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离开新松江？”
任侠还没来得及咽下嘴里的饭菜，就忙不迭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正在厨房里忙碌的男人，他的舅舅，叶闲。“为什么？你前几天不是还说星烁对我有意向吗？”他问。
叶闲背对着任侠，手里用锅铲翻炒着锅里的烂菜叶和不值钱的合成蛋白肉。
中年人的面庞闪过深深的无力，“可能又改主意了吧。小侠，这些天来你也已经看清了这些俱乐部的真实面目。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联系到了金陵的一家俱乐部。他们愿意给你提供试训。”
“金陵？”任侠说，“那里能有什么好的机足俱乐部？”
“这个……”叶闲筹措着词句，“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小侠，你不能总想着一步登天。你想想啊，等你在这家俱乐部里打上主力，打出了名气，还担心那些大俱乐部不要你吗？到时候你这些天受的委屈就可以全拿回来了！”
经他这么一说，任侠显然有些意动。
舅甥两人三个月前来到新松江，原本踌躇满志，因为听说星烁俱乐部一线队的主力中场惠德礼和左路边锋安札李受到了伤病困扰，本赛季基本报销。
对于星烁来说，这是一件叫人头疼的事，因为他们上个赛季成绩大好，差点就杀入了前四，险些就能打上亚冠。本赛季正准备再接再厉，谁晓得竟然遇到了在机足中很少遇到的伤病潮。
机足不像足球，需要球员依靠实打实的肉身在赛场上奔跑、战斗、竞争。
他们就像一枚果核一样，被包裹在机甲构成的果肉里，只要不做那些极其危险的动作，基本是遇不到什么伤病问题的。可偏偏星烁的这两名球员就遇到了，而且一遇就是能让整个赛季报销的重大伤病。
也因此，星烁现在有些缺人。
而众所周知，星烁的青训队刚刚建立，后继乏力，他们必须依靠球探来补充有生力量。
在任侠和叶闲看来，这是他们久违的一次机会。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在许多其他的俱乐部那里吃了闭门羹，星烁是他们的最后也是最好的一次机会。可现在，这个机会消失了。他们必须放弃原本的一步登天的美梦。
“从乙级联赛开始也挺好的。”叶闲继续说服自己的外甥，“我听说这家俱乐部刚建立没多久，对了，还是他们的主教练亲自联系的我，他指名道姓要你过去。这个主教练，怎么说呢，我感觉他挺有野心的。小侠，或许你会成为这支球队升上甲级联赛的重要拼图。你会成为他们的核心的！”
“核心？”任侠眼睛亮了起来。
“是！核心！”叶闲加重语气说道，“想想吧。一个是在甲级球队当替补，看饮水机，一个是在乙级球队当核心，做升级功臣。小侠，东夏有句古话，叫宁做鸡头莫做凤尾。我认为这对你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这是你化茧成蝶的必经之路。”
叶闲本职工作国文老师，业余爱好看球，自从得知自己家外甥天赋卓绝，只是因为得罪了机足学校的一位高层而被勒令退学后，他就向任侠的父母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给他找到一个好的去向。
一家雄心壮志的乙级俱乐部。
叶闲心想，对任侠来说，或许真的比那些星光闪耀的甲级俱乐部更加适合。
任侠到底只是个毛孩，耳根子软，又容易被激起斗志，瞬间就被叶闲极富煽动性的一番话忽悠得东南西北都搞不清了。
“我这就去收拾行李！”他眼里闪动着火花，连饭也不吃了，把筷子往碗边一敲，蹭的一下起身，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跑去。
叶闲放下锅铲，转过身，把满是油渍的手往围兜上擦了擦，听着任侠房间里传出来的兴奋的嚎叫，宠溺地笑了起来。都说“三代不出舅家门”，任侠的性格像极了他，风风火火，想到什么就去做。他正是因为这个，才毅然决然地向学校请了长假，加上做老师原本就有的暑假，花半年的时间来为任侠寻找未来。
路已经替你找好了。
他在心里说，小侠，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去走了。
……
“砰！”
林远推开虚拟机甲试用机的门，把卡在机器上轻车熟路地一刷，径直走到柜台。
“376号完成。”他对柜台后由于受过伤而替换了机械耳朵的年轻人说道。
“远哥就是远哥，这效率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年轻人接过那张卡，转过身往柜台后的一台虚拟机甲试用机上一刷。这台机子和大厅里的那些机子略有不同，它更加简单，没有驾驶舱，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方形显示屏。
此时，显示屏上跳出若干行数据。
若是何欢和任侠看到，一定会惊讶地发现，这些数据的主人，正是他们刚才那局比赛里遇到的刀疤脸。
年轻人扫了一眼，点了点头，回身把那张卡放到手旁的一个集合卡槽里。
“钱会打到远哥你的账户上的。”他对林远说。
林远不易察觉地颔首，一边掏出手机，一边走出这个昏暗的大厅。
在大厅之外，还有一个大厅，只是更为明亮。
和里面那个一样，同样有数十台虚拟机甲试用机。穿着亮丽的侍者端着各式各样的饮品走来走去。巨型显示屏挂在中间，一些不踢的人就坐在沙发上观看比赛直播。
这间网吧的档次要比“天珑”高得多。
林远从那些握拳呐喊的观看者和衣着靓丽的侍者中走过。
就和那名的哥司机望着凤凰山庄园一样，这个大厅的世界也不是此时的他能够接触的。他能做的就是不停替别人代打，完成订单需要的排位分，获得相应的佣金，以此来攒钱，努力地过好每一天。
不过——
“很快！不需要多久了！”林远在心里咬牙说道，“他就能和这些人一样，甚至比他们更加有钱了！”
由于在机足学校里表现优异，是佼佼者，林远被星烁俱乐部的一名球探看中。
据这名球探说，他能够保证林远一定通过试训。
而事实上，据林远所知道的，被这名球探看中的不止他一个，那么为什么最后却只剩下了他呢？
理由是，只有他同意了这名球探那个极其过分的要求：当成为一线队成员后，将每周的薪资分给他三分之一。
林远自己也知道，这个要求是极其不合理的，他不知道其他球探是不是这样做的。可他必须接受。因为哪怕将三分之一的薪资分给对方，他能获得的钱也比现在代打赚的多得多。为了生计，他别无选择。
林远觉得自己就像一株悬崖缝中长出的杂草，不管是天上降下来的是甘霖还是酸雨，他全都得兜着，极尽所能地汲取养分。
走出这家名为“林凰”的网吧，林远熟稔地向附近的公交车站走去。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一看，来电的人是那位贪念过剩的球探。
“喂？”
“知道了。”
两声简单的应答，他挂断了电话。
球探打给他是为了通知他一件事，这周末在市民广场等候星烁俱乐部的班车去参加试训。
另外，他还告诉他，到时候可能会有一个新的竞争对手，但对方实力薄弱，是足球球员出身的半吊子，不足为惧，让他全力发挥就行，不必担心。
这位名叫陈宇的球探虽然往死要钱，但也确有其真材实料的。
他把其他参与试训的人的详细资料都告诉了林远，让他到时候试训的时候可以知己知彼，从而有的放矢。
正因为此，林远对陈宇说能让他百分百通过试训一事无比信服。
上了公交车，林远在靠后的一个座位坐下，等了好一会，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那笔代打单子的钱终于到账了。他这才放心地露出了笑容，将手机重又揣回兜里，眼神虚无地望着车窗外景物流逝。
新松江市，这座战前辉煌，战后依旧璀璨的大都会。
他也许能有机会再向上爬一点，看到更美妙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