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陷入思索，马怀新视线转向王学海，“学海，你来说说。”
王学海之前只是个不得志的普通中学教师，自马校长上任以来，才得蒙垂青，一步步委以重任，如今是马校长的得力臂膀，对马校长的办学理念自然了如指掌。
“咳咳。”王学海清了清嗓子，“在我看来，教育是指导，更是引路，以我们的所学所知，为这些孩子们披荆斩棘，护送他们走过风雨，走向阳光普照。”
马校长点点头，转向丁如是，“丁先生，你有何见解。”
丁如是摇摇头道：“当着两位杰出教育家的面，我可不敢班门弄斧。”
杰斐逊打趣道：“丁，你的这个马屁拍得不太高明。”
众人哈哈一笑，杰斐逊接着说道：“在托马斯中学的办学理念中，教育是让人逐渐认识自我并不断超越自我的一个过程。”
马怀新沉吟道：“倒是你们米国人的风格。”接着转向三个孩子，“小家伙们，听了这么多，感觉怎么样，想过这个问题吗？”
见三人似乎并无回答之意，马怀新心下释然，才半大的孩子，应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马校长，我可以说说吗？”何舟的声音响起，在沉默的寂静中很是突兀，一时间，吸引了所有的视线。
“当然可以。”马怀新一脸笑意。
每次路过校板报的时候他都会关注一下，一开始是看上面的名字，后来便只关注第一的名字是否换了，久而久之，他也知道“板报一霸”，就是那个总是见面站住给他行礼的孩子，真是个有礼貌的小家伙啊。
但也仅限于此，他并不想让何舟觉得受到了什么特别的关注或关照，揠苗助长，对这些半大的孩子没什么好处。
重回少年，何舟原本打定主意低调行事，一点点积攒力量，一步步实现梦想。可在这个屋子里，春光旖旎间，赤子之心萌动，他忍不住想要说一说自己的想法，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以教之形式，育人之品行。明心见性致良知，知行合一担道义。”何舟一字一句，沉声道出。
随着何舟的话语，马怀新的眼睛越来越亮。
王学海则是一脸惊讶，他虽然是何舟的班主任，可到今天才发现，竟对这个学生一无所知。
丁如是心中同样翻腾起来，他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何舟，本以为不过是个学习好的聪明小孩，但现在却发现，居然看不透这半大孩子。如果这番话出自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他会钦佩对方境界深厚，可是从一个初中生口中说出来，就十分诡异。
这少年不简单啊。
丁雨薇和金城也同样惊讶，但惊讶的不是这几句话所包含的意义，惊讶的是这几句话他们根本理解不了。这个何舟，已经超出他们这么多了吗。
翻译还在斟酌该怎么组织语言，来解释这短短的二十几个字。
杰斐逊则是一脸疑惑地看着众人，他看得出，他们表情的变化都因为这小家伙的几句话。
“王。”杰斐逊小声问向翻译，“他说了什么？”
王翻译一脸尴尬，小声回道：“虽然他的话不长，却包含了很多内容，要想完整表达意思，可能得花点时间。”
在杰斐逊认真聆听之际，马怀新率先打破了沉寂。
“这是你的想法？”马怀新眼中亮光不减。他有种直觉，这孩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还是禁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何舟脸色平静地点点头：“是的，我认为教育本该成为这样。”
马怀新微微摇头，前倾的身子仰靠在沙发上，边摇头边咧嘴轻轻笑了起来，继而大笑出声。
王学海深知马校长的习惯，他知道，这一刻，校长十分开心。
“不好意思，失态了。”马校长努力恢复平静，却终究抹不去嘴角的那一缕春风，“何舟，你可知，这种境界太过理想了。”
看着眼眸透亮的校长，何舟也笑了：“是啊，太过理想，致良知已是不易，行合一更是难上加难。”
