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老板说了是城南的梨仙戏班,可当沈、骆二人到了城南,找了街坊一问才知道,人家两年前就已经搬走了。几经辗转,他们才问到了梨仙戏班的确切所在。
沈青荷从县衙里牵来一头毛驴,拖上骆言卿二人出了城门,往外走了足有半里地,才看到了一个隐藏在一片竹林后的小村落。
进了村,引入眼帘的是随意建起的房子,窝棚。路是四通八拐的,像是藤曼肆意生长。这里犹如一个迷宫,轻易地将他们这两个外乡人困住了。
骆言卿凭借着一副人畜无害的俊美皮囊,央了一对小姐弟给他们带了路。
两姐弟估计是在这村子里长大的,带着他们熟稔地在村子里转悠了起来,没多久就指着村子尽头的一栋有着低矮土墙的房子说:「到了。」
骆言卿从荷包里拿出两颗造型精致的糖,蹲下身子,递给两姐弟。
两个孩子不知是不是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糖,只是看着,并不接。
年龄大些的姐姐,她抬头对同时女子的沈青荷问道:「这个?这是糖吧?」
骆言卿把糖又往两个孩子面前伸了伸说:「对,这是五柳斋的桂花糖,他家师傅可是给官家捏过糕点的,很好吃的,你们尝尝。」
姐姐灰扑扑的小脸上露出了难色,咬了咬下唇,讷讷地说:「就…就只有糖吗。」
沈青荷从骆言卿手中捻起糖,又加了几文铜钱,一并递给了两个孩子,笑着说:「喏,玩去吧。」
两个孩子的脸瞬间亮了,女孩小心接过钱,拿着糖先给弟弟一颗,剩下的一颗连同铜钱紧紧攥紧手心,开心地道:「谢谢叔叔,姐姐。」
女孩拉着弟弟,蹦蹦跳跳兔子般,在迷宫似的道路里没了身影。
骆言卿回过头来,哭笑不得地说:「这两孩子看着小,竟也是小财迷。」
沈青荷淡淡地道:「不是他们财迷,而是对那两个孩子来说,糖再好吃,也不及一文钱来得实在,一文钱现在能买两个肉包子呢。」
骆言卿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他四下一看,这里虽是近郊,却跟城中相去甚远。来往的人多是衣衫褴褛,所住房屋也多为泥墙木门,更有几户仅以茅草为顶,一片萧索之相。也许正如沈青荷所言,对于那两个孩子来说,几文钱确实比一盒两两银子的糖要宝贵得多。
沈青荷见他不说话,怕自己让他不痛快了,忙找补道:「不过那桂花糖看着不错,肯定也很好吃。我想他们吃了甜滋滋的,心里定然也能高兴上好几天吧。」
骆言卿挠了挠头,干笑两声。心里想着回头让管家把荷包里的糖折算成铜钱,指不定日后办案能更方便许多罢。
沈青荷找了颗粗壮些的树,将驴拴好,抬手想叩门。想了想回头对骆言卿低声说:「刚刚嘱咐你问的,可别忘了哦。」
骆言卿哗啦打开玉骨扇,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道:「放心罢,忘不了。」
心中带着几分怀疑,沈青荷还是叩响了木门。
不多时,门开了。应门的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身形单薄,小脸尖瘦,一双眼睛圆秃,瞧着像只青蛙。
男孩原是懒懒的,一见骆言卿眼睛就睁大了。除了骆言卿长得好看之外,一身的锦衣,手中的玉骨扇,腰间别的墨绿玉佩,哪一件都是他没见过的好东西。
这通神的气度,比城里的好些富家公子还要有派头得多呢。
男孩足足盯了骆言卿好半晌,才道:「你们…你们找谁?」
骆言卿拱手笑道:「敢问小哥,请问这可是梨仙戏班?」
男孩眉头一皱,想了想说:「是,不,不是,现在不是了。」
男孩话音刚落,便听的内院有人说话:「六筒,谁啊?」
六筒扭头道:「两个生人,说是找梨仙戏班。」
说话间,一个老者徐徐走来,他背脊微驼,脸上沟壑丛生,面色发黄。但层叠眼皮下的一对眼睛,目光矍铄。
骆言卿自报了家门,老者将两人打量了一翻后,便将两人让进了院子里。
六筒伶俐地从屋里搬了三张小矮凳,便闪身进了屋。
老者刚落座,便开门见山道:「老汉姓杨,是梨仙戏班的班主,不过两位此番前来若是想找戏班,便是要扑空了。我两年前便把戏班散了,若是二位想找戏班唱戏,我倒是有一两个相熟的老班主。两位若是不嫌弃我们粗鄙,老朽可代为引荐。」
骆言卿挂着笑,如朗月下的清风,他温声道:「不劳烦老丈。实不相瞒,我等其实是为了寻人而来。」
杨班主:「寻人?二位要找谁?」
骆言卿道:「四喜。」
「四喜?」杨班主耷拉在眼睛上的眼皮提了提,沉默了一阵,才像呢喃又像是抱怨地说:「唉,找四喜啊。如果他还在,我这梨仙戏班指不定还能撑几年,哪会这么快散了。」
沈青荷听完心里一沉,他们来之前她心里就只打突突。戏班散了,怕是人也散了,刚找到了线索怕不是又要断了!
