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弯弯,林间清幽。
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斑驳驳。间或有残雪一点,几只山鸡扑棱棱从草丛里飞过,韩枫随陈抟从南麓拾级而上。
疾风和闪电跟在后面,前后窜越奔跑,好不快活。
韩枫和陈抟很久没有细细相谈过了,只是在柏门学舍时,偶尔才能说上几句。
韩枫心存十分感激。
道长学究天人,对自己的帮助也是不遗余力。
符彦伦大人是道长引荐的,这是自己能在水冶镇风生水起,在相州初露锋芒的本源,怎么感谢也不为过。
在《浑天新说》的传播过程中,世人毁誉参半,又是陈抟道长在为自己遮风挡雨。柏门学舍对士人和工匠子第一视同仁,格物学专注于技术,在相州城里也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还是符大人和陈抟在帮助他消解。
符大人利用手中的权利,将舆论控制在一定的限度之内。而陈抟则是通过他在儒林中的巨大影响力在分化着儒林,相州城里也有了不少格物学的拥趸。
陈抟这段时间在研究儒、释、道三教相通的部分,有时也和法泉和尚相互交流印证,过的很是逍遥,哦不,是很充实。
道长真是自己在此世的贵人,没有贵人,寸步难行。
自己只是后世知识的搬运工,而陈抟则是宗师级的学者。而且,还有那个红云,他在自己的计划中可是也很重要的。
九龙山顶,白云悠悠。
看着远山的残雪,珠泉河蜿蜒环抱中宁馨的小镇,韩枫在沉思。
此一幕似曾相识。
“小子,你又在想什么,别跟我说你又有什么疑问好不?”
‘嗯,那个起手式看来是烂大街了。’
“嘿嘿!道长,瞧您说的。”
“我只是在想,永济县的军民十分英勇,可是中原投降的人更多,比如说赵延寿和杨光远,比如说投献了贝州城的邵柯。百姓们虽然无辜,但是也麻木,因为他们不知道抗争。契丹本族才几十万,燕云有我汉儿百余万,更逞论中原。我们的民族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陈抟沉默了,良久道:“是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三出,出在了假,出在了愚民,出在了逐渐失去着的血性。
首先说假,儒学虽然对我们的文化传承,对国家的一统起着很关键的作用,可是太假了啊。也不是说儒学本身假,而是其中被塞入了很多私货,不顾及基本的人性,提出的标准太高,没有人能真的能达到。
既然达不到,那就只好高喊着口号,用口号来要求别人,自己却只看着自身、家族和小团体的利益,这才是绝大部分儒生的真实写照。”
太锋利了,陈抟觉得有些刺耳。
“就说士人宣扬的‘卧冰求鲤’吧,晋朝人王祥去冻冰的河面,解开衣服试图用体温化冰面后捕鱼,而且还是要孝敬给虐待自己的继母朱氏。
真是滑天下之大吉。
首先,人的体温能化开冰吗?那些在河面上冻僵的尸体会表示不服。其次,人都快冻死了,还能捕鱼?再者,就不会用铁锯、铁钎取冰,这得是多么愚蠢?大幅度拉低了我汉人的智商啊。
最后,继母虐待,不说报复反而要逆来顺受,舍身孝顺,天下有这个道理吗?这得是多么的没有血性。没了血性,契丹人来了,他们能不孝顺契丹人吗?
这蛋扯的,没脑子也没卵子啊。那圣人的‘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呢?
那‘埋儿奉母’就更是泯灭人性了。
郭巨在父亲死后,把家产全给了两个弟弟,自己供养母亲却不留财产,我都不知道是他蠢,还是写这故事的人蠢,还是作者以为世人皆蠢。
贫困下,郭母疼爱孙子他却深感不安,竟然和妻子商议要埋掉儿子,节省下粮食供养母亲。不去承担一个男人的养家责任,竟然要埋掉儿子节省粮食供养母亲,这也太愚蠢,太狠毒了吧,虎毒还不食子呢。”
陈抟摇头叹气,无言以对。
“由此,我对儒家宣传的尧舜禅让,三代之治,再到那些不合人性的教条全部表示怀疑,为了所谓的理论而编凑的这些虚伪,只能培养出更加虚伪的人,结果人人带上了假面具,失去了直面世界的勇气。
还有那个卖身葬父,这些虚假编织出来的肥皂泡,不管多么的光彩夺目,只要轻轻一戳就会破灭。靠这些,能抵挡得住契丹人的兵锋吗?
红云不解:“枫少爷,什么是肥皂泡?”
韩枫道:“哦,有些复杂,回头我会教你的。”
“现在还来得及,毕竟有大唐余风,我汉人还留着些血性。但如果任由这种虚假发展下去,那些士人就会编出什么‘二十四孝’和‘三十六孝’之类的,也会根据道长的太极易学结构系统,来将儒家的所谓义理包装的更加精致,能够迷惑更多读书人。”
陈抟错愕,“借用太极易学理论?”
