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虽死,可他的党羽仍在。
朝中文有兵部尚书崔呈秀、左都御史田吉、工部尚书吴淳夫、副都御史李夔龙、太常卿倪文焕,号为五虎。
武有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东厂理刑官孙云鹤、锦衣卫东司理刑杨寰、锦衣卫指挥崔应元,号五彪。
又有以吏部尚书周应秋为首的十狗;还有十孩儿、四十孙,手握重权,徒子徒孙遍布内外朝。
如今锦衣卫交由骆思恭,东厂交由曹化淳,宫内诸事交由刘若愚,司礼监也是刘曹二人操持着,宫内魏忠贤的党羽已经基本肃清,只剩下外朝的文官们还没有动。
朱由检知道锦衣卫东厂与宫内再怎么肃清,也影响不了朝局,可是一旦动了文官,若没有一个万全的准备,那朝局可就一发不能收拾了。
被赶出权力中枢的东林党人恐怕早就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一个个身居高位的阉党官员拉下马来。
俗话说,一个萝卜一个坑,官位只有那么多,想要上位,自然要把坐在上面的人拉下来,自己的屁股才有地方坐。
兵部,吏部,工部,都察院,这几个要害衙门的部堂几乎都是依靠魏忠贤上位的。
拿下他们势必会迁一发而动全身,若是给东林党逮到机会,恐怕他们要连这些阉党的门生故旧也一起连根拔起,估计还会攀咬到其他根本不是阉党的官员。
为了朝局的稳定,也为了不让东林党卷土重来,所以朱云逸不可能为了清算而盲目罢免这么多文官。他得先找到合适的接任者,不给那些东林党人一丝可乘之机。
他让王承恩去了趟吏部文选清吏司,取了现任所有在京四品以上和各地督抚官员的档案来,打算亲自甄选一番。
用过午膳,朱由检便一头扎进了文山书海里,开始翻阅这些文官的档案。
这个工作量其实非常庞大,每个人的同乡,座师,同年,姻亲,故交都要整理一遍,然后串联起来,才能知道谁是东林党,谁是阉党,谁齐楚浙党,亦或者谁是中正之士没有朋党。
从正午一直忙到日暮昏沉,除了喝了几口茶,便没有再多休息,以至于是什么时辰都忘了。
王承恩沿着廊檐匆匆走了过来,问侍立在门外的小内侍道:“皇爷传膳了吗?”
“圣上尚未传膳。”
王承恩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门,宫女掀开帘子,侧身让他入了内殿。只见皇爷还伏在案前翻阅文书,他不敢上前打扰,只好立在门帘处站定,恭恭敬敬地候着。
终于等到皇爷抬起头伸了个懒腰的空隙,他才上前说道:“皇爷,该传晚膳了。”
朱由检看了眼窗外才发现天色都已经黑了,屋里也不知什么时候都点起灯了。本来没感觉到饿,经王承恩这么一提醒,倒还真的有几分饿了。
“嗯,朕正好也忙完了,传膳吧。”
王承恩对侍立在一侧的长随太监使了个眼色,长随太监正准备去御膳房吩咐,又听皇爷说,“吩咐御膳房,一切从简,不必铺张浪费。”
“诺。”
朱由检放下手中站起身来在殿里拉伸了一番,坐了一下午只觉得浑身酸痛。
王承恩面露关切之色,说道:“皇爷日夜为国事操劳,莫要累坏了身子。”
朱由检听出了王承恩语气里的关心,心中有些宽慰,但是他依旧努力摆出一副帝王的威严,保持着那种若有若无的神秘感。
“有道是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家事国事天下事皆系与朕一人之身,朕不敢不操劳啊。”
“皇爷忧心为国,心系天下,仁德披于草木,实乃我大明之福啊。”
“哈哈,你这厮呀,居然也学会溜须拍马了。
“奴婢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王承恩找到机会很适宜地拍了个龙屁,一唱一和间,确实让朱云逸的身心舒畅了不少。
正说着话,皇后的贴身侍女绿竹双手托着烫金的红木托盘,穿过门帘,小心翼翼地走到跟前轻声慢语地说:“皇爷,娘娘听御膳房说皇爷还未传膳,怕皇爷饿了肚子,特遣奴婢送来了这碗花生酪,给皇爷垫垫肚子。”
朱由检听周氏挂念他,心中自然欣喜,忙问道:“皇后亲手做的吗?”
