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儿,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这是林大福临走前留给孙女的最后一句话,说完这句话,他便将玲儿推进了床下的暗室,并迅速盖上了床板。
玲儿从以前就知道这间暗室的存在,这是她爷爷储藏好酒的地方。老爷子在其他方面都很节俭,唯独在“酒”上绝不含糊,他的酒都是拜托客栈老板去城里买来的上等好酒,而且每晚都要小酌一壶后才肯入睡,按他的说法,这是在祭典玲儿的父母以及自己的亡妻。
在玲儿三岁的那一年,潜元国爆发了一场大瘟疫,就连偏远的新英村也没能幸免。当时,整个村子几乎有一半的村民都因此而丧命,其中就包括了玲儿的父母与祖母。自那以后,玲儿便和爷爷过起了相依为命的生活。
由于瘟疫带来的灾害,新英村日益凋敝。为了让村子尽快恢复元气,身为村长的林大福决定找寻新的出路。恰巧那时官府在新英村北面的山中发现了一处“五气石”矿藏,可由于地形特殊,只有将整座山凿开才能进行开采,而凿山绝非一朝一夕之事,且需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林大福得知后便主动与官府交涉,希望官府能将这片矿场租给新英村,至于凿山之事也交由他来全权负责。
某日深夜,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将全村的村民从睡梦中惊醒。第二天一早,当村民们踏出家门时,眼前的景象令他们无不瞠目结舌。只见村北那座大山竟在一夜之间化为两半,就像是被人用斧子从中间劈开一般。一时间,整个村子都炸开了锅,几乎全村的人都在讨论这一异象,甚至都没人留意到村长的左手不知在何时残废了。
有了矿场之后,新英村逐渐富裕起来,不少邻村的人也搬来这里居住,村子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气。村民们对村长林大福自然是满怀感激,同时也感谢上苍没有抛弃新英村,正是因为矿山的崩裂才使得村子能够获得新生。可唯独有一人知道,村子的重生并非由于老天爷的恩惠,而是村长林大福用一只左手换来的。
玲儿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刚好是她五岁生日,祖父高兴地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好酒来为她庆生。正在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还未等醉醺醺的祖父站起身来,玲儿已经跑去打开了门,而门外站着的则是一名十来岁的少年。
“啊!是秦哥哥!”玲儿对这名少年并不陌生,他正是同村的秦贺,也是自己最要好的玩伴。
“玲儿,生日快乐,这是给你的礼物。”秦贺说着将一件东西递给了玲儿。
“哇!好漂亮啊!”玲儿接过礼物,那是一根带有珠花的发簪。
这时,屋里的林大福大声道:“喂,阿贺!那根发簪是你娘的遗物吧?你怎么能随便送人呢?”
“有什么关系?”秦贺却不以为意道,“反正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拿来送给玲儿。”
秦贺的母亲和玲儿的父母一样,也在两年前的那场瘟疫中去世了,而他的父亲自打秦贺出生之日起就已不知去向,因此如今的秦贺是一个人生活的。身为村长的林大福自然也对这个孩子格外关照。
“玲儿才五岁,哪里用得着发簪?至少还得过十年才用得上呢!”林大福一边往嘴里灌酒一边说道。
“那就等十年后再用嘛!”玲儿有些赌气地向祖父道,“反正秦哥哥送的东西我都喜欢!”
“唉,女生外向啊!”老村长摇了摇头,说了一个玲儿听不懂的词,随后又朝秦贺摆了摆手道:“阿贺,还没吃饭吧?来陪老夫喝两杯吧。”
“不了,我已经吃过了。”秦贺却拒绝道,“我今天来还有别的事。”
“什么事?不会又缺钱了吧?”
“不,我是来拜师的。”
“拜师?”林大福一脸诧异道,“找谁拜师?”
“当然是找老爷子您了。”
“我?我能教你什么?”
“教我武功,教我‘徒手劈山’的武功!”
秦贺的话刚一出口,林大福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但随即他又哈哈大笑道:“徒手劈山?你这孩子是不是发烧了?这世上哪有人可以徒手劈山的?”
秦贺却一本正经道:“我都看到了,那一晚是您用左手劈开了村北的大山!”
林大福的神情再次凝固,他一脸严肃地望着秦贺,压低嗓音问道:“这件事你告诉过其他人吗?”
“没有。”秦贺摇了摇头。
“那你看看老夫的左手吧。”林大福说着抬起了自己的左手,“你认为这样的手还能够劈山吗?”
秦贺望着老村长的左手,一时怔在原地,只见那只枯瘦的手就如同风中的枯枝一般,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看来就连微微抬手都已十分困难,而这正是老村长为了复兴村子而付出的代价。
“怎么样?”林大福问秦贺道,“看到这只左手,你还想学劈山的功夫吗?”
“想学。”秦贺坚定地点了点头,“你把这功夫教给我,以后我做你的左手,我替你劈山!”
“好小子!”林大福的脸上顿时露出赞许的神色,“这样吧,只要你把这葫芦里的酒一口气喝完,我就答应收你为徒。”
“好!一言为定!”
