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了。
林间传来树叶的哗哗声。
一片叶子掉落在萨尔普身前。萨尔普用右手捡起叶片，观察这片叶子。
那叶子的面积如萨尔普的脸庞大小差不多，呈暗绿色，在断痕处流出少许黏糊糊地东西。叶子只在中部发育如山脊似的叶脉，周围却没有发育细小的叶脉。
萨尔普将叶片翻转过来，吓得自己险些掉了下去，不自觉地发出“啊”的一声。
叶片的背面像是镜子，只不过没有那么平滑。萨尔普的脸突兀地出现在上面，让他误以为掉入了魔鬼的陷阱。
“不用担心。那些叶片并不会让你陷入陷阱。”耳边传来了怪人的声音，“其实，我将这些巨树称之为镜树。说起来，我已经有好久没有照镜子了。”
说完，他再次发出“哇——哇——”的叫声。萨尔普并没有得出他发出叫声的规律，每次都像是不由自主地发出。
萨尔普小心翼翼地将叶片翻转过来，注视那苍老的脸庞。其实，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自己这张脸——整体脸色略显病态，白色的短发、略显粗糙的灰色眉毛、小而暗淡的眼睛、大而挺的鼻梁、宽大略显厚的嘴唇。毫无疑问，这是一张典型的老人式的脸庞。
“你在不同的叶片之间看到的样子是不一样的。一般来说，你看到的样子与镜树的年龄呈正比。镜树的年龄你可以观察主干的粗细来判断。”
“哪里可以找到那种年龄比较的小的镜树？”萨尔普问，并看着怪人。
“跟我来吧。我住的地方有。痛苦的记忆啊。”怪人发出一声怪叫。随后他便一个打挺，站了起来，随后伸了懒腰，并对着湖大声地喊叫，像是宣泄。
萨尔普跟在他的后面，因着刚才的经验，不再感觉难以掌握平衡。
“这里好像没有其他生物？”萨尔普问。
怪人“咕咕”地叫了一声。
萨尔普便看到远处的巨树顶端飞起一群鸟，绕着巨树上面的空间盘旋了一圈，就又落了下去。
“它们一般都没有攻击性。只要你不激怒它们。况且你和我在一起。嘿嘿。”
怪人的步伐越来越快，萨尔普后来跟的有些吃力，喘着粗气。萨尔普感到他们在向镜树林的中间在靠近。他们来到了怪人的居住地。这株镜树毫无疑问是这座镜树中最大的一株。怪人竟然在最上面的主树干上修建了一个十平方左右的“洞穴”。萨尔普盘坐在洞口。怪人进入后一阵子翻箱倒柜。
“拿着，”背后传来他的声音，“太久之前的事情，这是我刚变成这个样子时，搜集的叶片。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心思了。”
萨尔普很好奇，怪人从镜子看到是之前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的样子。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得不说，他现在的样子，如果以人类的审美来衡量，怕是没有任何人有心情愿意再看第二次。
“照妖镜，哼哼。”怪人嘴里嘟囔着一句。
萨尔普从怪人手中接过五片镜树的叶子。叶片的大小略有差异。显然，叶片越小，呈现的自己模样就会越年轻。
“它们竟然不会腐烂？”萨尔普问。
“会有其他生物吃掉他们，”怪人回答说，“这些不被吃掉的，好像不会腐烂。”
萨尔普来回将手里的叶片翻转几次，深呼吸，思考了片刻，决定把五片叶子平铺在眼前。
出乎意料的是，萨尔普以为看到过去自己的样子会很激动，结果恰恰相反。当五个不同阶段的自己面貌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感到一种陌生感。
我已经丢掉了自己，萨尔普如是想着。怪人在肉体上失去了自己，而自己在记忆中失去了自己。
“什么感觉？”怪人问。
“还好，”萨尔普隐藏了自己的感觉，摇摇头说，“不过好像缺少些什么。”
“你的声音好像时好时坏？”萨尔普没有在上个问题上纠结。
