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机室，二十分钟前。
何欢、林远以及一个神情怯懦畏缩的小男孩并肩而立，聆听这次试训的负责人李向南——他同时也是星烁俱乐部的青年队教练——讲解有关此次试训的诸多项目及注意事项。
与此同时，一线队的主教练钱纪平、球探陈宇、宫磊以及于迈、白轩朗等安保人员也已等在虚拟机室外的观赛厅内准备观看一会儿的比赛。
星烁俱乐部的试训和其他俱乐部略有不同。
它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参加试训者使用他最擅长的位置和虚拟机构建出的模拟队伍踢上一场九十分钟的比赛，没有加时赛。
之所以这样安排，既是因为这次仓促补员是由于突如其来伤病潮导致，也是因为星烁的战术风格使然。这两个因素决定了星烁要尽可能地找到和受伤的那两名球员球风类似、同时和球队战术风格匹配（起码不能大相径庭）的紧急替补。
“我不要求他们有惊人的射术，也不要求他们有过人的盘带能力，平均，所有的能力在平均值以上就可以。但唯一有一点，他们不能满脑子想着当个人英雄，该传球的时候就传球，该射门的时候就射门。在我的这支队伍里，没有人是唯一的进攻点，我要每个人都能进球，也要每个人都能助攻。这是一架精密的机器，只有当所有齿轮都听话运转，才能完美地运行。”
李向南回忆钱纪平曾经和他说过的一番话。
曾经他认为这是天方夜谭，因为机足是十一个人的战争，在赛场上奔跑的是十一颗跳动的心。
钱纪平怎么可能让前锋做到不粘球、不占用过多的球权，让每个球员都拥有出色的视野、捕捉空当和关键传球能力，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具备这些素质的人，不管去哪支球队都是香饽饽。
而光靠训练，就想要让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纵使星烁的教练团队再强大，也没强大到这种地步。
然而，上个赛季星烁的亮眼表现，却让经常观看星烁比赛视频的李向南大吃一惊。
因为钱纪平的确向他展示了一支仿佛脱胎换骨的队伍，他们进攻时是一个整体，防守时也是一个整体，绝对没有前后场脱节的毛病，也没有前锋球员孤军深入而队友鞭长莫及的窘境。
“这还只是一个雏形。”钱纪平对李向南说。
李向南若有所思，或许钱纪平的这个狂人的狂想，的确有付诸实际的可能性。
因此，他在培养手底下青年队球员的时候，也尽量培养他们的大局观，培养他们互相配合的能力。
可惜，青训是一个耗时漫长且艰辛的工作。
还未等李向南收获成长的果实，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伤病潮就带给了他们第一次考验。
“希望这三个小伙子里能有一个符合要求，一个就够了。”李向南看着眼前的三人心想，他手底下的青年队里如果硬要提拔进一线队，还是有那么两三个人够格的。当然，这是以他的标准，至于钱纪平是怎么想的，李向南就不知道了。
“左边锋，中锋，右边锋。”
钱纪平翻阅着手里的资料，说是资料，其实就是薄薄的一张纸。上面记录了何欢等人的司职和球探对他们能力的初步评估。
在这张纸上，有关林远的资料最丰富。
这可是陈宇向林远的机足训练学校讨要来了他在校期间的所有考试成绩和比赛录像，连续好几天不眠不休才分析出的。他到底是专业的，和宫磊那个半路出家的不一样。
宫磊对何欢的初步评估可谓相当简陋，大概就是根据他看了何欢几次比赛后的粗略印象得出的结论。
大体上就那么几点：速度快、射术精湛、很受观众欢迎。
没了。
导致钱纪平一扫而过。
说句实话，在这三个人里面，如果真要选一个人，钱纪平只会选林远一个——尽管林远的球风和钱纪平的战术风格有些相悖。不过钱纪平相信，球风这东西，是有一定几率可以改变的。毕竟林远年龄还小，还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定型。但天赋是没有办法通过后天培养的。
有的人，不管你怎么教，他在球场上就只能看见这么多人，就只知道把球传给最近的队友，或者表面上看起来很有机会射门得分的队友。他不会理解钱纪平战术中说的：“如水一样流动，通过球的传递、控制和转移，在无中创造出有。”这种涵盖了一些哲学思想的话语。
就说这个何欢吧。
俱乐部新招进来的球探宫磊找来的人。
