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朱由检登基移居乾清宫之后,每日里从全国各地送到他案前的奏章好似雪花一般积堆在御案上。
所言之事不外乎遥祝新皇登基,天命所归,四海咸服,大明王朝千秋万代之类的贺词。除此之外有不少两京一十三省的政务军务。
不过这几日送过来的奏折,所言最多的却是弹劾阉党。
锦衣卫拿了田尔耕和许显纯,魏忠贤和他的一众太监子孙也多日不见踪影,这自然引起了朝中诸臣的注意。
这班人各个都是在这官场的泥潭里摸爬滚打多年的七窍玲珑的人物,哪里嗅不到这一点风吹草动。
这朝中虽然过去阉党势大,但也不是凡是朝廷里的官儿都是阉党,阉党只是小部分依附在魏忠贤之下得了高官厚禄的那批人,剩下的大部分也不过是墙头草或是明哲保生而已。
至于骂人最狠的六科言官和都察院御史也都慑于魏忠贤和上官的权势,敢怒而不敢言。
要问为何敢怒不敢言,且看看天启五年身为言官的左副都御史杨涟,大理寺寺正左光斗等“东林六君子”们的下场,哪个还敢站出来说话,都当了缩头乌龟了。
如今眼看着魏忠贤是没多少日子蹦哒了,这些非阉党派系的官员心思便渐渐活络起来。
魏党与尚在潜邸的今上不对付也不是什么秘密,朝臣心里都猜测今上登基,绝对是不会放过魏忠贤的。
甚至有手段通天的官员探听到宫内前一阵子发生的巨变,有消息说魏忠贤居然意图不轨!
于是有人开始联络朝中故旧同僚,开始了倒魏大谏,细数魏忠贤及其朋党的数十项罪状,上呈御前请治魏逆之罪。
文臣们写的奏章篇幅太长,且有的奏章言辞晦涩难懂。
而这帮文人又向来喜欢引经据典臭显摆自己的学问,却不知道这样其实大大降低了皇帝批阅的效率。
因此天启年间很多奏折基本都是司礼监批红之后上呈御前走个形式而已,天启皇帝才懒得一个个去批阅。
朱由检翻了翻案头的奏折,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全篇一个标点符号没有,还都是繁体字,看的头昏眼花,憋了半天也没看完几份奏折。
当皇帝时发誓要勤勉勤政,还没半天就让这些奏折把热情给浇灭了。
他扫了一眼四周,见王承恩正在门帘处侍立着,开口道:“王承恩,识字吗?”
王承恩回道:“回皇爷,奴婢内书堂出身,也在文书房当过一段差。”
朱由检心道那太好了,指着案头上那些奏折说:“朕累了,你将这些奏折念给朕听罢。”
王承恩应了诺,便拿起一份奏折念了起来。
“兵部职方司署郎中事主事臣孙元化谨奏:臣官居兵曹,以讨贼为职,然贼不专于外患,凡有害于社稷百姓者,均谓之贼也。方今在外之贼惟辽东建奴为急,在内之贼惟东厂太监魏忠贤为最。臣乞赐圣断,早诛奸险巧佞、专权贼臣以清朝政,以绝患事。
圣明在御,魏逆盗权窃柄,误国殃民,肆无忌惮,浊乱朝纲。臣列其罪状,为陛下言之。魏逆本市井无赖,中年净身,夤入内宫。初犹谬为小忠、小信以幸恩,继乃敢为大奸、大恶以乱政。祖制,以拟旨专责阁臣。自魏逆擅权,多出传奉,或径自内批,坏祖宗二百余年之政体,其罪一也。
魏逆构党斥逐,必不容盛时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天启五年,命锦衣卫田尔耕许显纯戕害时任左副都御史杨涟,河南道御史袁化中,大理寺寺正左光斗,吏科都给事中魏大中,礼部郎中顾大章,太仆寺少卿周朝瑞,其余正直之臣被捕戕害者多不胜数,罗织罪名,构陷朝臣,滥杀无辜,其罪二也。
