他入宫。
作为还未就藩的亲王,与当今皇帝又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得到召见本是很稀疏平常的事。
可奇怪就奇怪在,一般皇帝召见臣下都是在白天,很少会在晚上召见。
而此时宫禁已关,皇帝却突然召见他,这事不太寻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小太监领着朱由检过了乾清门,在西侧寻到了一处无人的宫殿,让他且歇息等候皇帝召见,便躬身告辞。
“听说了嘛?”
两个年岁不大的小太监掌着宫灯沿着幽暗的廊庑巡夜,其中一个胖太监对着身边的另一瘦太监问道。
瘦太监好奇地问了句:“听说什么?”
这胖小太监四处打量了一番,见这宫廊四周无人方才说道:“当今圣上自落水之后,龙体不愈,如今怕是快不行了!”
这一番话引来身边瘦太监的一声惊呼,“什么?!圣上他.....”
“嘘,噤声!你不要命了?这么大声干嘛!”不等那瘦太监说出来,就被胖太监把嘴给捂住了。
“那你还说与我听,仔细小命要紧,我们还是快别说了,要是被人听见,你我的小命就完了,赶紧巡完回去交差。”瘦太监挣开胖太监捂住他嘴巴的手,惶恐地说道。
两人正欲离开,背后却传来一声呵斥:“你们两个狗阉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妄言当今圣上!”
两个小太监肝胆俱裂,妄言圣上而且还是那么大逆不道的话,可是死罪啊!
这两个小太监身后,不知何时竟多出来一个头戴翼善冠,身穿红色蟠龙圆领袍的俊朗少年。
两个小太监借着手里的宫灯看清了少年的面目,顿时吓得三魂乱飞七魄乱撞,两双腿如烂泥一般直发软,二人纳头便拜,额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那个胖太监口中忙呼:“信王殿下饶命,信王殿下饶命啊!”
朱由检听胖太监喊他殿下,有些诧异,照理说,这宫里的太监何止万人,可分散各地,这巡夜的太监平时是根本见不到他的面的。
虽然他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这宫里认识他的人也并不多,没想到这个巡夜的太监会认识他,于是问道:“你认得本王?”
“奴婢之前在乾清宫当值,因犯了错才被罚来乾清门巡夜。”那胖太监回道。
“哼,看来你一点不长记性,如今被罚来巡夜还敢妄议圣上,一错再错?”
朱由检一双冷眸注视着伏在地上求饶的两个太监。
“奴婢知错了。好叫信王殿下得知,奴婢之前不小心打碎了圣上的七宝琉璃盏,按例不是杖毙就是逐出宫去。承蒙今上圣心仁德,却只罚奴婢前来乾清门巡夜,奴婢对当今圣上感恩戴德,恨不能以死相报,又怎会妄议圣上。奴婢心中敬爱圣上,刚才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还请殿下饶小的一条狗命。”
胖太监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是极,是极!”跪在一旁瘦太监赶忙应和。
“哼,油嘴滑舌,本王问你,你这狗奴刚才说圣上如何了?”朱由检刚刚也未听清二人说了些什么,只听到有个太监惊呼了声“圣上”,倒要看看两个太监说了些什么,如今这大明的太监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奴婢,奴婢不敢说……”胖太监哭丧着脸,支支吾吾。
“不敢说?你这狗奴刚才不还说了嘛?你今日若是不说你本王就告与司礼监魏公公知晓,治你二人的死罪!”
话语间气势愈盛,压的那胖太监快喘不过气来。
“奴婢刚才说,说,说圣上,圣上龙体……”那胖太监说到这里却怎么也不敢再说下去。
“圣上龙体如何?”朱由检厉声问道。
“圣上龙体……欠安,太医院的太医都……都……不可治”
“大胆!”
朱由检的一双星眉几要倒竖,一口浊气倒吸进肚内。
“你这狗奴从何处听得的?”
