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不洁的黑卵裹挟着空中的急雨迅速穿透层层浓雾,高速旋转带着一股毁灭性的力量跌入深谷。这一路下来大概有数千丈的高度,黑卵顺着山体之间复杂的冰道左冲右突,擦着峭壁上生长的带有冰凌的长青植物叶片,钻过不那么坚固的冻雪,偶尔也会撞断几根黑曜石崖体上凸出来的不那么牢靠的冰柱。它是多么的极具灵性啊,偶尔它也会卡在一段无法通过的冰隙中歇歇脚,走不通的“道路”它就变得滑溜溜地软下来,压缩自己的体积,像“黑色的焦油”一样委曲求全地挤过去,如遇到薄冰一类便捷可行之路就会强势撞碎,最后绊着了绿色藤蔓和不知名的野葛最后“噗通”落入了深水之中。黑卵在下沉五、六米之后,在幽暗无光的水里又飞快浮了上来,它坚毅顽强的程度远超你的想象。有点类似大雨过后河水暴涨,孩子们在河里放游的船模一样,磕磕绊绊往前漂去。这亦如它长大成人之后的处事态度。历经千辛万苦,这枚黑卵最终漂到了预兆湾。
黑卵顺着弯弯曲曲锯齿形的深水湾从上游漂流下来,发出绿色的冷光,沿途的小鱼小虾可都遭了殃,全部翻起了鱼肚白,都被“瘟死了”。一截夏季涨潮倒桩的白杨树浮木,树干半泡在水里,一半已经腐烂,看上去就像睡在泥坑里的鳄鱼一样,试图阻挡住黑卵的去路,它上下载沉载浮,在激流中打了数个旋儿,克服阻力,从下面一溜就钻了过去。在往下游的漂浮路径中,黑卵没有选择继续汇入到山下镇子里的椰奶河,而是选择了一条小溪般的支流。不知过了多久,它最终到达了这条支流的尽头,遇到了一块无法通过的坚硬岩石,溪水最钟透过岩石渗入地下,无论它怎样挤压自己的身体,都是无法钻过去的。它迟疑了一会儿,黑卵的内部逐渐发出红光,化作了一股黑色的液体渗入到地下水中,并最终漂浮在一口古井的水面上,重新凝聚成卵。
光火堡的后院有一口古井,古井边有一棵上了年纪的红腊梅为其遮荫,井水甘甜凉爽。平日里,独居的灵光道长总要从这口古井中汲水清洗炼丹的草药,然后在用铡刀切段,在石臼中捣碎成沫,混以朱砂钒汞的秘方,捏成小丸子放入丹炉。最后,虔诚拜祖,念诵经文,烧起柴火,坐定炼丹。但今晚他要做一件大事。
数日前,也就是正午时分发生了“天狗食日”的那天。当时,曹达华在老镇长的杂货铺子里,舔着脸用两坛子蛤蟆烧酒,央求换取一截绳子,这个抠门的老腊皮死活不肯,就在他认为这件事没指望的时候。突然,暗影缓缓爬过整间杂货铺子,从他的木屐逐渐蔓延到头顶上的道冠,他感到肚子里一阵阴寒在搅动,深感不适。老镇长反应迅速地点亮了煤油灯(平日里他是舍不得点灯的,主要是怕道长偷东西),他们相顾无言,守候光明的到来。太阳慢慢地露出了一点光线,这是黎明即起最黑暗的时刻,太阳的边缘形成一个血红的光圈,就在整个世界沉浸在黑暗中的短短两分钟内,灵光道长分明看见了店主人脸上笼罩了一层不洁的红光,双眼透出无良的眼神,仿佛对自己起了歹念,他橘花一紧,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别盯着它看,你会瞎的。”老镇长说道。
“什么?”
终于,光明的太阳又慢慢地露出了头,什么也没发生。但他改变了主意,虽然免不了被老镇长嘚啵嘚啵嘚地教育了很久,指着鼻子数落自己一通。过后想想,他竟然以为那不洁的征兆才是整件事转机的关键!毕竟这老腊皮坏得很!