骆言卿倒像没受影响,他眉眼微微下沉,像是被杨班主的情绪所感染,低声说:「想想老丈那几年苦撑戏班,也是很辛苦了。」
杨班主的双手不自觉地抚着膝盖,重重叹了一口气:「可不是嘛,四喜这孩子五六岁就被他娘卖到了戏班,我瞧他模样长得俊,有伶俐,嗓子也好就让他学的旦角。他倒也是争气,十五岁登台,唱得倒也是有模有样,双飞燕唱得更是他的拿手绝活。我原指着他能把戏班带起来,我也好享福。没想到这小子竟给自己灌了砒霜!」
像是说到了痛处,杨班主的双眼泛红,他只得胡乱一抹,接着说:「人是救回来了,可嗓子废了,再也唱不了了。后来他就在一天夜里,不声不响地走了,到现在一个信都没有。不到三十的人,也不知老成什么样子了。他走时我都是五十多的人了,确实没有心力再栽培新人,苦熬了几年不得已也就把梨仙班收了。带着六筒到这里,了度残生罢了。」
杨班主长吁短叹间,十几年的心酸就这样说尽了。仿佛人活于世,大多如此,不如意十之八九,与人道之不足一二。
骆言卿听罢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一个迟暮老人如此,怎能叫人不为之唏嘘。
「如此说来,杨班主也不知道四喜如今在哪里了。」
杨班主低下头:「唉,老朽确实不知,让二位白跑一趟了。」
骆言卿跟沈青荷交换了一个眼神,仍是温声道:「班主哪里的话,是我们唐突了才是。不过,在下还想跟班主打听一个人。」
杨班主摆摆手:「骆推官请讲。」
骆言卿道:「杨班主可认识刘文长。」
进门之前,沈青荷特意说过,四喜,刘文长二人之间定然有关联,都是要问的。甭看骆言卿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可交代过的事,他还真没一件办砸的。
「刘文长」杨班主念着这个名字,眉间的皱纹变得更深了,沉默了半晌,他才说:「我想起来了,是小木头吧。我们都叫他小木头,您说大名我还记不得了。以前我们两家住在一块,他就常来我们戏班学戏。他声音浑厚,我教他唱的老生。后来他娘觉着唱戏不是什么正经营生,就带着他搬了家,我听说他娶了妻。小木头他…他出事了?」
骆言卿淡淡地说:「对,他死了。」
杨班主的脸色骤然大变,布满皱纹的脸垮了下来,像放了几天的蔫茄子。层层眼皮掩盖下的眼睛像是失了焦,垂得低低的。
「怎…怎么死的?」杨班主的声音不受控地微微发颤。
骆言卿一副波澜不惊地扬声道:「我们也在查呢,老班主若是有四喜的小心尽可来县衙找我们,我有重谢。」他有意无意地加重了“重谢”二字。
杨班主讷讷地点头,心神不宁地把两人送出了门。
沈青荷把骆言卿拉到一旁低声道:「这老班主没说实话。」
骆言卿修长的剑眉挑了挑,斜眼睨着杨家,点头道:「确实,不过别担心,一会儿会有人跟我们说实话的。」
两人拉着毛驴在村子里又闲逛了一阵,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杨班主的家门旁。这时,从那半人高的围墙后,冒出了一个人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