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在懋德殿外焦急地踱着步,眼睛时不时的看向远处。
等了不知许久,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过来,在他耳边说道:“九千岁,信王不见了!”
“什么?”
“信王不见了!”
魏忠贤顿时大怒,抽手一巴掌打在小太监的脸上,似乎还不解气,又跟上狠狠踹了一脚,骂道:“一群废物!快差人去找,把这后宫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到,找不到让他们提头来见!去去去,快去找!”
后宫里的动静越来越大,到处都是打着灯笼的太监,魏忠贤的人一间宫殿一间宫殿的找,一时间后宫都被闹得鸡飞狗跳。
一行人从懋德殿出向坤宁宫逶迤而去,皇后张嫣端坐在步撵之上。
一双似秋水的眸子中隐有悲切之色,方才去见过自己的丈夫天启皇帝,看他整个人已经瘦得脱形,眼看着没得活了,想到这里,心里更加悲痛。
向来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皇帝是天下万民的君父,更是她的天。天启要是驾崩了,作为正宫皇后的张嫣便要没了天了。
在这风云诡异的后宫里,她无儿无女,又无什么体己的人,年纪轻轻便守了寡,这往后的日子怕只能夜夜与明月相对了。
一时想到伤心处,两行清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出来,滴落在雪白细腻的素手之上,便如白居易的诗曰“玉容寂寞泪阑干,一枝梨花春带雨”。
“什么人?”
张皇后步撵当头的女官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她居然看见有一团黑影从旁边的宫墙小门里窜了出来,顿时吓得惊慌失措,这后宫难不成还有贼人?
后面跟着的宫女俱是一惊,忙停下了脚步。
“何事惊呼?”张皇后在步撵上问道。
“回皇后,前头有来路不明的人。”
“来路不明的人?”这夜里头哪来来路不明的人,张皇后秀眉不禁皱了起来。
这挡来路不明的不是别人,正是慌不择路的朱由检,为了躲避魏忠贤爪牙的追捕,到处乱窜,也不知宫里是个什么地形,就跑到了这里。
不知道跑了多久,躲过了一波又一波魏忠贤的爪牙,却不曾想在这里和张皇后的仪仗打了个照面。
因为天色昏暗,也看不清这女官的样貌:“这是宫中哪位贵人的仪仗?”
那女官听得是个男人的声音,还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小太监,呵斥道:“自然是皇后娘娘的仪仗,还不速速让开!”
“皇后娘娘?!”
朱由检一听是皇后的仪仗,甚感惊喜,快步走到女官面前,女官才看清来人的面目。
“信王殿下!”
那女官在坤宁宫当值许久,因为皇后曾经受天启所托,主持信王的选妃之事,信王常来宫里,自然是见过身为信王的。
“正是,快带本王去见皇后娘娘,本王有急事求见。”
女官见是信王,也不疑有他。信王素来对自己的皇嫂张皇后敬爱有加,坤宁宫中的各人都是认得信王的,便带着朱云逸到了张皇后的步撵下。
“有贼人要害臣弟,请皇后娘娘为臣弟作主!”
“信王?怎么是你?”张皇后有些吃惊,慌忙擦掉面颊的泪珠。
“正是臣弟。”
“有何人要害你?”张皇后不明所以。
“魏忠贤!”
“魏忠贤?他为何要害你?”
“他.......我”
张皇后是何等人,是这后宫的主人,当今皇帝登基七年来就算是客氏再得宠,皇帝也不曾冷落她这个皇后,在这人吃人的皇宫里,傻人早就死了,留下来的都是聪明人。
“是不是因为圣上召见?”
朱由检点了点头,“正是,正是。”
“你已经知道圣上病危了?”张皇后问道。
“是。”
朱由检低下眼帘,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就没必要撒谎了。
张皇后思索了一番,说:“随本宫来吧。”
步撵入了沿着宫廊走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进了坤宁宫,太监宫女得了吩咐拴上了宫门。
张皇后与朱由检落座于正堂,待宫女太监们退下,身边只剩下几个可靠的近侍,张皇后轻启朱唇,问道:“信王说吧,要本宫如何救你?”