“我的喉结不像是人类那样。我尝试了好久才渐渐能发出人类的声音。丢掉了身体，想着不能丧失语言符号。如果语言符号也丧失掉，也许自己就真的不能称之为人了。”
怪人摇晃着他的脑袋，再次发出“哇——哇——”的叫声。
“我难以控制自己发出这种声音，像是自己肉体内部存在的生物规律。”
怪人从里面爬了出来，靠在洞穴的另一侧。
“兽性与人性共存在我的身体上。嘿嘿，哈哈哈。”
怪人突然大笑了起来，只不过他的脸部没有任何笑容。也许他只是在模仿人的快乐的声调。
怪人让萨尔普想起掌灯人。他们在记忆之城内都长久地面对着孤独。他们在与时间的抗争的过程中，都丧失掉了某些东西。孤独像是某种诅咒，在侵蚀着掌灯人、怪人的内心世界。萨尔普觉得自己现在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虽然自己在这里才活动了这么短的时间。自己能抵挡的住吗？不过当萨尔普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态后，他发现也许自己多虑了。
“你能送我出去吗？随便哪里都行。或者去追那艘船也好。”萨尔普对身边的怪人说。
“稍等，我戴一下帽子。”
萨尔普这才发现他的脑袋上并没有戴那顶礼帽。
“船估计已经走远了。不过我提醒你一下，如果你以后遇到船，要小心。不同的船有不同的功能。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我被困在这里，不能出去。如果你以后遇到魔鬼，或是那个魔鬼找上你。就视而不见最好了。魔鬼最害怕就是这个。”
“什么？”
“魔鬼最害怕别人不搭理他。”怪人字正圆腔地说，仿佛练习了很久，“这是我思考了两个世纪的成果。魔鬼，魔鬼，不过还是要小心他的陷阱。小孩子哭泣，小孩子哭泣，就关小黑屋。”
怪人发出“哇——哇——”的叫声，声音明显带着几声愉悦。
“你就不想着恢复原来的身体？”萨尔普跟着怪人的后面问。
“相比于恢复身体，也许我希望能够离开这座镜树森林。走吧，带你去见我的唯一的邻居。千面人。也许她会对你感兴趣的。也许她会知道你丢失的记忆去了哪里。”
“千面人？你的邻居？”
“不过我不能到她那里去，她也不能到我这里来。也许你能进得去。”怪人说着，部分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她是做什么的？你说她会知道我的记忆在哪里？”萨尔普语气显得有些急切。长久以来困扰他内心的问题现在出现线索。
“简单来说呢，她的主要工作就是提取那些生物的记忆。”
萨尔普不禁加快了脚步。他们来到了镜树森林的另一个边缘。这里依然可以看见一片湖。
怪人“噢——噢——噢”地叫了三声。
“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萨尔普问怪人。
“以前是一个清洁士罢了。现在不过是兽人。何苦要名字呢。”
“如果我找你的话，怎么叫你好呢。”
“那你学我的叫声好了，”怪人说，他的三角眼睛里浮现出些许戏谑的神情，“兽性与人性共存，嘿嘿。”
在他们等待不久，萨尔普的眼前渐渐出现蓝色光斑。每个蓝色光斑在黑暗中飞舞，发着温柔的透着些许温暖的光亮。
“那是什么？”萨尔普伸出手指着那些一闪一灭的蓝色光斑。
“那是记忆碎片，它们在呼吸。”怪人声音中透着温柔。
萨尔普试着将眼前闪现的光斑抓在手里，可是在触摸的瞬间光斑就隐入黑暗。
“乌尔木的记忆会在其中吗？那些从我脑海中流逝的记忆？或者原本属于我的记忆在其中吗？”萨尔普想着。
这些记忆碎片渐渐聚集到萨尔普的眼前，聚集成一个风铃的模样。
风一吹，风铃发出悦耳地声音。
萨尔普看到在距离自己大概十米处的位置，凭空开启了一道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