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有了今晚。
“清儿，你好好打扮，楼下好多的客人们都在等着你下去呢。你们几个。动作给老娘麻利点！”
花娘一边说着好话，一边却在使尽厉害眼色一个劲地催促着小丫头们。丫头们在她的督促下急急忙忙地将衣物、头饰之类的打点好，细心装扮一番，不敢留下任何瑕疵。
然而女子本身就已完美，根本不用再多加雕饰。
“嬷嬷，已经好了！”丫鬟们看着铜镜映出来的一张绝色芙蓉脸，如释重负地道。
我原本一直闭眼养神，任由她们摆弄。从朦胧中睁开眼睛，朝镜中看去。镜中的女子一身鲜艳红绸，脸上薄粉淡施，虽略显苍白但在红绸的映衬下倒也娇艳动人；头上梳了个典雅的高髻，上面有着各种繁琐的饰物，步摇、金簪、翠玉，极尽华贵之能事。
庸俗，也有庸俗的作用和味道吧。
我笑了笑，表示满意，不为难丫头们了。从梳妆台前站起身子，优雅地转过头去看地上那散落的大红圆裙，裙间的褶皱就象我此时起伏不定的心情，细雅的眉心中有着忧愁。
“真美的美人儿！清儿，我保管全皇城的女子都会羡煞你的，等会儿你一定会艳惊全场！”花娘握住我的手笑得眼角的皱纹都一露无遗，可以看出她是多么地喜不自胜了。
我淡淡地笑了笑，敷衍几句，缓缓走出了房门，扫了一眼楼下喧闹的人群，不意外地发现了一些熟悉的身影。
“四爷，清姑娘她下来了。”林侍卫瞅着对面走廊骚动的人群，只见一个红衣女子置身其中，群星拱月那般，妖艳动人。
紫月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一身艳丽红装但却散发着凄清气质的女子。依依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明明可以过更好的生活，他也可以倾尽所有给她幸福，为什么她还要执意在凤仙居出卖声色？
有时候，紫月祁发现自己根本在猜不透她。
另一边不显眼的角落了，珠翠听到喧闹的人声，注意看了几眼，转眸看着主人板起的俊脸，在心里无声叹息。其实以主人之尊贵和实力，完全可以配上更好的异性，按照界规，甚至可以与仙女成为眷属。
既然这个凡间女子不愿意跟他，那么主人又何必执着于她？珠翠实在想不明白。不过她人微言轻，不敢妄自揣测主人的心思，身为贴身随从，唯主人之命是从才是她应该做的。
女子出现在螺旋楼梯顶端的那一刻，众人惊叹之后顿时停止了喧闹，只怔怔地看着款款而下的红衣美人。
丫鬟们在楼上洒着各色的花瓣。花瓣飘落间，落到了她乌黑的发上，再顺着她纤细的身子滑落在地。她也毫不在意，终于在一片寂静中来到了庞大的舞台中央款款立着，任人对她指手画脚地评头论足。无尘的美脸上除了淡然就再无其他。
身处青楼，和花娘交换条件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样一番情况。在人前被点头评足，接受目光的爱慕也好，视奸也罢，都是我要承受的。
所幸今天站在这里的是我，而不是等着被人拍卖贞操的莫问。她现在应该跟阿雪走出这座禁锢了无数女子脚步的楼宇了吧，不知阿雪是不是还在怪我，他从清醒的那一刻起就再没和我说过话。可是，莫问如此爱他，凑合他们两个我并不后悔。
即便，代价是失去他这个朋友。
见我发愣，花娘快速地走到我身边，用响亮得足以让全场人听到的嗓音道：“今天是我们凤仙居清姑娘卖身的大日子，她的卖身契就在我这里。”
她拿着一方写了些字的丝绸向众人挥了挥，继续说，“还是那句老话，价高者得！谁给得了高于众人的银两，人就归谁！现在老身先开个价，大家再往上抬价便是了！”她老练又不失简洁地说。恐怕是经常做这种事，轻车熟路了。
“起价是三万两黄金！”花娘吆喝道。在她揭开拍卖底价之后，众人陷入一片喧哗声中。隐约听到有人在抱怨价码订得太高。
我微笑，第一次听到有关于自己的价码。随之而来的那种尖锐的声音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件待卖的物品，事实显然如此。
人群中议论纷纷，似乎在探讨这个价钱合不合理，公不公道。
“林护卫。”
二楼上正中央包厢中的紫月祁朝身后之人摆摆手，林护卫马上会意，沉声道：“爷出一百万两黄金！”
花娘一开始见众人议论纷纷，还道自己的价码开太高了。这下有人附和，顿时笑花了脸，现在就不怕没人抬价了。虽则这个价码高得连她自己也心虚。
想是这样想，但人心是贪婪的，花娘清了清嗓子再次镇定地对喧闹的人群尖声道：“那边包厢的爷出五万两黄金！谁还出得了更高的价码？”
我顺着花娘所指的方向看去，眼神与那双熟悉的紫眸相交汇，马上别开脸去。阿紫怎么也来了？而且，他是怎么知道我今晚要卖身呢？正犹疑着，他身侧走上一个男子，我得到了答案。阿雪也在包厢中。
“十万两黄金！”就在人们都妒羡地看着紫月祁那一边的包厢时，一个清脆的女音适时响起，引起了众人的注目。
“一百万两黄金！”珠翠喊出价，主人脸色不变，甚或有些舒缓，看来自己没做错。顿时信心倍增。
