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福九年(944),元月二日。
永济县和贝州几乎是同时遭到了围攻,战报早快马奔赴了东京汴梁城。
大战的鼓声敲响,贝州城下密不透风。
知州吴峦亲自把守贝州东门,令军校邵柯带兵把守南门。吴栾,前复州防御使,永清节度王令温入京后,调吴峦权知州事。吴峦是个书生,又没有爪牙,入城后推心置腹的招揽部众。
邵柯自荐,愿意效死命,吴峦大喜,派他领兵把守南门。
吴栾却不曾知晓,邵珂凶狠蛮横,屡犯军纪,永清节度使王令温贬黜了他。邵珂一直心存怨恨,忿忿不平。
耶律德光异常看重贝州。
贝州城是‘天下北库’,这里聚集了大量的粮草和其它战略物资,拿下来就可以作为支撑大军继续南侵的基地。耶律德光亲自组织攻城,打头的自然不是契丹人,马军的使命是野战,不擅长攻城。
更重要的是,攻城战的策略是以汉制汉。
驱动幽州汉军在前面与晋军对耗,在僵持阶段契丹大军再加以雷霆一击。不仅是契丹本军,也包括奚人、渤海人,如此力量就会几何般的放大,这是行之有效的军政策略。
契丹才多少人,必须以汉制汉。
自唐末宋初以后,北地风起云涌,汉奸层出不穷。
那些年前仆后继的汉奸们啊!
雪花无声,从天空中飘落,战鼓声响彻了云霄。
箭雨中,壕桥被推到了护城河边,折叠的桥身翻起前落,端头的小轮陷入对岸的土中。壕桥搭设好,幽州兵冒着箭雨拼死渡过护城河,飞梯纷纷架了起来,大型云梯随后渡河。
幽州兵如蚁附城,吴栾组织守城官兵力战。滚木礌石齐下,城头铁锅的热油倾泻下来,飞梯上不断有人在坠落,砸在了硬邦邦的地面。
箭雨飞上了城头,投石机不断将巨石抛飞了过来,砸在了城头。雉堞四分五裂,马道被砸出了大坑,越过城墙的巨石不断的在损毁着民宅。
守城的万余官兵全部上了城墙,拼死力战。
箭如飞蝗,城头不断有官兵倒了下去,却有更多的人冲了上来。双方的箭雨遮蔽了阳光,礌石、金汁、滚油不断被抛洒了下去,双方都以最残酷的方式夺去对方的生命。
城下满是聚集如蚁的兵卒,密密麻麻的,不断有生命在逝去,从温热的生灵变成着冰冷的尸体。人海如潮,如浪花般不断拍打着城墙。
主子亲临,赵延寿和赵延照血灌瞳仁,组织督战队不断砍翻逃返的军卒,将回潮的兵卒重新推回到城墙下。
床弩不断地击发,上弦的大汉们额头上蒸腾着白色的雾气,儿臂粗的弩枪带着火焰呼啸着奔向远处的投石机,不断有幽州汉军被串起,或是被带着巨大的动能的月牙铲箭头撕成了两半。
花花绿绿的内脏摊在了雪地上,画下了一副残酷。投石机燃烧了起来,有时竟被弩枪将关键的部件击毁。
惨烈的攻城战一直从上午打到了日落,一波波的进攻浪潮被拼死打了回去。
拉锯往复中,契丹大军的攻城器械被热油和火箭燃烧殆尽。
死伤过于的惨重,血色残阳中,幽州兵如潮般的退去。
踉跄中,吴栾对着残日仰天长啸。
永济县城则是另一番光景。
晨光中,东城门来了一队契丹马军,约四百多人。城上旌旗不扬,只是站了一些瑟缩着的官员在寒风里。
契丹使者高喊:“城上的人听着,我契丹十数万大军已攻下了贝州,你们小小的永济县城一无兵马,二无护城河。快快开门投降,城中可免一死,如果负隅顽抗,举城玉石俱焚。”
城楼上韩璆战战兢兢:“我们降了,记得如约放过城中的百姓。”
城门徐徐打开,出来一小队兵卒。
兵卒分向左右列在两旁。城池很小,里面一览无余。契丹将领哈哈大笑:“这帮南人骨头真软,进城。”
契丹精骑陆续入城。
进了城门是一片广场,周围是一些二层的小楼。广场百米见方,在小城中显得很宽阔,那些楼下站着一些衣着不整的民军,武器被攒成了圆锥架在地上。
城中进来了两百多的精骑,前哨马上就要走到广场尽头的主街,那里站着一群官员,韩璆在前。
异变突起!
