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加坡的第二天对于如薇来说又是新奇且充实的一天,她这两天的生活简直要比过去十八年还要丰富多彩。中午陈斯年带她去尝了娘惹菜,倒是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辣,但一顿下来也出了不少汗。她还未吃完碟中的娘惹糕,他又拉着她坐车子到了剧院。
到的时候剧院门口已经停了一些私家车子,如薇被几幅色彩斑斓的海报吸引住了,陈斯年趁她独自仰头看海报的时候转头问老李:“事情已经办好了?”
老李道:“您放心吧,已经给乔老先生都安置好了,恰好马六甲有几位少爷想学汉文,我就推荐了乔老先生过去当教书先生。”
陈斯年拍了拍老李的肩膀,舒心笑道:“做得好,辛苦你了。”
老李做好了事情自然自己也开心,他瞧着自家少爷方才那一笑仿佛又有了小时候的影子,眉目间满是春风得意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光彩熠熠、任谁瞧了也移不开视线。老李舒心地长吁了一口气,站在车子边看着自家少爷单手揣兜、风流倜傥地朝站在不远处的女子走去。真是一对金童玉女,他缓缓点头赞叹,瞅着少爷潇洒中带些赤子稚气的背影嘿嘿笑起来。
陈斯年走到如薇身边握住她的手问:“看什么呢?一直仰着头也不怕脖子酸。”
如薇新奇地指着剧院前的一幅海报道:“你瞧,这个男子穿起女装来竟然比女人还美!旁边那些字是什么意思?是英文字么?”
“傻丫头,那不是英文字,是娘惹字,翻译过来就是‘花好月圆’。”陈斯年点了点如薇的鼻头笑道:“这是峇峇剧,嗯,这个男角最近是挺红,可是,你确定他有我好看?”
如薇起先听他取笑自己刚要撅嘴,又见他这样爱吃醋,不禁噗哧笑出来:“要是在我们的京剧里,人家可以反串花旦的了,你呀……你演猪八戒最适合不过了!”
他听了便佯装凶狠地去掐她的脸,其实哪里真的舍得用力,但嘴上仍逞能道:“别的我不知道,四大名著可还是读过的。你竟敢说我是猪八戒,好啊,猪八戒娶媳妇喽!”说完,就抱起她来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直到她头晕眼花才肯将她放下来。
他们却没有去看海报上的那部峇峇剧,而是去听了班顿诗歌。陈斯年牵着她的手在观众席上坐下,舞台上已经有乐队在调音准。灯光渐渐暗了下来,在小提琴悠扬哀伤的伴奏中,一名身穿娘惹装的年轻女子缓缓走到了台中。随着她歌声的高低起伏,手风琴、手鼓、越来越多的乐器加入了伴奏。
歌曲是用娘惹话演唱的,一曲过后,如薇趁着换场的空当悄声问陈斯年:“刚刚那首歌是什么意思?”
陈斯年想了想,翻译道:“太阳又从海平面升起,新的一天又要开始。昨天我在晨光中遇见你,今天我在艳阳下拥抱你,明天我将在漫漫长夜里思念你。直到马六甲的海水枯竭,我才会背约把你忘记。”
如薇听了出神了一阵,像是在默默思索着歌词。陈斯年轻声道:“走吧,我带你去后台见一位长辈,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如薇有些意外,边走着边整理着头发和衣服。绕过艺人们的化妆室,沿着后台的旋转楼梯走上去,眼前是一间装潢精致的办公室。一位老人正坐在桌前,在台灯下看书,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着陈斯年和如薇点头微笑。
“蔡伯父,这位就是我上次和您提过的如薇。”说完,陈斯年转过头对如薇说:“快叫伯父,蔡伯父是南洋一带最德高望重的班顿大师,你刚刚听到的那首歌就是蔡伯父创作的。”
蔡老捋着花白的胡须和蔼地看着如薇问道:“听说你也很喜欢唱歌?”
如薇有些紧张地看了看陈斯年,恭敬地看着蔡老道:“我是很喜欢唱歌,不过唱得不好,只是随便哼哼调子。”
老人微笑点点头,脸上虽已布满皱纹,可双眸却深邃得仿佛能洞察一切凡尘世事。蔡老深深望着如薇的眼睛,温和地问:“孩子,你愿意认我做你的义父么?”