光火堡内笼罩着阴郁和恐怖,散发着死亡的恶臭。如果大家没有记错,曹达华上次确诊为疸疸癌的那天夜里,就做了个不祥之梦。冥冥之中,也许有鬼魂在作祟,总之这件事过后,他就被彻底搞坏了脑子。腹部下面的下面时不时地传出的阵痛,更加刺激了他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他思想极端,生无可恋,觉得生活辜负了自己,萌生了自杀轻生的念头。
这些年来他几乎没有挣到什么钱,穷得连一支用来自杀的手炮都买不起,他反感使用刀剑斧锯一类的钝器,不是别的原因,是因为他怕疼。说到底,自杀也没那么简单(不要被戏剧小说里的桥段给骗了),要是整个半死不活,在古堡的房间里鲜血流尽、挣扎个三四个小时才死,这太可怕了。他最终下定了决心,选择了投缳自尽。
在死之前,灵光道长有自己的一套仪式要办。他难能可贵地沐浴更衣,在师傅灵翊道长的画像前双膝跪下,痛苦地流着眼泪说道:“师傅啊,您这一去已有四十余载,您当初嘱咐徒儿的事,怕是做不到了。如今我身患绝症,性命旦夕之间,只是心有不甘、痛心疾首,就算到了阎罗鬼蜮也无颜见您老人家。英剑门在我手中就此消亡矣!呜呜呜!”他取过腰间的酒葫芦,在师傅灵位前的酒盅里斟满烧酒,算是最后一次尽点儿孝心。“以后徒儿再也不能给您敬酒了啊!呜呜呜哇!”
剩下一升多的蝙蝠泡酒被他咕嘟咕嘟灌下了肚子,以此壮胆。往事像过电影般一幕幕闪过灵光道长的脑海,他三步一叹最后终于站到卧室中央的靠背椅上,将绳索绕到卧室里吊蜡烛的灯架上打了个,把头伸了进去。为了防止自己中途用玄功拉断绳索,还给自己的双手事先绑上了捉僵尸用的氪金奥术锁链。他深吸红尘世界的最后一口浊气,踢倒了靠背椅,绳子吱吱呀呀地紧紧缠住曹达华的脖子,他的嘴里发出咒怨般“咯咯咯”的恐怖声音,像一只被吊起来的野狗般双眼翻白,眼泪不自禁的从眼眶中给呛了出来,双腿乱踢在半空中挣扎,绳子下的身体也开始转起圈来,他的大小便随之失禁。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整个庭院都沐浴在银辉之下,月光透过卧室的脏玻璃照在他惨白的脸上,真是太吓人了。灵光道人此刻缺氧的脑子里却在想道:福利金用起来是多么畅快啊!小酒是多么可口啊!人世间是多么的美好啊!人死了酒没喝完,这是自己的性格吗?干嘛要死呢?我好痛苦,好死不如赖活!祖师爷,徒孙知错了,不要啊!老子不想死啊!
而在古井的另一边,黑卵内的东西明显是不喜欢井中的凉水,从内部源源不断地释放能量,为其提供温度。不一会儿,井中的水开始沸腾起来,一片蒸汽氤氲。
突然,后院的古井内一阵绿光四射,照亮了整个院子,甚至曹达华此刻上吊的这间卧室都被渲染出一片青青草原。这是幻觉吗?人临死前都这副吊样子?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往生极乐的时候,那根天杀的绳子最终断裂了。他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昏死了过去。刚开始他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过了大概半分钟,他突然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半天缓不过劲儿来,呕吐物顺着喉咙一股脑儿地喷了出来,噎住了自己被迫大声地咳嗽,身体缩成一团,整个人睡在呕吐物里。过了大概十多分钟,他才缓过来,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爬起来,像喝醉酒一般。
曹达华扯下了自己脖子上断裂了的绳索,自寻死路的执念就被这场乌龙给打断了,灵光道人自次失去了自杀的勇气,他为自己一时的脆弱感到恼怒,将火撒到“好心”救他的人身上,“狗娘养的奸商!绳子给我弄那么不结实,有德道长你也敢骗,画个圈圈诅咒你,生儿子没屁儿眼。卧糙嘞!”
灵光道长脱下了沾染秽物的道袍,随手扔在地上,找了几张草纸,将自己的屁股腚收拾干净,只穿着一身亚麻白色的内衣,迷迷糊糊地来来到雾气弥漫的院子里,新鲜的空气冲进了曹达华秀逗的脑子,经过了这一系列作妖作死的操作却没死成,他忽然醒悟这莫是有非神灵暗中庇护,或者就是自己那爱喝酒的师傅在保佑自己!
他不顾一切地来到师傅的画像前,重新点了三柱香,烧了一道用朱砂写的悔改符箓,摇了四遍镇魂铃,嘴里哔哔叨叨:“师傅,刚才说的全部作废,我要死得其所,勇敢面对人生······”也许是因为缺氧后遗症,也许是那点儿晕头巴脑的小酒,后面吧啦吧啦地胡说一通,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就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