朱由检喝了一口方才宫女送来的茶,刚才一路狂奔,嗓子都快冒烟了,清了清喉咙,正声道:“魏忠贤狼子野心,把持朝政已久,若皇兄,若皇兄......”
朱由检瞥了一眼端坐在上首的张皇后,停住了。
“说吧,本宫无妨。”张皇后脸上挂着悲色,语气却很坚定。
“那臣弟就斗胆了,若是皇兄龙驭宾天,魏阉没了皇兄的依仗,势必要作乱,而魏阉在外朝聚集党羽,文武百官无不俯首,在内廷又是大权在握,爪牙无数,眼下唯有一人能救臣弟!”
“何人?”
“说来还是皇嫂的本家,这人便是英国公张维贤,英国公执掌京营,又掌宫禁,若是得英国公相助,即使魏阉也不敢作乱。”
英国公张维贤,是第一代英国公张辅的第七世孙。
自万历二十六年袭爵以来,提督京营,朝中素有威名。
当年在天启皇帝即位前发生的移宫案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若不是他当年强势从西李手中将天启抢出来,西李恐怕现在还在垂帘听政。
张皇后不置可否,若得英国公张维贤的帮助,魏忠贤自然会有所顾忌,不敢妄动。
张皇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道:“只是宫门已经关了,英国公估计早就下值回府了。魏忠贤大索后宫,不可能不防备宫门,如何与英国公取得联系,就算找到了英国公,又怎么敢保证他会愿意趟这趟浑水?”
朱由检却颇有自信地说道:“他当然会趟这场浑水。“
英国公府传到如今已经传了七代,当年土木堡之变,大明的武勋在这一战中损失惨重,很多勋贵府邸从这开始没落。
而历任英国公却依旧很历朝皇帝重用,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识时务。
如今魏忠贤已经是强弩之末,英国公不会看不出来。
而且,英国公张维贤与魏忠贤一直就不和,只是张维贤掌握宫禁和京营,又是移宫案首功之臣,深受天启皇帝信任,魏忠贤拿他也没有办法。
“皇嫂宫中可有可靠之人吗?”
“这坤宁宫中不少人都是自本宫进宫就一直随侍左右,这几人一直服侍本宫,自然可靠。”
张嫣眼光扫过身边的几个近侍。
“那就好,请皇嫂在近侍中找一个面生的聪明伶俐的,去寻英国公,告知宫中的情势,请英国公出马。”朱云逸此刻身边无人可用,只好再次求助张皇后。
“可此刻宫禁已关,如何出得了宫?”
“这......”朱由检一时语塞。
正踌躇间,一个约莫十七八岁长得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走了出来,跪在地上说道:“启禀皇后娘娘,奴婢知道这宫中有一处狗洞,奴婢身形小,刚好能过。”
朱由检不由大喜。
“你叫什么?”
“奴婢贱姓王讳承恩。”
王承恩?
“好,就你了。你且过来,接下来本王说的话你要一字不漏的记在脑子里,明白吗?”
“奴婢明白。”
剩下的近侍都低着头默默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的王承恩,这后宫中没有蠢人,他们都知道信王和皇后要做什么,若王承恩做成了,以后就会青云直上,成为这宫中的人上人。
身在这后宫,谁不想往上爬,谁愿意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有的人有胆识,有的人有运气,而有的人既有胆又有运气,机会只有一次,抓住了便能飞黄腾达。
可惜,他们既没有这个胆量,也没这个气运,只能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王承恩。
但是这件事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做好了就是大功一件,做不好,那下场就是一个字---死。
人若能活的好好的,谁愿意死,王承恩也是一样,他也不愿意死。
他打小就在内书堂学习,内书堂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所有太监都想去的地方。
因为内书堂出来的太监可是有资格进司礼监当差的,若是有朝一日的皇帝信任,做了秉笔太监也不一定。
可惜好景不长,王承恩的干爹是曹化淳,而曹化淳又是当年大太监王安的干儿子。
王安因为魏忠贤的排挤失了势,王承恩也被从内书堂里发配去了张皇后的宫里当差。
张皇后虽然驭下宽厚,王承恩在坤宁宫里也颇受重用,可这终究不是他的志向,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他怎么肯放过!
朱由检在王承恩耳边低语了一番,又叮嘱了几句,才放了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