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客官慢走——”
送走了最后两位客人后,掌柜松了口气,想要关上大门。
黑暗之中突然伸出来一只手,那手极为苍白细长,店掌柜沉着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门外更夫的声音越来越近。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掌柜心一横,说道,
“本店已打烊……”
话还未说完,那双涂有丹寇的手直接抓上了掌柜的脖子,鲜红的指甲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渗人。
“啊——”
“杀人啦,杀人啦!”
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人,更夫吓的灯笼都掉了,连滚带爬的跑远了。
好一会儿,洛凌才下了楼。
东月阁乃是云州最大的客栈,广集天下之英才。
“诶,你听说昨晚的事了吗?”
“这云州境内闹得轰烈,自是知晓。”
“那样的惨案,不知可是仇家作案。”
东月阁内,客人都在津津有味地交谈着。
东月阁一楼会厅中央是一处宽敞的高台,洛凌下楼的有些晚了,此时说书人已说到了一半,但多少洛凌还是能猜到一点东月阁不愧为第一客栈,消息如此灵通。讲的是昨晚刘记掌柜惨死一事,今日便有说书人讲书。
“午夜一刻,打更人如往常一般打更。”说书人眉飞色舞,听众的心不自觉提了起来。
“那天黑得出奇,没有一点儿星光,打更人提着那微弱的灯火缓缓行走在那寒冷的夜里,他发现此刻东街那竟还有灯火,便不自觉向那走去,嘴里仍不忘高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虽是平常的话,放在这阴森的氛围里倒有些诡异可怕。众人皆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慢慢走去瞧见那亮着灯火的刘记铺子中,掌柜被人狠狠地掐着脖子,那是一位头发很长的女子,那衣服款式不新,很旧,是前几年流行的白底靛蓝梅花竹叶刺绣。那尖尖长长的指甲就那么刺进刘掌柜的脖颈中,鲜血如泉水一般喷涌出来,浇了那女子一脸。”
听者中有人咽了咽口水,也有人忍住恶心,有胆小的甚至小声抽噎起来。
“刘掌柜的脖子直接断了,头咕噜噜滚到了更夫脚边去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女子鬼魅般转了个头,更夫这才发现……”
说书人压低了声音,道:“她没有脸。”
当场,听者乱作一团,传来孩童哭啼的声音,为母轻轻哄着怀中的小儿,还有几个人跑到门口吐个昏天黑地。
洛凌蹙了蹙眉,眉间尽是散不去的烦愁。
虽说这故事是说书人添油加醋了不少,但大抵基础故事不假,也有可信之处。
他也并不是个热心的人,他这么做只不过是因为那合欢楼上刻着一个小小的“云”字,不易察觉,他也是偶然才发现的,而他刚到云州便发生了这样的惨案。
是否太过巧合了,那女鬼又是谁?
洛凌按下内心的疑惑,抓着身边一个人,问道。
“云州内最近可有什么活动?”
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可谁知,竟真有。
“有一批据说是来自岏申的戏曲班要来咱们云州表演。”
表演?洛凌眉眼一跳。
“时间,地点。”洛凌又问。
“三天后吧,在……云州中心。”
“多谢告知。”洛凌提脚便出了东月阁。
三日后,云洲中心。
雨夜初霁,草木湿漉漉的,整个云州弥漫起雾气,但这并不妨碍云州的人们,家家户户灯火通明,长街上挂起了各色的灯笼,热闹非凡。洛凌去的时候,台下已聚集了不少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这场戏叫什么啊?”洛凌前面的一个女生问。
“好像叫什么云州旧事吧。”另一个回答。
不一会儿,便开始了。
花旦瞄着桃花妆,红着脸颊,挥了挥水袖,咿咿呀呀上场,那婉转的戏腔仿佛有魔力,能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洛凌暗叫不好,却也闭上双眼,沉沉的睡去,再睁开眼时,看到的却是另一番光景。
入目的是一座气派的府邸,古色古香,颇有韵味。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云府”,足可见提笔人的春风得意。
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
“爹爹——”
不远处的软蠕蠕的呼声把洛凌唤回思绪,他抬眸望去,只见一位十二三岁的女孩向他奔来。
少女镶领米黄的长袄,膝盖下面露出月白色的裙子,脖间挂着一块玉锁,如初春里头枝丫上的花骨朵,清新又可爱。
洛凌眉眼一动,下意识侧去身子,却不料到女孩竟直接从他穿过,向他身后继续奔去。
洛凌看了看自己透明的双手,才发觉自己这是落入到一处幻境中来了。这幻境与以往的都不同,是织幻者自己的生平经历,自己进入到这幻境中,想是织幻者的本意,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如今他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看看这织幻者意欲何为?
