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朗星稀,鸟雀栖于枝头,鸣虫也偃旗息鼓,藏身树叶草丛间。幽深的巷子里远远传来更夫的三声梆子响,几只野狗闲来无事也和着梆子叫了几声,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整座瑞阳县仿佛陷入了沉睡之中,但也有例外的…
啪…啪…啪啪啪…
「打了一只又一只,没完没了…」沈青荷从脸上捻起一只蚊子摆在右手旁的木箱上,上边已经整整齐齐列了一排蚊子的尸体。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数一数能有十来只了。
沈青荷已经在这枯坐一整个晚上了,入了伏的蚊子个个都跟饿极了的老虎,渴血还凶悍。她一个大活人,在这些蚊子眼里活脱脱的一块香肉,自然是争先恐后地往她身上扑了,饶她身手再敏捷也是逃脱不开。
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人在暗巷遭蚊戏,苦也!
今日地天气闷热异常,风像被浆糊黏住了似的,从下午便不见了踪影,闷热潮湿的天气让人有种待在蒸锅里的错觉。
沈青荷拍了拍自己的脸,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天气热她倒是不怕,就是这困劲上来了,熬不住。
打了一个哈欠,她用手指撑着酸软的眼皮,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严府的后门。
自打入夜后她就一直守在这里,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但心中自有一个强烈的感觉,今晚必然有事要发生。也正是这个念头,支撑着她独自守到现在。
至于那个说了要跟自己找证据地骆推官,天还没黑便没了踪影。沈青荷觉得他回去了倒好,不然他一身细皮嫩肉哪里经得住这些蚊子的折磨。况且又要熬夜蹲守,或是伤到,吓到,病了,自己可是扛不起这个责任的。
「哈唔~」沈青荷嘴巴张得老大,又打了一个打哈欠。
但蹲人这个活,一个人做还真是吃力了些。
沈青荷又枯坐了一阵,眼看着眼皮子越又来越重,她生怕自己撑不住,一狠心朝着手臂内的嫩肉狠狠一掐,疼得她一个激灵。
就在这时,她猛地瞥见严府的小角门拉开了一条缝,沈青警觉地探过身子,眯起了眼睛。
小角门中闪出一个人影来,借着月光,沈青荷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虽然此人很快地拉起了兜帽,可她仍能清楚地认出她就是严夫人。
只见严夫人拉上角门,没多停留,迅速地没入了暗巷中。
沈青荷自然不敢怠慢,也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月色溶溶,照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沈青荷紧跟着几丈之外的严夫人,虽然不知道她此行目的,可深更半夜地在外头游荡,定然不是悲伤过度出来散心的。
她耐着性子又跟了一阵,果然严夫人便来到一条巷子,抬手敲开了一户普通民房。不多时,门开了,里头的人谨慎地没有露出脸,只是让着严夫人进了院子。
眼见人进去了,沈青荷心中着急,绕着这户人家前后转了一圈。一咬牙,纵身翻过了半人高的土墙。她悄声落下,环顾四周。
这是个普通的宅子,前院栽花,后院植树,一座屋子立于正中,没甚特别。
沈青荷顺势瞧见了唯一亮着灯的厢房,便绕到屋后,却见树荫下竟也立着个人影。
这大半夜的,她又是翻墙而入,冷不防见着个人影,沈青荷心虚加紧张,登时被吓了一大跳。
「沈捕快~」
此人声音极轻,但此时夜深人静,却也足以让沈青荷听得清楚。
低沉而又带着独特腔调的官话,只是说短短的三个字,沈青荷都能轻易地辨别出,此人正是…
「骆推官?!」
「嘘~」