作为生意人，花娘当然也乐得见有人那么快就竞价，而且跳价还是一个相当大的数目，足足多出十倍银两呢！她喜得朝在角落位置的包厢望去，好俊的郎君！增一分则过于阳刚，减一分则流于阴美，风华乍现，无与伦比的美丽。
那张脸仿佛天生就极富有惊人的吸引力，花娘看了半晌，回不过神来。直到旁边的丫鬟轻轻拉了拉她的手袖，花娘才终于回魂。
“那位女客官出价一百两黄金！”
“本公子出一百二十万两黄金！”又有一个温文尔雅的男音响起，众人只见一只扇子抬起，扇子的主人正是京城首富莫老的儿子莫望！
紫月祁又朝林护卫看了看，他随即继续抬价：“爷出二百五十万两黄金！”
“二百七十万两黄金！”这个回莫望略显犹豫地道。被老头子知道他在这里抬价，他恐怕会气疯的。
不过自古以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等到事已成定局，老爷子再反对也无效了。
“八百八十八万两黄金！”对面角落包厢的珠翠显然不甘示弱。就算不是为了帮主人争取回这个女人，就是和人类争口气，她也豁出去了。何况蛇宫的黄金数不胜数，堆在宫里个个都嫌碍地方，何不就趁这回浪费了完了。
八百八十八万两黄金被她讲得似云淡风清，根本算不上回事。紫月祁冷冷地看去，发现那边包厢之中除了一个女子，还有长身玉立的一位翩翩公子，看对方气定神闲的样子，想必是准备干耗到底了。
这个价一开始就高得离谱，后来就这么几下被抬上了天价。莫望不可置信地看着二楼角楼包厢的年轻女子，她出价那么高，可得给得起才好啊。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那位女客官再次出手惊人，八百八十八万两，黄金！”花娘在话尾顿了顿，也不再问底下众人‘还有谁出得起比他更高的价码’这问题了。
但头脑热过后，花娘又开始担忧起来。那位小姑娘开得起这个天价，到时候可要给得起才好，不然白白浪费了她这番竞标的心思。不过看她应该不是真正做主的，她旁边还有位公子呢。兴许这事也没那么不靠谱。
这样想通后，花娘直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线。没办法，从没有这样的盛况，最重要的是竞价所得的银两是空前绝后地多！想来这清儿可比莫问值钱多了，自己的决定没有错，总算是失了一宝换回一颗真摇钱树！
“九百九十九万两。”紫月祁亲自喊出这个数目，这无异于再度扔下一颗炸弹，届时全场皆震惊！
他站起身来，睿智的星目坚定地看向对面的包厢。而对面包厢俊美公子也还之以礼，对他大方一笑。
“九百……九十……九万两……”花娘有些结巴地说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九百九十九万两黄金呀！她活到这把年纪还没见过那么多黄金呢！
莫望不再做声，甘愿在人群堆里埋没了。这价码实在抬得高得太离谱，看来这次的美人自己是无力争到了。
我在冷眼旁观着，也不作声。紫月祁亲家当场也要标到我的举动我能明白，可是卿尘到底是怎么回事？珠翠是他的下属，没有他示意她绝不敢这样漫天开价。
就在众人都认为没有人可以出得了比九百九十九百两黄金更高的价码时，那边包厢的珠翠又开口了。
“一千万两！”有人镇定地说。
众人正想要看看又从哪里来了个疯子时，花娘已眼尖地发现从人群后缓缓步出的男子，那可不是李乐是谁？！
花娘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李乐会出现在这里，那么也就是说皇帝尚未忘记清儿？也就是说，即便今天晚上有人肯出比李乐更高的价钱，给她一千个胆她也不敢将清儿买给别人，否则就是收了那么多钱也没命享用。
“四哥，李乐是他派来的人。他恐怕也知道伊人在这里了。”一直没有开口的阿雪看着楼下的李乐，对紫月祁说道。
李乐是当宠的宫廷乐师，谅他也没那么大的雄厚财力可以出一千万两黄金买一个女人，而他背后的买主，就更让人深思了。
紫月祁早知道紫钰已见过依依，但是没想到他的消息也收得那么快。这李乐出现得不早不晚，摆明了是有十足的把握要抱得美人归。从这里的竞价多少可以看到皇上要得到依依的决心，恐怕这事终有定数。
“天呐！一千万两！”
花娘似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呼，心里却在想反正横竖都要将清儿卖了，何不讨个乖顺手把这烫手山芋扔给李乐，这样也免了官差。这一千万两也是一笔庞大的数目了，见好就收，这个道理花娘还是懂的。
我也看到了那张讨人厌的脸，李乐此时也正好看过来，四目相对。我知道他一定是奉命而来，否则不会这么挺直了腰杆站在这里，一幅官爷最大的样子。
“想必没人能再出比这个更高的价钱了，成交！”花娘一锤定音，飞快地说完。如果说刚才还兴奋莫名的话，现在只望能保住一条小命还有凤仙居了。