说完,秦贺立刻走上前去,毫不犹豫地拿起林大福面前的酒葫芦,将葫芦里的酒一口气全灌入口中。
“哈哈,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林大福高兴地捋了捋胡须道。
“你可要……说话算话哦……要教我……劈……劈……”
还未把话说完,秦贺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自那以后,每日吃完晚饭,秦贺就会来到村长家门口等候,而林大福则一手提着酒葫芦,一手拿着一件用粗布包裹住的长条形物件,和秦贺一同离家而去,通常要一两个时辰后才会回来。
起初,玲儿并不知道这一老一少究竟出去做什么,年幼的她甚至连“武功”为何物都不清楚。直到有一次,村里的小伙伴们一同上山玩耍,忽然一头凶猛的野猪从林子里冲了出来,一时间,其他小伙伴都吓得六神无主,只有秦贺镇静自若地捡起一根树枝,一击就将野猪打翻在地。从此,秦贺就成了孩子们仰慕的“大哥”,而玲儿也终于知道自己的祖父传授了秦贺怎样的绝技。
“臭小子,谁让你轻易显露武功的?你把老夫的话当放屁吗?”
令人没想到的是,当得知秦贺的“英勇事迹”后,作为“师父”的林大福不仅没有夸赞他,反而将他大骂一通,而秦贺也理直气壮地与师父争执起来,最后师徒两人竟不欢而散,就此断绝了维持三年的师徒关系。
对于秦贺与老村长的决裂,玲儿自然是感到最惋惜的,她曾多次劝双方重归于好,可偏偏这一老一少的脾气都倔得很,谁都不肯服软。就这样又过了两年,直到某天清晨,玲儿忽然在家门口发现了一坛酒和一封信,她立刻将信交给了祖父。老村长读完信后,愤怒地将信纸揉成一团丢到了墙角,同时嘴里还咒骂道:“这个臭小子,居然想和他爹一样当什么游侠!老夫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收他为徒!”
事后玲儿才知道,这封信和这坛酒都是秦贺留下的,信上说他已经离开了村子,并打算以“游侠”的身份浪迹江湖。玲儿并不知道“游侠”是什么,也不知道祖父为何如此痛恨“游侠”,她只知道自己或许要等很长时间才能见到秦哥哥了,而这一等就等了五年。
五年后,当秦贺再次出现在村长家门口时,玲儿一时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一头扑入秦贺怀中,放声大哭起来。她的痛哭不仅是由于重逢的喜悦,更是因为如今的村子又成了另一番模样。原来村北的矿场早已被一个名叫“星海会”的帮会所霸占,而官府不仅不帮村子出头,反而三天两头地来村里讨要租金,整个新英村已被压得不堪重负。
听完玲儿的哭诉后,秦贺二话不说,转身便朝矿场的方向快步走去。与此同时,身后的老村长却叫住了他。
“阿贺,你要去哪儿?”老村长的声音已沙哑了许多。
“还用问吗?当然是去夺回矿场了。”秦贺头也不回地答道。
“你有这个本事吗?”
“哼,就算他们有几百个人,我也全不放在眼里。”
“好!好厉害啊!”老村长大声嘲讽道,“秦大侠又要成为村子的‘英雄’啦!”
秦贺转过身来,脸上没有一丝怒容,看来五年的游历生涯使他成熟了不少。他用冷傲的语气向村长道:“我以前就说过,我会成为你的左手,会替你来‘劈山’。有朝一日你守护不了村子,那就由我来替你守护。”
林大福也冷冷道:“你以为夺回矿场就是守护村子吗?”
“那是当然,村子的现状就是由于失去矿场才导致的。”
“那你想过夺回矿场又会给村子带来怎样的后果吗?”
秦贺一时怔住了,显然他并未考虑过这一点。
“你给我记住,”林大福厉声道,“一味靠武力来守护,有时候反而会适得其反!”说完,他又朝秦贺摆了摆手道:“听明白的话就赶紧走吧,离开这个村子,继续去当你的游侠。老夫还没有无能到需要你这小子来替我守护村子的地步!”
“真是个老顽固啊!”秦贺叹了口气道,“但我也是新英村的人,绝不会一走了之的。”说完,他便转身离去了。
几天过后,“屠龙者”的名号忽然传遍了整个潜元国,当得知这位大名鼎鼎的游侠就是秦贺时,老村长故意装出一脸不屑道:“哼,净搞这些虚名。”可玲儿却知道,祖父的心里其实比谁都要高兴,因为那一天他特意去镇上买回了三坛好酒,并且当晚就喝光了其中一坛,剩下的两坛则被他藏进了地窖,那是要留给秦贺的。
如今,这两坛酒都已交到了秦贺手中——一坛是玲儿亲手给他的,另一坛则被老村长灌进了酒葫芦,然后连葫芦带酒一并装进乾坤袋里交给了秦贺。玲儿还记得,那天清晨她送完秦贺回到家后,曾听到爷爷这样感叹道:“总算把该交的东西都交给他了!”
当时,玲儿心里所担忧的全是秦贺,根本没有听出祖父话中的深意,可如今细细想来,那句话里竟透着诀别之意。莫非祖父早已预见到了三日之后的状况?也早已做好了自我牺牲的觉悟?
此时此刻,空荡荡的地窖里不断回响着老村长临走时留下的话语:
“玲儿,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这是爷爷在和我道别吗?不会的,爷爷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玲儿越想越害怕,她已经失去了父母和祖母,绝不能再失去爷爷,不能再失去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想到这里,玲儿已顾不上外面有多危险,果断地朝地窖的出口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