二层的窗扇纷纷打开,接着漫天的箭雨飞下,民军和官员纷纷躲入楼中。接着黑色的陶罐纷纷飞到了空中,在将要落到地面的时候纷纷爆裂开,蓝白色的火网徐徐落下。
这时,城头忽然站满了军卒,箭雨纷纷落下,接着又是一些黑色陶罐升起,划着高高的抛物线朝城外契丹兵卒的头上落去,接着在他们的头上爆开,蓝白色的火网笼罩了下来。
火网落到了契丹马军的身上,天地间充满了来自地狱般的惨嚎,只要被飞溅的火星沾上了身,无论如何扑打也扑不灭,契丹军卒在地上翻滚试图用雪熄灭火焰,可是,那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直朝肉和骨头里钻。
战马吃痛,嘶鸣着向四周飞奔,却跑着跑着一头栽倒在地,将身上的军卒抛飞了出去。
广场里传来烤肉的香气和焦糊的味道。
城门前的乡军,其实是特战队,他们早散去了两侧,此刻正将张开的弩机勾发,弩箭激射而出,飞向了契丹人。
特战队随即跑远,那里有绳子从城墙上垂落下来。特战队员攀住绳子,如同在城墙上行走般,几步之后就翻过了雉堞。
城内的契丹骑兵一个没有跑掉,从四面来的打击密度太大了,火网几乎是整个的笼罩了下来。偶尔有些逃过了火网,却被箭雨穿透了胸膛。
城外的契丹马军只跑了百余骑。
一刻钟后,地狱般烈火熄灭。
第三都士兵带着民军和丁壮搜索上前,发现有没死的逐一补刀,砍下人头。那些人头被去了帽子,大多是秃顶,耳后两侧有头发。
韩枫很满意:“很好,这是契丹人。搜集战马,死马剔除伤口周围后炖了,你们有口福了。人头全部在城门前筑成京观,京观你们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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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阳光惨白,照在了雪野和城头。
大队的契丹人兵临城下,一眼望去,人海如潮。
骑军大概七八百人,步军四千人左右,他们带来了攻城器械。百余名逃回贝州的契丹精骑带来了噩耗,小小的永济县城尽然陷没了三百多契丹勇士。
耶律重光大怒,接连砍翻了两个报信的军卒,令详稳耶律多哥和汉军都监赵延晖率兵攻打永济县城,破城后鸡犬不留。
惨白的日光下,阴风阵阵,三百颗头颅在诉说着苍天的无情。
耶律多哥几乎背过了气去,三百颗同族的头颅深深地刺痛了他,但是随即他就冷静了下来,多年东征西讨的战阵生涯,令他早就习惯了生命的流逝。
战场上保护生命的最好方式是-冷静。
他和亲兵绕城巡视了一周后,找来赵延晖,二人仔细的安排了战术。
战鼓隆隆,攻城开始。
远处,十几架投石车缓缓而来,后面跟了几十辆轒轀(fenyun)车,一座望楼车停在了五百米开外,上面的军卒正挥舞着旗子。
“该死!”
