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陈抟大吃一惊。
陈抟和红云把韩枫扶在塌上躺好,拿起他的手细细的切了脉,又凝神思忖了好一会,对红云道:“红云,去取为师的培元丹来给他服下”。
红云诺嚅道:“师傅,那培元丹甚是珍稀,您自己怎么办?”
陈抟斥道:“快去,你懂什么?莫要多说,快去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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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屋不时传来小蝉低低的饮泣声。
韩昌辞道:“道长,枫儿的身体可有大碍?”
陈抟捋须:“无妨,方才我切了脉,令孙身体的根骨甚好,只是最近过于劳累,这几日他房间的烛火彻夜不息,只需调整作息即可。”
韩昌辞道:“这段时日枫儿确是做了太多,这孩子很是要强,但高冲他们几个已经有了结果,他还是应少做些杂事。”
陈抟默然良久,道:“韩居士,贫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道长请说。”
“经过这些时日的盘桓,贫道发现令孙每每奇思妙想,却又气象堂堂,条理森严,绝非零碎体悟。与我儒、道相合却又别开生面,自成一体,隐隐有大宗师的气象。至于继续修习儒家经典,贫道以为大可不必,非但无益,反而有害。”
韩昌辞愣住了:“反而有害?”
陈抟道:“是,修习越深越跳不出俗套,反而会桎梏了令孙的学问。令孙的学问自成一派,需按照自己的道不断加深,才能最终大成。不瞒居士,他和贫道盘桓的这些时日,贫道没传授什么,反而是贫道受了令孙不少启发,每每令人击节赞叹。”
“道长对枫儿的评价居然如此之高?”
“韩居士,我自小拜名师苦读,却发现儒家对治世实有不少缺陷,所以这些年着意研究易学太极之理,希望能够从根基上有所改变。令孙的学问应是与我同路,却直指实务,似乎作用更为直接,说不定较贫道的路更能通顺些。”
韩昌辞愣住了,枫儿走的居然是…大道。
陈抟接着道:“现在是大争之世,国家分崩,官场黑暗,传统仕途的路并不好走。我希望韩老居士不要过分限制令孙,令孙只可以辅,不可以教!”
“只可以辅,不可以教?”
“对,只可以辅,不可以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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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韩枫从昏睡中苏醒,发现陈抟在一旁看书,旁边居然站着小蝉。刚想从榻上起身,却被陈抟一把按住。
韩枫身上传来一阵疲乏,闭上眼睛歇了会随即睁开,看看窗外的天色,道:“道长,我是不是昏睡了过去,是你…”
陈抟道:“韩枫,我刚才为你把了脉,放心,你身体底子不错,就是最近太疲劳了些。方才你祖父来过了,他甚为担忧。我说了你无大事,只是要在这里调养阵子,他刚走不久。”
红云在旁边接道:“你可是有福气,师傅是杏林圣手,轻易不给人看病。”
小蝉扑到榻前,抽噎道:“少爷,这可吓死小蝉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小蝉,小蝉也不活了。少爷不要再日夜不停了,有事情交给小蝉做,小蝉认了不少字,三字经都背全了呢。你这都是累的啊!”
韩枫伸手抚了抚小蝉的头,道:“好,少爷没事,你且安着心。”
陈抟道:“韩枫啊,小蝉都给我说了,自从你落水之后就没歇过,终日忙的像个陀螺一样,他们也说不听。你在这小院数日,我与红云经常看到你屋中的烛火彻夜不息,何等人能禁得起这样的煎熬?也就是你还年少,长此以往将不堪设想。”
韩枫叹了口气:“我听道长的就是,再也不熬夜了。”
陈抟摇摇头:“身体的煎熬也就罢了,我发现你脉象紊乱,说明你心中郁结。我也不知你小小年纪,会有什么放不下?可是这刻刻催心,任仙人不寿啊!
不管什么,你都须放下,缓缓而行。记得路重道远,凡事须久长。你天资聪颖,且仔细寻思寻思。”
韩枫叹口气,看着窗外喃喃道:“道长仙人,我,我确实是过于急切了些,可是…可是我…”寻思了一会,忽然一阵疲乏袭来,沉沉睡去。
晚上,韩枫被扶回厢房,陈抟来到院中。今日晴好,夜空中群星闪烁,月光洒在屋顶和雪地上,一片素白,份外清寒。
陈抟仰望星空,喃喃道:“此子乃千年不遇之奇才,似乎隐隐中能洞悉未来,他如此的急切,可是会有大变故将要发生吗?怜我世人,多灾多难!且不管这些,我且先护好他。”
韩枫却真的听话!