“不错。破心中贼难，但能顶住现实的约束和桎梏去‘行’，更难。”马怀新感觉很久没有这么心情舒畅了。
他转头向杰斐逊说道：“我们华国有个很著名的教育家，叫陶行知，他的名字就取自‘知行合一’这四个字，陶先生是我最佩服的人。”
说着，马怀新端起桌上的茶水：“来！让我们向老一辈的教育家致敬！”
于是，大家共同举杯，在这个乡镇小学里，向先辈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放下茶杯，明白了意思的杰斐逊说道：“一生俯首拜阳明，王阳明的学问在RB也很受尊崇，这是华国的优秀文化，我本以为你们已经把这些精华遗忘了，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马怀新摇了摇头：“墙内开花墙外香，历来都是这样。华国的文化太包容，三教九流都有，所以老祖宗留下的遗产也就太多。有时候只取其一，便能行其道而治之，但多了，反而却不知取舍了。璀璨的文化是我们的优势，同样也成了我们的包袱，现在民智初起，还根本不知道该选择什么样的路，该如何去伪存真。”
马怀新的意思杰斐逊听明白了，何舟所说的应该是他个人的见解，可什么样的孩子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见解。
自心起波澜之后，丁如是便一直在观察何舟。
周围所见，许多十四岁的孩子，连论语都没有完整地读过，何舟也不是书香门第，父母只是普通的农民，不可能教他这么多，难道真有生而知之无师自通的天才？
“这一趟我来，发现华国的变化很大，改革开放是成功的，如果接下来能加入WTO，那对华国的影响将是巨大的。华国需要世界，世界也需要华国。”杰斐逊放下心中的惊讶，开口谈起自己的体会，“西方国家有一本书，叫《国富论》，在华国很受欢迎。”
“亚当斯密的《国富论》，我知道！”金城突然开口抢先说道。
之前几人谈论的话题，他一点都不懂，也根本插不上嘴，这让他很不爽，感觉自己就是个摆设，而这，本来应该是何舟该扮演的角色！自以为拽几句不知道哪儿学舌而来的古文，就能让校长和杰斐逊先生高看他一眼，简直是痴人说梦！
现在，金城终于有得以发挥的机会，他一定要让在座的人大吃一惊。
对于金城流利的英语，杰斐逊并不意外，这是进入米国学习的必备条件，他看着金城笑道：“看来我们有个志愿者。小家伙，你来说说，《国富论》主旨讲了什么呢？”
《国富论》是金城的英文私教推荐的一本著作，一是为了提高他的英语专业水平，二是为了将来到了米国，不会没有与人聊天的话题。
“主观为自己，客观为他人。”金城的发音字正腔圆，掩不住嘴角那一丝隐藏的得意。
“小家伙很不错。”杰斐逊点点头。
金城受到表扬后，看了一眼丁雨薇，恰好碰到丁雨薇看过来的眼神，心中大爽。
又侧头斜睨了何舟一眼，在看到后者正襟危坐后，更是快意连连，心想，看你一副呆样，估计说什么都听不懂吧。
杰斐逊继续说道：“我理解的改革开放，并不仅仅是打开国门与外界交流，更重要的是解放思想，解放人的天性，而自由经济的‘手’，正是以人的私欲来驱动的。华国如此快的发展速度，简直就是世界奇迹，然而，或许是我多管闲事，我认为不会没有代价的。”
“代价……”马怀新沉吟道，众人都因杰斐逊的话陷入了思索之中。
“亚当斯密还有一部著作，不知道在座的各位是否读过？”杰斐逊开口问道。
王学海只是一个初中教师，平时很少有时间关注教学之外的事。
丁如是一介商人，忙于业务，虽有文艺情怀，但也不会研究这么深，前面提到的《国富论》，因为翻译的太过拗口，所以他翻过一遍便束之高阁了，另一部著作是什么，当然不知。
马怀新思想开明，却钟情国学，自是不曾读过。
丁雨薇更是一头雾水，亚当斯密的著作对于初中生而言，可以说是天书也不为过，她都很惊讶金城居然会读过。
金城听杰斐逊又抛出问题，赶紧收了心思，开始绞尽脑汁回想，当时私教好像还推荐过另外一本，叫什么名字来着？
“《The theory of moral sentiments》，道德情操论。”
开口的是何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