“安姐儿怎得来了?”男人一张如刀刻出来刚棱冷硬的容颜,威猛、有力、目光如炬,浑身蓄满爆发力。他的半张脸掩盖在浓密的落腮胡中,双眸闪耀着犀利的光芒晶莹剔透。
“实在是想爹爹想的紧。”女孩抱着男人撒着娇。
“又闯什么祸了?”男人笑着发问。
女孩嘟着嘴,道:“今日上街碰到了那小霸王,我见他公然之下强抢民女,实在不快,便好好教训了他一番,让他再不敢出街。”
男人问:“可是杨刺史长子杨牧?”
见女孩面露疑惑,男人叹了口气,道:“今日之事,爹爹自会为你摆平,只是今后行事再不可这般鲁莽。”
说罢,二人便向堂室走去。
洛凌也下意识跟了过去,他仔细回想着,刚刚的男子想必就是云家家主云柏,云柏从不通房纳妾,且与发妻育有二子一女,大子云澈,有经天纬地之才,弱冠之年,便是当今世上钦定的太子太傅。二子云思,年轻轻轻,常年出海经商,如今也算是云州数一数二的富商。晚年才得一女,倒也是家庭圆满,羡煞旁人。对这难得的女儿宝贝得紧,两位哥哥对着年幼乖小的妹妹也是疼爱有加,说这云家幼女可谓是众星捧月也不为过。
世人皆知工部尚书云柏幼女云安天资聪慧,有咏絮之才且貌若秋月,也是圣上内定的太子妃,众人虽有心,却没胆去招惹这位身世显赫的未来太子妃。
“今日宫里嬷嬷来传话了,皇后娘娘让安姐儿挑个好日子去宫里陪她解解闷。”一进堂室,坐在首座的老夫人便对云安说道。
皇后这般,意思再明显不过。
“知晓了。”云安款款行了个礼,待老夫人拂手才落座。
李氏含笑看着自己的明珠,道:“安姐儿倒是出落的越发水灵了,澈哥上次还问起呢。”
老夫人转了转眼珠,也道:“前些日子宫里进了些新进的布缎,宫里的娘娘们挑了不少,安姐儿长得快,也拿几匹去裁些新衣裳吧。”
“谢老夫人。”云安下座又行了个礼。
这时。门口的侍卫来报:“老爷,门外杨刺史求见。”
云柏的脸色顿时暗了下去。
老夫人一听,问:“哦?杨刺史有何事?”
云安暗道一声不好,云柏道:“让人进来吧,请上座,奉好茶。”
杨泗身穿一生青色常服,衣冠楚楚,步子缓慢的走进堂室,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双眼通红,一副老实人被欺负的可怜样。
“求……求老夫人做主啊!”一进来,杨泗就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个头,哭着道。
“杨刺史这时做什么?有话好好说。”老夫人道。
“今日犬子杨牧出街回家时已头破血流,鼻青脸肿,多次询问也不肯告知,问了身边小厮才知道动手打人的竟是府上的小姐,杨某实在惶恐,经过多方考虑才想着上门讨要说法。”
好一个讨要说法!
“竟有此事?”老夫人问。
云安气得发抖,站起身,道:“明明是杨牧调戏姑娘在先!”
杨泗道:“犬子并为行此事,云小姐为何要无故诬陷?况且仅凭云小姐一面之词又如何定罪?”
“不止我一个人看见了!”云安急了。
杨泗笑了笑,问了问云安随从的小厮:“你可瞧见了?”
那小厮哪见过这般仗势,哆哆嗦嗦摇了摇头。
“你!你!”云安指了指两人。
好半天也没说出个完整的句子,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道:“你们大可以去问问那姑娘。”
杨泗皮笑肉不笑,明显是有备而来。
“陈姑娘在门外也请人带进来吧。”杨泗吩咐身边侍从道。
不一会儿,陈姑娘便被请了进来,见到这么多衣着华贵,身份不凡的人,陈姑娘颤抖着跪了下来。
“我且问你,杨牧今日在街上,可对你行不且之事?”云安问。
陈姑娘一听,猛烈的摇起了头。
杨泗见了,高声道:“看来云小姐实在是误会犬子了呀。”
“你……你们是一伙儿的。”元安惊道。继而又转头看向云柏和李氏:“爹爹,阿娘,相信我……”
老夫人沉着个脸,这事传出去可并不好听,对云安的声誉实在有影响,又是未来太子妃,可万万不能遭到变故。
“安姐儿,这是在外人面前,注意仪态!我请人教你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而非无故欺人。”老夫人厉声道。
云安第一次被训,内心并不好受,她稳了稳声线,不服气的说:“可我并没有下手太重,不至于此。”
杨泗听了,道:“犬子本来今日与我一同前来,却没想到连地也下不了,只能让人伺候。”
老夫人却没管他,只对云安道:“还敢顶嘴,今日便罚你跪一天祠堂,抄十遍《女戒》,好好反省。”
见杨泗又要开口,老夫人立马道:“今日之事,就先这样,安姐儿不舒服就先退下吧。”
“是……”云安白着脸,脚步虚浮着走出堂室。
老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