待身体稍稍恢复,恢复了每日晨起登山,上午读写,下午去陈抟屋内打混,中午小憩片刻,晚上也早早熄了烛火,按照陈抟的传授打会子坐,默默运功一阵后就寝。
听说韩枫晕倒,高冲、叶汉、方飞、谭知伦等几个同窗,铁老七等老工匠都急急来山上探望,看到韩枫无恙也就放了心,回去却越发的勤勉,有事情就互相商议着处理,生怕再牵扯到韩枫。
韩琅来了两次,通报下羽绒麻衣进展顺利,订单已完成了不少,年前估计能完成大半。这回在州府面前可是有了功,他和赵院监也熟悉了许多,在丰厚答谢的利器开道下,现在二人已称兄道弟,还一起去了花满楼。
小蝉受了惊吓,愈发的寸步不离韩枫左右,左右在山上闲来无事,小蝉也认识了不少字,韩枫索性将已编好的教材交给她自己研读,不时稍加解惑。
日子倏忽间过了十几日,年关也就近了。
小院里,韩枫和红云更加的熟悉了,二人不再客套,时常说说笑笑起来。红云是个炼丹狂,造诣很深。一日聊天,红云叹息着师傅虽不反对他痴迷于炼丹,却也不上心,他有些小郁闷,韩枫则道:“外丹肯定是扯淡,否则秦皇、汉武、唐太宗哪个得好了?外丹不灵,道家无奈才转的内丹。”
红云大怒转身欲走,韩枫一把拉住,道:“外丹对长生不灵,可是对工坊技艺却有大用,这是格物变化之学的开启。
比如说火药能够加强威力,比如说用铁能够从胆矾水里炼制出铜,比如说用沙子可以大量制造出透明的琉璃,比如说用灰石炼制出水泥,和水搅拌成泥,但是干了后却会坚硬如石,比如说用煤能够炼制出焦炭还有火油呢,三酸两碱你想知道吗?用猪油炼制出肥皂和蜡烛呢?呵呵,那会发生什么?
格物变化之学,将会改变世界。”
韩枫回屋,红云兀自在震惊中,枫少爷说的这些,太神了啊。
之后数日,红云如中了邪般的不断喃喃着“改变世界!”
韩枫却没有再进一步深入,只是请红云帮着做些烟花,这对红云实在是小事一桩,红云一口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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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枫正在读书,忽然管家韩忠前来,说韩枫的父亲特地从永济县任上提前返回了水冶,老太爷叫他回去。
韩枫来到正堂,祖父、父亲和叔父正在叙话。韩枫上前下拜,大礼参见,虽然说并不需要日日如此,可父亲每年才回来一次,大礼伺候是必须的。入乡随俗,这是时代的要求。
韩璆为官多年,十分干练。
人长得清矍,眼睛却大而有神,眸子炯炯发亮。韩枫综合了父母的优点,面部轮廓比较柔和一些,笑起来两个酒窝,有些妇人之相。
韩璆让韩枫起来回话,落座后,四人交谈起来。
韩璆问道:“枫儿,为父听说你前几天晕倒,现在可是好了些?”
韩枫点头:“孩儿已经大好了,前几日只是熬夜辛苦了些,陈道长给孩儿看了,还传授了孩儿养生之法,孩儿这些天跟着道长修习,觉得甚是了得。哦,那胎息诀和指玄录祖父大人那里有,回头孩儿给您抄一份。”
韩璆起身遥对九龙山方向抱了抱拳:“枫儿,陈抟道长修行甚深,这道家养生之术可谓瑰宝,陈道长能传给你,这份人情可是不浅啊!”
韩璆落座又道:“枫儿,你落水之后的诸般行事为父听说了,那三字经确是神奇,羽绒衣和煤球炉你叔父也是赞不绝口,可这些和你的学业无关,我韩家读书为本,经商为辅,这个次序你不要颠倒了,不可耽误了学业!”
韩枫偷瞥了眼尴尬的韩琅,心中暗暗一笑。
韩枫回道:“是,父亲大人,孩儿知道了。”
韩璆不快,刚要出声训斥,却被韩昌辞抢了先:“枫儿,你大病初愈,且先回去好好修养吧。”
韩枫应了离去,韩璆转向父亲:“父亲,方才枫儿只是回知道了,明显是敷衍了事,我欲申斥,您为何要拦阻?”
韩昌辞道:“璆儿,为父方才未深说,前些时日为父也一直在思考枫儿的事情,也曾如你般提点枫儿。不过枫儿可不是简单的奇淫巧技,就说这三字经,还有那个拼音和数字,可谓是别开生面,自成一体,这几本你拿去好好看下。”
韩璆口上应了,心中却并不信服。
韩昌辞看出韩璆的心思,微微一笑。他这几个月也是反复考虑,如何要儿子马上放弃主见,都是历经风雨的人,自然通晓凡事需要时间的酝酿。
韩琅道:“父亲大人说的甚是,就说这经商,枫儿可谓是商界奇才,我是深为佩服。枫儿聪慧绝伦、行事周全、谋虑深远,心存善念却又心狠手辣,前途不可限量啊。”
韩璆惊奇:“二弟,你莫要夸坏了孩子。”
韩琅一笑,将韩枫的点点滴滴细细的说了,最后强烈呼吁不要阻止韩枫从商。甚至不顾韩璆的脸面,道:“当今武人当道,枫儿读书也就做个县令,最多做个刺史,可枫儿经商必成一代陶朱公。”
韩璆道:“即便如二弟所言,枫儿也不可放弃学业。读书当官还是正途,经商只可为辅,钱赚的再多,没有了权利护持也只能任人宰割。”
兄弟二人竟争执了起来,韩昌辞随即岔开话题,问起韩璆任上的事情。
最后韩昌辞道:“璆儿,前几日为父与陈道长交谈,陈道长对枫儿的评价甚高,为父也是甚为惊奇。”
韩璆问:“父亲大人,道长怎么说?”
韩昌辞缓缓道:“道长说,枫儿的学识别开一路,只可以辅,不可以教!”
韩璆愣住了,陈抟道长的评价居然如此之高。
陈抟的大才世人有口皆碑,不仅集道家易学之大成,开宗立派,儒学的功底也十分深厚,在士人中的影响力很大,现在竟似乎对儿子十分看重。
韩璆喃喃道:“只可以辅,不可以教?”
韩昌辞斩钉截铁:“对,只可以辅,不可以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