骆言卿从阴影中探出半个身子,月光下宛如仙人,而他怀中搂着地,却是一只肥嘟嘟的大橘猫。
这只猫也不知平日吃了多少五谷杂粮,竟长得这般肥硕。
沈青荷张了张嘴,想问什么,骆言卿却早有预料似的,从肥猫的脖子下抽出一只手,指了指窗户。
沈青荷这才发现,油一缕黄色的灯光从窗户的洞中穿了出来。
骆言卿对她招了招手,沈青荷从善如流地凑了上去,挨在骆言卿身边。
透过小小的纸洞,沈青荷禁不住咋舌,这栋看似普通的民房,却是别有洞天。屋内轻纱罗曼,熏香缭绕,桌椅雕饰精美。光是那一组紫檀小方桌,便知造价不菲。
她再迷眼一看,屋里似乎只有两个妇人,一个是严夫人,另一个她是眼熟的。
「潘婆子」沈青荷轻声说。
她想骆言卿初来乍到,便抬起头对骆言卿解释道:「潘婆子是牙婆,想不到牙婆收入这般可观。对了骆推官,你怎么在这?」
骆言卿只是笑着摇头,并没有说话。
沈青荷碰了个软钉子,只得摸了摸鼻子。
「桂枝,你家现在正乱,有什么天大的事啊,你就赤眉白眼的来了。」潘婆子接过严夫人脱下的披风,笑着说。
严夫人道:「我刚想到有件要紧的事,急需你帮我办了。王永锡那厮要了我一方帕子,当做结盟的信物,你明天一早就去他家给我拿回来,免得节外生枝。」
「桂枝,帕子。」沈青荷叨念着,她心里登时明白过来。她问道:「骆推官,您给秦妈妈看的帕子是严夫人的罢?王永锡,您说王永锡莫不是严夫人的人?」
骆言卿道:「那方帕子,我是在王永锡家的墙缝里找到的,至于他们是不是一伙,咱们看看再说。」
屋内,潘婆子把严夫人安置在椅子上,笑道:「我当是什么呢,你放心,我定帮取回来。不过…」潘婆子拿了个凳子挨在严夫人身旁坐下:「姓王那小子可靠不可靠?」
严夫人接过潘婆子的茶,淡淡道:「以前不可靠,现在该是极可靠的了。那小子欠了刘麻子赌庄那么多钱,不动手哪来的钱还债。还不上债,刘麻子又岂能轻饶了他。严如玉能为他赴汤蹈火,可王永锡却是舍不得自己这条贱命。」
潘婆子点点头:「那就好,唉,我实在想不通,如玉这蹄子怎的这般不争气。」
严夫人冷笑:「到底不是自己生的,还是不亲。当初我见嫁给严丰年多年未有所出,把她抱了来也不过是想稳稳地位,哪想严丰年那贼狗秃中了状元就想把我一脚踢开,好在你那几贴药,这才让他老实了。」她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我那会寡妇失业,又带着她。日子本就过得艰难。我看她资治不错,也花了好些心血培养。你瞧瞧她那时出落得多好,一去了红豆宴便夺了头魁首。好不容易现在日子好过了,这蹄子竟这般不没有良心,还骂我坑害了她。她不争气,我还恨自己不长眼呢,花了十多年的心血,养出了这只白眼狼。」
潘婆子附和道:「谁说不是呢,我在一旁看的真真的,你对她是尽心尽力了的。可她呢,真真是忘恩负义。」
「红豆宴是什么?」沈青荷下意识抬头问骆言卿。
此时的骆言卿背着光,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淡淡地说:「先听他们把话说完,红豆宴的事一会儿再跟你解释。」
也不知是什么,竟这般神秘,让人怪想知道的。无奈何,沈青荷抓了抓脸,仍旧向屋内窥探。
严夫人握着杯子,没有放下,许久才冷声说:「自从她见了这个王永锡,便像得了失心疯。一听我要将她许配给吴二公子,还要威胁我要把红豆宴之事宣扬出去。若不是她把事做绝,我又怎会痛下杀手。」
潘婆子轻拍严夫人后背帮其顺气,附和道:「正是呢,走到这步咱们也是为了自自保,那蹄子可怪不得我们。不过我说你也忒麻烦了,解决那丫头我配上两贴药便能了事,何苦又找了个王永锡,闹了个绑架案出来。」
严夫人一戳潘婆子的脑袋,道:「我平日说你脑子简单,你还不信。你想想,那丫头病死,顶多叫红颜薄命。她被贼人所掳,以死明志,哪个更好听?哪个对我更有利?」
只是这么一点,那潘婆子便似茅塞顿开,连连点头:「原来如此,你瞧我这脑子,笨死了。哎哟,桂枝,你我在楼里,被一个妈妈教养,怎的你这般手段。怪不得你以前客人比我多,现在日子也过得比我体面。我啊,就只只配你后头捡点汤水喝喝。」