“王爷饶命,奴婢,奴婢是从之前在乾清宫当差的太监处得知的。”那胖太监说完连忙磕头求饶。
“不可能,我月前才见过皇兄,你这狗奴肯定是在骗孤。”
朱由检月前才见过天启皇帝,虽然身体虚弱,却还没有到病入膏肓的程度啊。
“小的怎么敢欺瞒殿下,我听御前当差的人说前几日圣上在南苑泛舟,不慎落水,如今寒气侵体,太医都已经束手无策了。”
“当真?”
“那人是我同乡,我俩关系亲密,断不会拿这种事玩笑与我,请殿下开恩,小的再也不会乱说了。”
这胖太监倒是口齿伶俐的很,不愧是在御前当过差的。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胖太监,目光在扫过那胖太监腰间的时候,陡然一凝。
“哦?为何你身上要带着匕首?图谋不轨嘛?”
俯下身从胖太监的腰间取下一把小巧的匕首,拿在手里把玩。
内宫的太监是没有侍卫职责的,缘何这小太监腰间却别着一把匕首,倒是有几分奇怪。
那胖太监哭丧着脸,一脸的懊恼。
“回殿下,这......这是奴婢方才上值之前,与乾清门的侍卫小玩了一把,赢.....赢来的彩头。”
“彩头?”
“是,是奴婢赢的彩头,那侍卫输到身上无分文了,便以这把匕首为注,奴婢恰好赢了他。”
“当真如此?”
“就是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小也敢欺瞒殿下啊,请殿下明鉴。”胖太监低着头,诚惶诚恐。
“你还真是好大的狗胆,敢在宫中聚赌。”
“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朱由检不动神色地将那匕首塞入了自己怀中,如今事有蹊跷,这把匕首正好用来防身。
伏在脚下的两个小太监直磕到头破血流,头冠掉落,发髻散乱,好不凄惨。一阵冷风吹过,朱由检才稍稍缓了口气,冷静下来。
一番思来想去,也没了处置两个太监的心思,如今连宫里巡夜的小太监都知晓了,估计皇宫已经快乱成一团了。
“罢了,罢了,看在你二人年岁尚幼,本王便饶了你二人,今后可不能再犯了,只是今日之事不得与任何人说起,不然本王饶不了你们。”
“谢信王殿下,殿下宽宏大量,奴婢感激不尽。”两个太监已是涕泪满面,血尘横额。
“你叫什么?”朱由检问面前低眉顺眼的胖太监,相比那个瘦太监,他倒是机灵不少。
那胖太监忙回道:“回殿下,小的贱姓高讳起潜。”
“高起潜?”
朱由检眼神里闪过一丝异色,不由地眯起眼盯着胖太监又看了一番。
“高起潜,嗯,高起潜,你的名字本王记下了,这就饶过你了,下次你可别犯错了,这皇宫里容得你犯一次错,容得你犯二次错,却不会容得你犯第三次,你可明白?”
胖太监点头如捣蒜:“谨遵信王殿下教诲,奴婢明白了。”
“行了,走吧!”
“谢信王殿下开恩!”
“谢信王殿下开恩!”
朱由检也不管他们的千恩万谢,看着两个小太监快步远去。
天启皇帝如果驾崩,又无子嗣,那么皇位很可能要传给他,可魏忠贤会答应吗?
魏忠贤对于自己当皇帝肯定是不愿意的,不然之前也不会让崔呈秀上书让他去就蕃。
如今天启皇帝大渐,魏忠贤说不定会狗急跳墙,那他岂不是小命难保?
想到这里,朱由检越觉得危机重重,看着四周黑漆漆的宫城,直感觉像个会吃人的大怪物。
正埋头思索间,却见远处一群人明火执仗的朝这边赶过来。
“魏公公下令,务必找到信王,不准信王靠近圣上寝宫。给我仔细的搜,一草一木都不要给我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