一个女子能卖到这么高的价钱还是头一遭，象清儿长得如此绝美的姑娘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结果倒不是太意外。
所以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地不可思议，但又是那么地理所当然！
“主人，您看，她们怎么能这样嘛！”
珠翠不甘心，侧眸看主人，却见那张俊脸上还是风波不惊，不由得问：“主人，您早就猜到了是不是？其实也不用跟低等的人类去遵守狗屁游戏规则，您要是真的非依姑娘不可，直接把她掳走回宫就是。”
卿尘没有理会她，转身就走。
“主人，等等我啊！”珠翠在后面大叫！
这边阿雪正色道：“四哥，依我看还是算了吧。他志在必得，一旦下了决心，无人可以阻挠。就连九弟，也未必可以。”
最后一句，意味深长。似乎在无意中提醒了那次，皇帝从紫流颜府邸里接走她一事。事后她便从准九王妃，变成了宠冠后宫的依妃。
“她，对我来说是无价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她。再也不会了。”目光坚定，看着台上淡然若素的女子。她已经变得如水一般，洗尽铅华后，余下了淡漠。
感觉到那道始终没有移开的眼光，我凝眸一望，相顾无语，最终只淡笑着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今天的结果其实早已猜到，只不过还是出了许多意外，也再次感受到紫钰对我势在必得的决心。
孙悟空怎么翻，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因为如来是天地万物的主宰，而皇帝，是我们这些凡间子民一流的主宰，掌控着生杀大权。
我在花娘耳边低语了一阵，花娘点点头，大声地道：“从今天晚上开始，清儿就属于李乐师了！”她牵着我的手，步下三尺高台，来到李乐身边，我在他身后站定。
“李乐师？”
“不可能！一个宫廷乐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身家呢？我再看看！”有人犹不自信，交相抬头望去，还真是李乐站在那里！
“真是他！”
“没想到李乐师有这么多钱财，可谓富可敌国了！”人群中有人说道。
“他是皇帝身边当红的近侍，身上有点钱很正常！”有人如此分析。
李乐维持一脸严肃，花娘带着人迎上前去，谄媚地笑着：“以后清儿就要托您多多照顾了。至于银两嘛……”
李乐像是早有预料她会这样说，神色自若道：“区区一千万两还怕我拖欠不成。一会儿你派人随我到府上取便是！”这一次皇上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完成任务的，即使代价非常昂贵，但是他说的可是一千万两，没有说是真金还是白银。
“老身亲自随您去！”花娘还是一脸的奉承，因对方是大金主，说话也客气了许多：“李乐师，您看几时方便老身便将清儿送过去？”
“现在。”李乐毫不迟疑地道。“不过你就先别过去了，众目睽睽之下，你以为我会糊弄你不成？这里是一张收据，你拿着，明儿再来。”
“那老身现在就把人给您送去。”
花娘一开始听说叫不跟过去，还以为这铁定是烂帐收不回的了。谁知李乐又准备妥了收据，喜得赶紧接过来，看也不看，一把将我拉近，一脸讨好的神色，向我道：“清儿，人家李乐师待你不薄，花费重金，以后可要好好伺候！”
重金都进了她的口袋，还要我去伺候别人。想想在青楼也就是这样的强盗逻辑。我心下暗自思量，李乐现在要我过去，不会是紫钰就在他的府邸吧？到时候我该怎么办？一时脑子里乱哄哄的。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清姑娘，请吧。”李乐对我倒是还算客气。他身后的买主是谁，已经昭然若揭了。
那边紫月祁和阿雪等人从楼梯下来，正朝我这边靠近，我为了避免他再为我生下事端，对李乐道：“先生做事实在稳妥，清儿佩服。现在就走吧。”
李乐看了一眼大步走过来的晋王，还有七王爷两人，料定这红颜祸水招惹不少祸根，会意道：“好，现在就走。”
眼看人就要消失在门外，紫月祁早已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在后面高喊：“依依！”
我身形一顿，几秒后迅速上了马车，李乐随后跟上，催促马夫：“快走。”
阿雪阻拦不住，紫月祁已如离弦之箭那般冲出大门口，只不过因为人群拥挤的关系，到了外面马车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
紫月祁一拳击在石狮上，狮头霎时断裂成两半，众人俱惊。阿雪看着哀伤绝然的男子，不知如何去安慰他，也只有伫立原地，沉默寂然。
这一个情字，害了多少千古的英雄好汉，岂是说能了就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