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从烤箱里拿出一些抹着胡萝卜酱和土豆糊的小馅饼。他从自己的杯子里分了半杯啤酒给我。桌上还有一份大米布丁,焦黄的外皮裹着甜甜的大米。我们一边蘸着果酱吃,一边感叹着这布丁的美味。灯光很柔和,窗帘是拉开的,我们的窗子里总是透出满满的光。爸爸的思绪不断地飘回到战争时期,他总是不断地想起回家的那段航行,总是想起麦克纳尔蒂。
“兽皮!”他说,“他讲过很多与兽皮有关的事情。他说他曾经见过那些穿着兽皮的人最后变成了野兽。穿着狮子皮的人们像狮子一样咆哮。穿着羚羊皮的人们像羚羊一样跳跃。还有老虎皮、猿猴皮和蛇皮。只要穿上这些皮,念出恰当的咒语,你就可以变成相应的动物。”
我搓了搓手。麦克纳尔蒂滴在我手上的血珠留下了印记。我在想,这个印记是不是会永远印在我手上?我摸着他给我的那个硬币,这是他付给我的报酬。我回想起他的气息,他的皮肤,他黑色深邃的眼睛。
爸爸点了一支烟,他嘶的一声深吸了一口。而我陪着和妈妈一起收拾桌子。她将厨房里的日历本撕下一页,又是一天过去了。
“再过一周,你就要去新学校上学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眉眼带笑地望着我。
屋里有点儿冷了。爸爸往烤火炉里添了一些海煤和几块浮木。我坐在他身旁看电视。新闻里提到苏联和美国又进行了几次核爆炸试验。其中一个画面是肯尼迪总统站在讲台旁,对着一个将军耳语了几句,然后整理了一下他的讲稿,便开始讲他的决心,以及美国日益增强的实力。他说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美国会采取极端行动。而另一个画面是赫鲁晓夫握紧了拳头,重锤桌面,怒目而视。接下来电视上便开始播放这样的画面:一颗颗杀气腾腾的导弹,一排排整装待发的战斗机,一朵朵腾空而起的蘑菇云,呼啸的狂风,以及一座座被夷为平地的城市。
爸爸往火炉里吐了一口唾沫。他骂了一句,接着又点上另一根烟。
“他们还不满足,”他说,“如此平静、美丽、和平的世界,他们还不满足。听听他们的这些言辞。他们是野兽,他们是嗜血好战的野兽。”
他吸了一口烟。
“也许我们应该远走高飞,”他说道,“去一个听不到他们这些乌七八糟的言论的地方。”
“澳大利亚!”妈妈的声音从客厅外传来。
她手里拿着我的校服,走了进来。
“澳大利亚!如果要走的话,就去那吧。我会带你去一个温暖、干净、全新的世界。这可是你爸以前说的。澳大利亚,我的爱!全新的生活!来,把这个穿上,可爱的小家伙。让我看看你的衣服要怎么改。”
她把我拉到她身旁,把上衣给我套上,然后便开始咯咯地笑。她跪在我身旁,用牙齿咬着大头针。她把我的衣袖拉直了,把多余的袖口卷起来,长度刚好留到我的手腕处,然后用大头针别好。
“站直了,”她不停地跟我说,“你摇摇晃晃的,半天搞不好。”
“别人还以为你是在洋洋得意呢。”她说。
我叹了口气,转头望了爸爸一眼,然后便一直盯着窗外,任由她摆布。炉火的温度烫得我双腿火辣辣的。
“好了,”她说,“来,让我看看。”
她推了推我,我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她顺势一屁股坐在脚跟上,望着我。
“把拉链拉好,对,就这样。”
我看到爸爸妈妈彼此相视,露出满意的笑容,他们的眼里泛着泪光。
“波比,”她说道,“把一套都穿上吧。去,亲爱的。把新的衬衫也穿上。快去。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我站在那儿没动。
“去穿吧,嗯?”爸爸也说道。
于是我回到房间,脱下牛仔裤和针织套衫,然后把为新学校准备的全套衣服都穿上了:从短袜,到法兰绒短裤,从白色的衬衫,到暗色领带。我穿上亮锃锃的黑皮鞋,系上鞋带。校服上衣的黑色衣领太宽太长,于是我用一张金色丝帕叠成爱彼褶型插在胸前的口袋里做点缀,亮闪闪的,这样看起来好多了。
“噢,波比。”当我从楼梯走下来的时候,听到她轻声感叹,“噢,波比。多么绅士啊。”
这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从夜色里传来低沉的呼唤声。
“波比!你在吗,波比?你出来吗?”
妈妈的脸色一沉。
“约瑟夫·康纳。”她说。
她看了看手表。
“太晚了吧。”她说。
“波比!”又传来约瑟夫的喊声。
“他年纪太大了。”她说。
她望着爸爸,可爸爸却露出一个微笑。
“没事的,亲爱的,”他说,“现在还是假期呢。给他半小时吧,嗯?”
她啧了一声。
“不能超过半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