韩枫一拳砸在城墙的雉堞上,契丹人收了燕云后真是如虎添翼,那些汉人工匠给他们提供了中原强大的攻城利器。
“弩炮、床弩,给我集中轰击望楼,我要让契丹人变成瞎子。”
重锤击下,几只儿臂粗的火弩激射而出,撕破了空气,呼啸着奔向了望楼。重锤击下,几个黑陶罐腾空而起,划过低平的弧线急如星火的奔向了远方。
契丹人不敢示弱,呼喝中,悬臂划过弧线,十几个巨石块升起,划过高高的抛物线腾空而来,几十辆轒轀车朝着城墙冲了过来。与此同时,两股马军分头转向南北,绕着城墙朝永济渠方向呼啸而去。
巨大的石块砸在了城墙的马道上,又弹起冲破了内墙,轰隆着,城墙雉堞的砖块翻飞四溅,巨石继续冲向了城内。
几个民军不幸被沉重的石块砸中,头被砸碎在地,人被砸扁,血肉飞溅了起来,飞向了四周。有一块挂在了韩二毛的脸上,韩二毛觉得城头变成了一片红色,一股酸涩上涌到喉咙。
两股骑军已经到了永济渠边,箭雨纷纷飞上了城墙上的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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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云州城下,大地在不断的后退。
史弘肇带着千余骑在月色下亡命飞奔。由于配备了一人三马,渐渐的将后面的契丹马军甩在远处。小队斥候不断的回环,用箭雨激怒着契丹的追兵。
晋军竟敢主动出雁门关内长城骚扰。
契丹西路军的统帅伟王大怒,他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羞辱。伟王亲率大队马军紧追不舍,发誓要将这只晋军消灭。
契丹拿下燕云只有七年。云州周围,在晋北内长城和外长城之间,云中城更是辽国的西京重镇,此地比幽州那边更为的易守难攻。
这里民风强悍,契丹人还未完全的消化稳定,他绝不容晋朝染指。
多少年了,都是他们契丹人压着南边打,现在晋军居然敢捋虎须,必须给与迎头痛击,给刘知远一个沉痛的教训,就在晋阳城下。
天光放亮时,史弘肇等已经接近了雁门关。
在遥远的东方,杨光远的前锋正冲向了济水。济水淋漓,在阳光下蜿蜒如玉带一般,北边不远处就是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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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有宋开始,汉奸层出不穷。
以道德开始,又亡于道德,这就是中国历史的吊诡!
从契丹人开始,女真人、蒙古人、后金乃至于日本人,全部采取了以华制华的策略,而汉族自唐以后风起云涌了大量的汉奸。
那些年前仆后继的汉奸们啊!
那么,汉奸文化是怎么产生的?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唐末门阀消亡以后,文官集团走上历史舞台,汉奸开始风起云涌。
皇权以下,统治集团的组织构成颗粒度变细。
没有了和皇权分庭抗礼的门阀,地主阶级中的寒族文官走上了舞台。单个文官的力量很弱,只好以文官集团的形式和皇权形成了新的平衡。可是,社会结构却失去了世代长久稳定的力量。
这当然是社会的进步。
但是,正如硬币有两面。副作用是国家同时也失去了抗击外辱的地方武力支撑,地方孱弱,武力结构呈现中央禁军和边军的二元结构。一旦边军和禁军腐败,王朝就不可避免的崩塌。
究其演化规律,原因主要是:
(一).中央集权超过了临界线,走向了反面。
地方被严重削弱,以至于北宋地方经常会有小规模的民间造反,比如水泊梁山,因为地方的孱弱,造反很容易;明朝中后期闹倭患时,小队倭寇从松江上岸,竟然能一路打到了南京城下,这说明地方武备完全丧失了最起码的武力。
(二).边军和中央军的腐败。
到了朝代的中后期,长期的和平环境下,边军和中央军不可避免的腐败。边军对草原的掌控力度下降,草原就会出现一统的英雄人物。一统后的草原力量强悍,此时中原已经是外强中干,结果,就会轰然倒塌。
(三).文官集团疯狂打压武人。
利益之下,武人的地位被压倒了尘埃。一个二品武将,竟然要向五六品的文官下拜。失去了尊严,军队必然衰落,将无良才,兵无战心。
(四).文官集团的堕落。
文官集团虽然整体能够与皇权抗衡,但单个家族却无法久远,每个人都活在当下的利益中。事到危急时刻,换个皇帝接着做大臣好了。
(五).投降汉军的死心塌地。
游牧民族重视武力,投降的汉军将领会受到重用,所以如羊的汉军一旦投降后,转身就变的异常英勇善战。他们一点也没有心里障碍,反正你皇帝和文臣不将我们当人看,国家是你们的,干我何事?
(六).最深层的原因。
有宋以来,儒家走向了僵化,儒学走向了反面,完全沦为了权力进身的工具。儒家提出的道德标准过高,结果就是人人变成了伪君子。一群伪君子的统治下,百姓被愚弄压榨,武人被压制到了底层,。国家怎么会不崩塌?
所以,自然就会出现大量的汉奸。
以道德开始,又亡于道德,这就是中国历史的吊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