这个宫磊之前找来过十几个人，没一个符合钱纪平要求的，要么就是脑子笨、不灵活，要么就是天赋差、没培养潜力。在钱纪平的用人准则中有一点很关键，那就是球员的多样性，要求一专多能。
打个比方，如果一个球员踢中锋很出色，其他位置也表现得中规中矩，在水准线以上，那就肯定是钱纪平梦寐以求的人才。
他的战术风格要求在比赛时他的球员会临时充当很多种其他角色。阵型的框架在比赛开始时是定好的，可在比赛进行中的时候，就会猛然转变成另一种阵型。上个赛季，星烁之所以能变成一匹黑马脱颖而出，就是得利于其他球队对星烁的这种天马行空的战术风格不熟悉。
既然之前那十几个人都如此，想必这个何欢也不会特例到哪里去。
因为宫磊的眼光放在那里了，他不了解钱纪平究竟想要什么人，他只是根据自己的粗浅认知，觉得这个球员不错，就贸贸然地把他请来试训，这不但是浪费球队的资源和时间，更是浪费这名球员的资源和时间。
因为宫磊先前几次的失败经验，钱纪平直接在比赛开始前就否决了何欢的通过可能。
尤其是当他听说这个何欢是青训主管周奇涵主张参加此次试训之后，那些对宫磊和周奇涵的所有偏见就统统转移到了何欢身上。
这个周奇涵，据说是星烁俱乐部一位股东的亲戚，算是走后门进来的，好在对待工作态度认真，手底下也算有两把刷子，勉强把青训这一块运行得有模有样。钱纪平尽管看不惯他，但平时也井水不犯河水。毕竟他们两个人的职责区域不同，很难产生矛盾。
但周奇涵有个缺点。
那就是他看待问题的角度很商业化，或者说，很功利。
他做过两件事，让人啼笑大方，觉得这世上竟真有人会把事做到这一步。
一件事是，他为了球队的面子工程，向董事会申请资金去给每个长相一般或丑陋的青年队球员做整容手术。尽管整容手术在这个时代已屡见不鲜，不只是爱美的女性，有的时候一些男性也会去做，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但周奇涵找的这个理由就很好笑。他竟然觉得球队成员颜值上去以后，粉丝数量会急剧增加，从而影响到俱乐部的经济收入。
第二件事同样的，也是为了提升俱乐部的财政预算。
他拉来了一批家世背景非富即贵的年轻人，并且让李向南组建一个青年二队，把这批人安排进去。
李向南在看了这群小伙子用虚拟机踢了一场模拟比赛后，对整个世界产生了怀疑。为什么可以有人能在整场比赛碰不到球，一直在摔跤？而且这个有人，不是一个，是十一个！整整一支队伍都在和脚下的土地做着顽强斗争！
有实在看不过去的人把周奇涵的这两项提议捅到了俱乐部高层。
后来，周奇涵的那位幕后支持者敲打了他，让他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不是俱乐部主席，不需要为俱乐部的财政操心。这才让周奇涵哑了火。
其实钱纪平有一点没猜错，周奇涵之所以同意让何欢参加此次试训，正是因为宫磊和他说，何欢是东夏足球的未来之星，拥有相当庞大规模的粉丝基础和商业效应。如果能让何欢进入星烁俱乐部，一定能在全国范围内扩大星烁的知名度，有百利而无一害。
坐在青训主管位子上，却偏偏一颗俱乐部主席心的周奇涵立刻就动心了。
于是，钱纪平就在他手上的这张薄纸上看到了何欢的名字。
除了何欢以外，另一个名字：陶辰。同样让钱纪平无比头疼。因为这个名字后面站着的是俱乐部一位从不管事、但真要插手俱乐部事务却没人敢说半句是非的老爷子：星烁俱乐部的名誉主席，蒋靳辉。
这位老爷子亲自安排手下把这个叫做陶辰的、看起来可能还没满十五岁的小孩子送来了星烁，并且不留任何回旋余地、指名道姓让他参加试训。
钱纪平觉得很为难，你说这个陶辰，是让他通过试训呢，还是不通过试训呢？
钱纪平觉得，还是得看对方的能力和潜力之后再下评判，实在不行就弄去青年队，他相信李向南的能力，再废物到李向南手下也能变成一个不那么讨人厌的废物。
“好了，规则就是这样，你们听懂了没有？”李向南看向三人。
林远掀了掀嘴唇，不说话，一副生人勿近、很拽的样子。
何欢点了下头，鼻腔里发出一声嗯，比林远稍微好接近一点。
至于陶辰，这孩子像个独自来到丛林里闯荡的、还没断奶的小兽物，三分之一的身体都躲在了何欢背后，只用一双怯怯的眼神看着李向南。
看来他和何欢相处得算是融洽，已经把何欢当做可以亲近的人了。
也是，来的班车上除了司机外一共就他们三个人——蒋靳辉的手下把陶辰送上班车后就离开了——这三个人里面，林远不苟言笑，像谁欠他多还他少一样，陶辰如果想找人聊天，就只能找何欢。
李向南叹了口气，心说还是趁早把青年队的那几个小子提拔上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