严夫人哪里不知道这是潘婆子的恭维之词,只是淡淡笑着,没有接话。那潘婆子殷勤地给她添茶问道:「不过,姓王那小子今晚动手的地方可安全?」
严夫人道:「那是自然,宅子是我刚买的,看中的就是它背山靠水,邻里离得远,清静。虽然沾血可惜了些,但也比别的地方安心…」
她还没说完就从窗边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严夫人跟潘婆子当下警觉起来。潘婆子更是一马当先,滚圆的身子噔噔噔跑到窗边,一把推开。
月明如昼,照的地上亮堂堂的。潘婆子探出身子,后窗的那片阴影空无一人,只有一只橘猫在懒懒地舔着瓜子,她怒道:「你这死肥猫,要玩也去别处玩,躲在这里吓你老娘!」
无辜的橘猫被一顿责骂,像是抗议似的,喵喵叫了几声,弓着身子便窜进了后院,不见踪影。
严夫人随后过来,左右看看,低声道:「罢了,大半夜的别把邻居吵嚷起来。」
潘婆子仍是不忿地啐了一口,又把窗户关了起来。
殊不知,房子的另一头,沈青荷被骆言卿捂着嘴,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骆言卿直等到没了动静,便把把沈青荷从:「沈捕快抱歉,事出紧急,失礼了!欸,你去哪!」
骆言卿伸出长臂拦住了沈青荷的去路。
沈青荷又急又气,压着嗓子怒道:「去找那两人问把人藏哪了,再晚一步,严如玉可就没命了!」
说完她就打开了骆言卿的手,哪里想到她才一抬手,骆言卿竟又扣住了她的手腕,她使尽了力气都掰不开。
「你…」
「沈捕快,就算你现在让你冲进屋里,你有把握严夫人会老老实实把藏人的地点告诉你?你就不怕被她反咬一口,指责你诽谤污蔑?」
沈青荷愣了愣,发热的脑子犹如当头浇了一桶冰水,冷静了不少。
骆言卿瞥向那栋仍亮着灯的屋子,侧头对她说:「你若想救人,也信得过我,跟我走便是。」
不多时,一辆马车横穿街巷,急促的马蹄声划破深夜的静谧,又迅速消融在茫茫夜色中。
沈青荷拉开帘子,夜风带着湿意扑面而来,冰凉的感觉跟这闷热的夏夜格格不入。
他们正赶往城郊的一所宅子,这个地方沈青荷虽没去过,却是有所耳闻。在以前那里还是一片水泽洼地,但近两年有些豪绅陆续在那里建了自己的别院,看重的就是那里背山靠水,藏风聚气。
这个地方是骆言卿说地,据他所说是昨天在翻严府记录时瞄到的,严夫人在今年年初刚买入地一幢宅子。
这宅子的购入时间跟地点都跟严夫人所说的极为相符,定然不会是巧合。
沈青荷也不容多想,便跟骆言卿上了车。此时的她一心只挂在严如玉身上。,恨不能自己能长出一双翅膀,穿过街道巷弄,直奔那所宅子该有多好。
骆言卿的马车由两匹骏马打头,劈开了夜色。沈青荷此时心乱如麻,而健谈的骆言卿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两个人各有心思,都没有说话,狭小的车厢异常安静,被得得的马蹄声填满。
估摸着也就一、两盏茶的功夫,沈青荷拉开了帘子,白银似的月光倾泻一地,一片低矮的小山下零星散布着些占地颇广的别院。一幢幢的不见灯火,像静立在荒野中的墓碑,触目惊心。
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然后在一幢毗邻石桥的宅院前停了下来。
沈青荷沉不住气,还没等车停好,便拉开车帘跳下了车。徒留骆言卿在车厢中,看了看自己那只想制止的手,摇头叹息。
这丫头,有些莽。
沈青荷一下车,就见别院大门竟是开着的。她心中霎时凉了半截,该不会王永锡已经动手,跑了吧!
她奔进院子,此时一股山风吹过,凉飕飕的,还带着一丝血腥味。
沈青荷一扭头,就见西厢房中有一抹微弱的光线在闪烁。
此处有人!
她不禁屏住了呼吸,放轻了脚步,慢慢摸近了西厢房。
走近了才发现,这间屋子的门也是没关的,门板间留着足有四指宽的门缝。
沈青荷咽了咽口水,凑到门缝前,往里窥探。
只一眼,他便如遭雷劈般,身子僵了大半,愣愣地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