事情来得太突然,如薇一时间愣住了,她下意识地去找寻陈斯年的目光,他对她鼓励地眨眨眼。如薇定了定神,感激道:“我当然愿意,能有您这样德高望重的前辈做义父是如薇三生有幸,可是……您为什么要选我……”
老人静静看着如薇笑而不语,然后又将目光转向陈斯年,最后看着一对璧人感慨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一生把时间全给了班顿诗歌,到老才觉得膝下孤单。能相遇便是缘分,你们俩也要好好珍惜这段缘。”
蔡老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了一副用手帕包着的金扣牌递给如薇:“这副扣牌是一位故人留给我的纪念,现在我将它送给你吧,就当做是见面礼。”
如薇看着老人的双眸、小心翼翼地接过金扣牌,恭敬地道谢。蔡老又转头对陈斯年道:“想必她没有穿过娘惹装、也不会用这扣牌,斯年,以后你要慢慢教她。”
陈斯年忙点头称是,正想要牵过如薇的手,蔡老忽然拿起红木拐杖在他小腿上抽了一下,严厉道:“如今如薇可是我的干女儿了,你以后若是敢亏待她我定不饶你!”
陈斯年被抽得直吸气、忍着疼连连点头,但马上又嬉皮笑脸地凑到老人身边、讨好地捏肩捶背,终于把蔡老逗得喜笑颜开。
如薇又向老人道了谢,蔡老微笑着点头,目送两个年轻人牵着手走下了旋梯。他转过身看着橙黄色的灯光下摊开的书本,然后轻轻翻到了熟悉的那一页、缓缓拿起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时候他也如斯年这般的年纪,而她……恐怕比如薇还要小一些,看着年轻人时他才发觉自己……真的老了。
从老人的办公间出来时,表演刚好结束了,如薇与陈斯年随着人群慢慢走出剧院。如薇低头瞧了瞧陈斯年的腿,抬头小声问:“可还疼着?”
不问还好,这样一问他立刻像小孩子一样腻了上来,委屈道:“我以后自然不会欺负你,可我这猪八戒媳妇还没娶回家呢,怎么就平白地挨了打!”
“蔡老对我这样好,还肯认我做义女……我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体会到被长辈疼着宠着的感觉。”她抬头看他道:“我知道这都是因为你……斯年,谢谢你。”
他见她说得感伤,自己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他搂过她的肩膀安慰道:“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你不用担心。”
两人牵手走到车子旁,刚要上车,忽然听到有人叫陈斯年的名字。如薇跟着回头望去,见一对年轻男女正从剧院门口朝他们走过来,男的穿着一身入时西装,女的穿一身蓝粉娘惹衣裙配一双粉红色珠绣鞋。
两人走到面前,那年轻男人看了如薇一眼,然后笑着在陈斯年肩上锤了一拳道:“怎么样?打算怎么谢谢我这个媒人?”
陈斯年笑道:“你颜大少爷吃穿不缺,我倒真要好好想想送你些什么了,但有一样我知道你是永远不嫌多的。”
颜子康笑着点了点陈斯年:“当着两位女士的面你也敢说这样的浑话!”
陈斯年笑道:“我刚才说什么了么?”
如薇一头雾水地听着两人的谈话,无意间瞥见旁边那名女子正出神地看着自己,见如薇看她,她忙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报以一笑,如薇也笑了笑向她回礼。
陈斯年低头对如薇说:“忘了向你介绍了,这位是颜子康、人称槟城颜大少。这位是二小姐,子康的妹妹,颜子琪小姐。”
如薇笑着向二人点头问好,然后忽地想起了什么,吃惊道:“你……你就是那个颜少爷?”
颜子康朗声笑道:“正是在下,当时斯年怕陈老夫人知道,于是借了本少爷的名号接你出来。唉,看来我之前在你心里白白当了回恶人啊!”
陈斯年与如薇听了相视一笑,颜子琪好奇道:“哥,你们在说什么啊?”
颜子康看着妹妹笑道:“女孩子家的,知道了可是要学坏的。”
如薇听了一愣,陈斯年咳了咳,打断道:“子琪今天能出来倒是难得,你父母亲放心你出来么?”
颜子琪撅嘴道:“还不是趁他们不注意跟着我哥偷溜出来的!回去以后还不一定要被我母亲怎么唠叨呢。”
颜子康看了看怀表道:“行了,时间也不早了,我这就得送子琪会槟城,你们好好玩吧。”
几人相互道了别,颜子琪直嚷嚷着不要回去,临走前依依不舍地从车窗里不停向陈斯年与如薇挥手。待车子走远,陈斯年握起如薇的手、紧紧注视着她的眼睛道:“你不要在意刚刚子康的话,他说话一向不修边幅,但绝对没有恶意。”
如薇不自觉地皱起眉:“你母亲会反对我们在一起么?”
陈斯年神色犹豫了一瞬,然后笑着对她说:“怎么会呢?如今你是蔡伯父的干女儿,也得算是半个娘惹了,她见你这么乖巧懂事一定会喜欢的。”
如薇虽内心担忧,但仍点了点头。陈斯年揽过她,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呢喃道:“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怕,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