“是,娘娘见皇爷日夜操劳,特亲自熬了这碗花生酪,还特地交代奴婢要提醒皇爷怜惜龙体。”
周氏如此用心,朱由检心中受用,突然感怀自己好像也有好些日子没有去见过周氏了,因想着稍后用完晚膳便去后宫转转。
朱由检对绿竹说:“皇后有心了,朕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也没空去瞧瞧,稍后朕用完膳便去皇后宫里转转,你且回去复命吧。”
绿竹将手里的托盘递给王承恩,小脸上满是高兴之色,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朱由检吃完一碗花生酪,御膳房的太监们已经将晚膳传了上来,匆匆吃了几口,便有了饱腹感。
因想着不能浪费,便赐给了乾清宫里的宫女太监分食,宫女太监得了皇爷的赏赐自然欢喜,争相称颂。
漱完口,喝了茶,朱由检便带着王承恩和两个长随内侍往皇后周氏所居的钟粹宫行去。
为何皇后居住在钟粹宫而不是坤宁宫,因为坤宁宫是张皇后的居所,如今天启的灵柩还未下葬,岂能让张皇后迁居别处。
“皇爷,可要乘輿?”
“不了,走走吧,正好消消食。”
王承恩亲掌着一盏宫灯走在前引路,两个长随内侍各掌一盏灯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承恩啊,你今年多大了?”
“回皇爷,奴婢万历三十九年生人,今年虚岁十七。”
“哦?巧了,和朕同岁,家中几口人?”
“原有爹娘姊妹五口人,不过早些年因为饥荒都已经殁了,如今只剩我一个。”
朱由检听到这心里微微有些歉意,瞥了一眼王承恩,却见他面色依旧,似乎没有什么太多情绪波动。
跳过这个沉重的话题,又问道:“皇嫂那边近来可好?”
“皇太后自从先帝爷去后,整日以泪洗面,茶不思饭不想,不过这几日好了不少,能吃得下些清淡的了。”
“嗯,朕也有些日子没去省视了,你有空多去瞧瞧,反正你熟门熟路,若是有什么短缺,直接找刘若愚写条子去内库里取,不必来问。”
“诺。”
一行四人晃晃悠悠来到了钟粹宫,早有太监宫女在院门处候着,等着迎驾。
钟粹宫为二进院,正门南向,名为钟粹门,前院居中正殿即钟粹宫。
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前出廊,檐脊安放走兽五个,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跴斗拱。
永乐年间建造紫禁城,大量征用江南工匠,因此檐下多绘以苏式彩画,如山水、人物、翎毛、花卉、走兽、鱼虫等,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朱由检踱着步不疾不徐地进了正殿,正巧皇后周氏也迎了出来,面带春风,含笑不露,双手叉于腰前,柔声道:“臣妾见过圣上。”
朱由检双手扶起周氏,连道:“免礼免礼。”
两人分坐与内殿的榻上,侍女桃红去奉了茶来,朱由检开口道:“玉儿在宫里住的可还习惯?”
周氏听夫君又唤起了自己的闺名,又羞又臊,微红着小脸回道:“臣妾住的还习惯,就是臣妾认床,生床睡得没有王府里自在。”
朱由检道:“那还不容易,明儿个我让王承恩着人把这床拆了,将王府里的床搬过来便是。”
说着便喊王承恩过来,准备吩咐一番。
周氏连忙劝阻道:“圣上,万万不可啊,如今大行皇帝服丧期间,臣妾怎可贪图享受,此时若如此行事,天下人该如何看待臣妾,臣妾倒是没什么,倒是圣上初登大宝,可不能让言官借题发挥啊。”
朱由检看周氏一脸急切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皇后莫急,莫急,小事而已,等过段日子再搬便是了。”
周氏向来是谨小慎微的性子,如今做了皇后也依旧保持着纯朴的秉性,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又羞又恼,生怕惹了夫君不高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埋着头小声说道:“臣妾失态了,还请圣上责罚。”
朱由检见周氏这副模样倒生出几分怜惜,站起身来走到周氏跟前紧挨着她坐下,搂过柔嫩温润的肩膀,将她抱在怀里用温柔的声音说道:“朕疼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罚你。”
周氏螓首抵着朱由检的下巴,吐气如兰,温湿的鼻息在夫君胸膛之间徘徊,听着夫君安慰自己的话,顿时心里明亮了不少,对自己的夫君越发多了几分爱恋。
两人就这么抱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叙着话,因是大行皇帝服丧期间,两人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直到夜深,在侍女的梳洗服侍下,才同床共枕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