魏逆子侄魏良卿,身无功名,未立寸功,竟进爵予诰券,封宁国公加太师,以无功之身位列三公,谬天下之大极,其余子侄魏良栋及魏翼鹂等皆列伯侯,五等之爵,尚公之尊,加于阉寺,其罪三也。
……”
王承恩声音清亮,念起来句读通顺,朱由检仔细地听着。
这是兵部职方司主事孙元化的奏折,虽然篇幅过长,不过倒没有什么废话,言简意赅,直接列举了魏忠贤及其党羽的十大罪状。
王承恩放下孙元化的奏折,换了一本继续念了起来,内容与孙元化的奏疏所言也大差不差,只不过啰嗦了些,引经据典一大堆,才开始罗列罪状。
王承恩又念了几本,基本都是弹劾魏忠贤的,念的口干舌燥,嗓子都有些哑了,朱由检便命他停下,让宫女奉了凉茶来与他解解渴。
心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奏章又臭又长他是懒得再看了。如今听了半天,都是弹劾魏忠贤的,说的基本都是一样的事。
魏忠贤都已经被朕毒死了,还弹劾个屁啊。
这些文官在魏忠贤专权的时候不跳出来,如今眼看着魏忠贤要被新皇整治了,都纷纷跳出来骂一通踩一脚,好像这样方能显得他们是多么正直。
这些上奏折的官员里除了非阉党系的官员,也有不少当初给魏忠贤溜须拍马过的官员。
至于节操,哪里有官帽来的重要?
朱由检如今虽然除了魏忠贤和客氏,可是朝中的那些魏忠贤的党羽却不是一下子就能够剪除的。
他初登大宝,根基未稳,不可能对整个文官体系都来一个大清洗。
如今东林党正在江南翘首以盼,就等着皇帝把阉党清洗一遍,这样他们就有机会补缺重回朝廷了。
对于后世争议非常大的东林党人,朱由检其实也不是很喜欢。
东林党在顾宪成时代开始成型时,提出了一些廉正奉公,振兴吏治,开放言路,革除朝野积弊等口号还是出于对国家对朝廷的考虑。
但后来声势逐渐壮大,又多以江南士大夫为主的,顾宪成死后就渐渐就沦为了东南大地主大商人利益集团的代言人,比如反对万历皇帝的商税矿税。
东林党最初的对手是齐楚浙党,借京察的名义彼此轮番相互倾轧,说白了就是朋党之争。
后来魏忠贤得势,将他们赶出了朝廷。尤其在东林六君子被魏忠贤杀害后,江南士大夫群体掀起了空前的反魏浪潮。
江南向来富庶,士大夫骄奢淫逸已久,多以放浪形骸来标榜自己的洒脱风流,风气日糜。
闲来无事便呼朋引伴,饮酒作乐,酒到酣处,便放口狂言,针砭时政。言必忧国忧民,言必这个奸佞,那个误国。
试想这样一帮贪图享乐的士大夫,能有什么治理国家的能力。
真要是有这个能力,南明弘光小朝廷也不至于只坚持了三年就没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顿时也没了批阅奏折的兴趣,听来听去说的都是差不多的话,也就都懒得听了。
“承恩,你去通政司,告知他们往后在收到奏章时用黄纸把奏章所奏之事用简练的言辞写出,贴在前边,称做引黄。再用黄纸把内容摘要写出,贴在后边,叫做贴黄,做好以后再送进宫来。”
王承恩侧着耳朵认真地记着每一个字,生怕漏了什么。
听完以后不禁觉得这法子真是太聪明了,这样皇爷就可以省了不少精力去翻阅这冗长的奏折。
朱由检又吩咐道:“你再去司礼监跑一趟,让他们往后将重要的奏折挑拣出来送到御前,不重要的着刘若愚与曹化淳商量以后拿出个章程再呈上来。”
“诺,奴婢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