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吴广者，阳夏人也，字叔。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①，辍耕之垄上②，怅恨久之③，日：“苟富贵，无相忘④。”庸者笑而应日⑤：“若为庸耕，何富贵也？”陈涉太息日：“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注释】
①佣耕：被人雇佣耕种田地。
②辍耕：停止耕作。之：去、往。垄：田埂。
③怅恨：失意、不称心、叹恨的心情。
④无：通毋，不要。
⑤庸者：庸通佣，指受雇为别人耕种的人。
【译文】
陈胜，阳城人，字涉。吴广，阳夏人，字叔。陈涉年轻时，曾经受雇帮人耕田种地，做累了就跑到田埂上休息，心头愤愤不平。过了很久，说道：“如果将来富贵了，彼此都不要忘了谁。”帮佣的伙伴们笑着对他说：“你是个受雇帮人种田的人，有什么富贵可言？”陈涉叹息着说：“唉！燕雀这种小鸟，哪里能知道鸿鹄的志向啊！”
【原文】
二世元年七月，发闯左逋戍渔阳①，九百人屯大泽乡②。陈胜、吴广皆次当行③，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乃谋日：“今亡亦死④，举大计亦死⑤，等死，死国可乎⑥？”陈胜日：“天下苦秦久矣⑦。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扶苏以数谏故⑧，上使外将兵⑨。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或以为死，或以为亡。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唱⑩，宜多应者。”吴广以为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日：“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陈胜、吴广喜，念鬼，日：“此教我先威众耳。”乃丹书帛曰“陈胜王”，置人所罾鱼腹中。卒买鱼烹食，得鱼腹中书，固以怪之矣。又间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篝火，狐呜呼日：“大楚兴，陈胜王。”卒皆夜惊恐。旦日，卒中往往语，皆指目陈胜。
【注释】
①发问左：征发贫民百姓。古时，贫民居住闾左，富人居住闾右。逋戍：被罚守边。逋，同谪，贬斥。戍：屯兵守卫。
②屯：驻扎。
③皆次当行：都被编入被罚守边的队伍。次，编次。行，队伍。
④亡：逃亡。
⑤举大计：发动戍卒举行反秦起义。
⑥等死：同样是死。等，等同。死国可乎：为国事而死可以吗？
⑦苦秦：天下百姓遭受秦朝暴政的苦难。
⑧数谏：多次劝谏。谏：劝告。
⑨上：指秦始皇。
⑩唱：同“倡”，倡导。
卜之鬼乎：问过鬼神吗？
念鬼：考虑行鬼神之事。
威众：在众人中取得威信。
固以怪之：本来就已经奇怪了。以，通“已”。
间令：私遣。间，私下。次所：驻地。丛祠：树丛中的神祠。
篝火：用薰笼罩住火。
卒中往往语：戍卒中纷纷谈论。往往：到处。
指目：指点注视。
【译文】
秦二世元年七月，征发贫民百姓戍边去渔阳，他们一行一共是九百人，途中屯驻在大泽乡。陈胜、吴广两人，都在这次征发的行列之中，担任着屯队的队长。正好遇上天下着大雨，道路不通；他们估计已误了报到期限。误了期限，按照法律规定，是都该杀头的。于是陈胜、吴广商量说：“如今逃走也是死，起义干一番大事业也是死，同样是死，为国家大事而死好吗？”陈胜说：“天下人受秦皇暴政的苦已经很久了。我听说二世皇帝是始皇帝的小儿子，不应当继位；应当继位的是公子扶苏。扶苏因为屡次劝谏的缘故，始皇帝就派他带兵在外地驻守。如今有人听说他无罪，而二世皇帝把他杀害了；百姓们都听说扶苏贤能，却不晓得他已经死了。项燕原是楚国的将军，经常战胜立功，爱护士兵，楚人都爱戴他；有的认为他死了，有的却说他是逃走躲藏起来了。现在要是我们诈称是公子扶苏和项燕，为天下人带个头，起来响应的人该不会少。”吴广认为很有道理。于是就去问卜，卜卦的人看出了他们的意图，说道：“先生的事都能达成，可以建立功业；然而先生向鬼神问过吉凶吗？”陈胜、吴广听了很高兴，心里琢磨透了问鬼的事，说道：“他的话是教我们先借鬼神在众人中取得威望。”于是用帛写上“陈胜王”三个红字，暗中放进人家刚捞起来的鱼肚里。戍卒买鱼回来烹食，发现了鱼肚子里的字条，就已经觉得很奇怪了。陈胜又私下叫吴广到营地附近树林子里的神祠去，夜间点起火堆，模仿狐狸的声音，叫着说：“大楚兴，陈胜王。”戍卒们夜里听见看见了，都惊恐不安。第二天，戍卒中间到处谈论着这些奇异的事情，暗地里都指点着、注视着陈胜。