韩枫道:“道长学究天人,集太极易学之道于大成,您的那些图形逻辑结构十分精致完善,儒家中无耻之徒甚多,肯定会借用来阐述自己的理论,这在历史上比比皆是,不断曾经发生,不断仍在发生。”
陈抟若有所思:“那怎么办?”
“求实,求真,直面世界的真实,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认识需要从实践中来,还要回到实践中去。如此才能建立真实的学问。”
“这也是你那格物辩证法中的?”
“正是,格物辩证法中的实践论,专门论述认识和实践之间的关系,不澄清此点认识,后面的理念之争就没有了根基和标尺。”
“那你现在研究出来了吗?”
“没有,现在太忙,没有专门的时间整理。那要等大战结束后小子才能抽出时间。况且,时机还不成熟,要等格物学的根基初步打牢固了再说,小子年纪还轻,长路漫漫,我当缓缓而行。”
陈抟叹了口气:“你小子,竟这般沉稳,步步经营,儒学有难了。”
韩枫一字一顿道:“不,儒学将会获得新生。”
九龙山上,清风徐过。
风送来一片云彩,将半山腰笼罩了。阳光投射在云海中,云海在明灭中翻滚蒸腾,阳光从间隙投下,在云朵的阴影中降下一道光柱,很是壮观。
陈抟心惊,每次和这小子登顶,山巅总是会有异象发生,概莫能外。
‘哦,那愚民呢,还有民族失去血气。’
“这个,小子已经在做了。只要那些工匠、农户、商人、兵士的子第都受到教育,那读书人的范围就会越来越扩大。儒士为何编造那些理论?还不是为了保护有利于他们作为大地主的地位、利益和秩序,如果大家都读书了,那四民都会起来争取自己的利益,儒士就不能一家独大。”
陈抟倒抽一口凉气,“你这是在挖儒士的根啊。”
韩枫笑道:“为什么历史上那么多次改革都失败了,而商鞅成功了?那是因为他培养出了新势力,没有了新势力,孤军作战,那不是缘木求鱼?”
“可商鞅的下场很惨,五马分尸案啊!”
“但他的政策延续了,结果是统一了中国。至于他的死那是皇权继承问题,秦惠文王嬴驷登基,为了夺权必须干掉他啊。而且他的政策推行的太急了,还没有来的及消化反对势力。所以我才说要缓缓而行啊。”
“可后来秦朝十四年就分崩离析了。”
“天下有一成不变的政策吗?没有,因为形势一直在变化,政策也必须变化。商鞅那是战时政策,培养的新势力是军功贵族。虽然能快速凝聚国力,可是在和平时期就会失之过严,伤害了民众利益。”
“而且商鞅的愚民政策,导致统一后没有足够的秦吏去细致的消化和治理各郡,民众苦秦,当残酷的政策引发了陈胜吴起事时,六国贵族乘机夺去了各郡的政权。轰!秦朝崩塌了,就这么简单。”
陈抟道:“你这分析倒是新颖,却非常简练明白,发人深省。”
韩枫笑道:“所以,想要改天换地,就要给民众好处,就要培育和转化出强大的同盟军,就要四民读书,提高识字率。有了这些,我们将进入一个新的时代,结果自然是民族重新恢复勇气。”
“道长,前路漫漫,前路光明,请与小子同行。”
韩枫举起右掌,陈抟也举起了右掌,双掌在空中清脆一击。
红云激动不已,看着自己举起的手掌有些尴尬,韩枫一笑,上期前和他击掌,然后笑道:“道长,红云的炼丹术十分重要,他能帮助我开启格物学中十分重要的一门学问叫做变化之学,这化学可以改天换地,道长看…”
陈抟递去一道鄙视的目光:“你小子早垂涎三尺了吧,你不断的层层引诱,红云的心早飞你那边去了。但是,师道为尊,红云嘛…”
红云脸色苍白中,陈抟大笑:“为师也受到这小子的诱惑,成了他格物之学的忠实拥趸。红云,收拾下衣物,就和韩枫下山去吧。”
红云大喜,双目含泪,重重的跪拜了下去。
忽然,九龙山中隐隐传来了“昂昂”的声音,似乎是闷雷,可是天空没有乌云啊。昂昂声响了一会就停歇了,几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不过,时间有限,韩枫也没有叹寻。
还有什么能比,自己和彼世韩枫在月圆之夜的交流,更加神秘的呢?
三人默默的下山,默默的走入饭堂,默默的吃着蛋炒饭。
春风依旧,场景似曾相识。
青云道长若无其事,‘又有故事在发生,这此将会是什么?’
俄顷,陈抟没有仰天大笑,而是对青云道:“道兄,红云将下山协助韩枫开启重要的学问,和炼丹之术有关,可以改天换地,你能否叫几个徒弟一起跟着去?”
青云抚须沉吟,良久道:“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韩枫点头:“道长请说,韩枫无有不从。”
青云抚须大笑道:“必须要带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