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车在落英缤纷的公路上行驶,和他们相似的客车每隔几公里就能见到一辆。他们透过玻璃看到对方车厢内坐着的也都是和他们一样年纪的学生。如同碰见了宿敌一样,双方警惕地对视,从彼此的眼神中体会到惺惺相惜。
公路周围的景物时而荒秽丛生时而百废待兴,不时便有一辆高档品牌的汽车加速超到他们前面去,很快就连车尾灯都看不见了。宗山岛全岛禁飞,因此看不到一辆飞行载具。
根据路口的分道标志,大客车和小客车分别驶入了两条支道。在一扇高大陈旧的电子铁门前,他们停了下来,年轻男人伸手把一块镀有识别码的金属牌贴在了前挡风玻璃的右上角。铁门的顶端降下一束微光,核查过这辆客车拥有通过权限后,电子铁门缓缓向两边洞开。
有眼尖的学生看到,铁门的上方,那块巨大的复古风格的仿木制门牌上,不再是铁竖银勾的“恐龙公园”字样——据说这是那一年东夏的礼部尚书题字——取而代之的是“恐龙世界”四个字,字体板正,感受不到一丝商业的味道,像是在诉说一种真理。
进入恐龙公园旧址后,客车的车速放慢,由六十码降到了三十码。他们在一条凹凸不平的土路上颠簸,随处可以见到六轮的重型运输车,工人们将一直到现在为止都尚未拆除的防护网回收,不管它们的损毁程度是否严重。
更远处山林茂密,随着秋风拂过而簌簌作响。学生们趴在窗户上,期待从中慢悠悠地走出一头脖子长长的腕龙或者梁龙——他们都曾听祖辈叙述过那种第一次见到恐龙时的震撼和惊喜。
“理论上来讲,这里的植被和气候条件,并不适宜梁龙、腕龙生存。梁龙生活于侏罗纪末的北美洲西部,那里气候分布狭长,属于温带海洋性气候,全年温和潮湿,冬无严寒,夏无酷暑。而宗山岛是典型的亚热带气候,冬温夏热,四季分明,降水充沛,所以梁龙生活在这儿,很有可能会水土不服。至于腕龙,历史上恐龙学家曾经在亚洲发现过它们的化石,倒是有可能在这里生存。”
柳秉旭如同老师给学生上课一样娓娓道来。他说话条理分明,依据详实,在恐龙研究领域,他俨然就是一个成熟老道的专家。
一边介绍,他一边用余光窥视何欢。见到后者仍然戴着耳机在闭目养神,他不禁感到一阵气馁,觉得自己就像抛了媚眼给瞎子看。这家伙对恐龙一点兴趣都没有吗?既然如此那他来这里干什么?申请去植物园不好吗?
他挠了挠头,深感苦恼,觉得自己的安利大业似乎要夭折了。
客车仍在颠个不停,后排的一些学生脸色渐渐不太好看,年轻男人也想到了这一茬,连忙分发晕车贴给大家。这种晕车贴贴在耳后,起效很快,持续时间很长。是居家出行必备良品。
柳秉旭一开始谈兴甚浓,可随着汽车一颠簸起来,他就像番鸭被掐住了脖子,想说话又说不出,脸色转而苍白,感觉早上吃的东西全在胃里面翻腾。
他的晕车症状比其他人更加严重,不仅头晕,想要呕吐,还头重脚轻,坐也坐不稳,连伸手从前排同学的手里接过晕车贴都坐不到,活像个不倒翁,屡次往何欢的左肩撞。
闭目凝神的何欢睁开眼,转头看向他。看到柳秉旭脸色难看得吓人。一个词突然出现在何欢的脑海:晕车!
他伸出手,用力固定住柳秉旭的身体,然后前后看了一眼,发现前排伸过来一只小手,手里面拿着一个塑料袋,正在晃啊晃。
他也不知道塑料袋里装的是什么,总之先接过再说。
拿到手扯开袋口一看,他愣了愣,在此之前他从来没见过什么晕车贴,所以不知道这些小玩意儿派什么用处。
也是,他连晕车药都只是在出发前听几个同学闲聊时说起过,更别提晕车贴了。一个从来不会晕车的人,你跟他谈这些,不就等于和夏虫谈什么叫冰吗。
何欢盯着塑料袋内看了几秒,年轻男人为了传递时取用方便,特地把包装盒和说明书拿了出来,这也就导致何欢此时无从得知这些东西的作用。
这时,柳秉旭脸色一阵激烈的潮红,身体陡然前倾,何欢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以为是他一时间没有控制住身体的平衡,便手臂兀然发力,强行控制柳秉旭坐在位置上。
哇的一口。
何欢一帧一帧地低下头,看着裤子上红一滩白一滩的呕吐物,陷入了沉默。
“老师!柳秉旭吐了!”
车厢内一阵鸡飞狗跳,柳秉旭的呕吐就好像列克星敦的枪声,为其他人放心大胆地吐出来起到了很好的引领和借鉴作用。
就这样,十分钟后。
客车司机“目送”最后一个学生下车远去。望着窗户上如同一幅抽象画般的呕吐物画作,陷入了和何欢如出一辙的沉默。
嗯,他必须提醒园方,下次一定要在车上备足了呕吐袋!瞧瞧他这辆爱车,现在简直跟被丧尸袭击了没什么两样,这些呕吐物要不说是什么,和丧尸的脑浆子有什么区别?
“不,不好意思。”
盥洗池旁,柳秉旭反复搓着手,一脸的抱歉和愧疚。“要不我们换裤子穿吧。”他说,他看到何欢裤子上暧昧的洇痕,“我们俩的尺码应该差不多。”
“不用了。”
何欢把手从自动干手机里抽出。
“要不我去向园方申请他们员工备用的便服。我听说以前的恐龙公园有这种服务。”何欢越不追究这件事,柳秉旭反而越坐立难安。
“我说了,不用。”
何欢对柳秉旭笑笑,看出了这个眼镜男孩的惶恐,“秋风一吹,这裤子就干了,你不用自责,你又不是机器人,像呕吐这种生理上的防御反射你怎么能控制住呢。”
他这么一说,柳秉旭顿时没话说了,何欢脾气好到他的羞愧程度节节攀升。
“我一定会补偿你的。”他诚恳地说。
何欢笑着点了点头,没把柳秉旭的话放在心上,越过柳秉旭走出了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