【原文】
吴广素爱人，士卒多为用者。将尉醉，广故数言欲亡，忿恚尉①，令辱之，以激怒其众，尉果笞广。尉剑挺，广起，夺而杀尉。陈胜佐之，并杀两尉。召令徒属日：“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当斩。藉弟令毋斩②，而戍死者固十六七③。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④！”徒属皆日：“敬受命⑤。”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从民欲也⑥。袒右⑦，称大楚。为坛而盟，祭以尉首。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攻大泽乡，收而攻蕲。蕲下，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⑧。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陈⑨，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人。攻陈，陈守令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弗胜，守丞死，乃入据陈。数日，号令召三老、豪杰与皆来会计事。三老、豪杰皆日：“将军身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功宜为王。”陈涉乃立为王，号为“张楚”。
【注释】
①忿恚：恼怒。
②藉：假使。弟：同“第”，但。毋：不。
③固：本来。十六七：十分之六七。
④宁：难道。
⑤敬：谨。
⑥民欲：人民的愿望。
⑦袒右：解衣露出右臂，做为起义的标志。
⑧徇：巡行。
⑨比：等到。
【译文】
吴广一向体贴人，戍卒们大都愿意听他使唤。趁着官府派来领队的营尉喝醉时，吴广故意多次扬言要逃跑，以此刺激营尉，使他恼怒，惹他当众侮辱自己，来激起大家的愤怒。营尉果然发怒鞭打吴广，当营尉拔剑之际，吴广奋起，顺势夺过剑把营尉杀了，陈胜也前来协助，合力杀死两个营尉。随即召集属下的人宣告说：“各位被大雨耽误，都误期限，误期应当杀头，就假定他们姑且不杀我们，戍边而死的人本来就有十分之六七。况且大丈夫不死则已，要死就得建个大功名，王侯将相哪有天生的啊！”下属都异口同声地说：“恭敬地接受命令。”于是就假冒公子扶苏和楚将项燕举行起义，这是为了顺应人民的愿望。大家都露起右臂，称号叫“大楚”。建起高坛宣誓，用营尉的头祭告天地。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首先攻下大泽乡，接着进攻蕲县。蕲县攻下后，就派符离人葛婴率兵去攻取蕲县以东地区。一连进攻钰、梆、苦、柘、谯等地，都攻下了。他们一路边打边招收兵马，等到达陈县时，车子已有六七百辆，骑兵一千多，步卒数万人。围攻陈县城时，正好郡守和县令都不在，只有留守的郡丞在谯门中抵抗，抵抗不住，郡丞也打死了，于是就占领了陈县。过了几天，陈胜下令召集当地的长老和地方豪绅都来开会议事，与会的人都一致地说：“将军你身披铠甲，手执兵器，讨伐无道，铲除暴秦，重建楚国，论功应该做王。”于是陈涉就自立为王，国号叫“张楚”。
【原文】
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①，杀之以应陈涉。
【注释】
①刑：判罪。长吏：长官。
【译文】
在这个时候，各个郡县苦于秦吏暴政的人，都惩处其官吏，把他们杀了来响应陈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