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舟知道自己先前的表现太过扎眼,便不想再开口议论,做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泥人。
《国富论》他大学时候读过,当时经济学的教授告诉他们,亚当斯密还有一本更加重要的著作,叫《道德情操论》,他特意去找来读了一遍。
此刻听杰斐逊提到这本书,他已大概明白了杰斐逊的想法。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有些问题身在其中无法自知,但何舟因为有前世的经历,所以明白,道德一旦滑坡有多可怕。
杰斐逊如果真的看出了这个问题,那不得不说,这个米国人真的太聪明太敏锐了。
越是聪明的老外,越不能让他瞧不起,所以何舟忍不住开了口。
杰斐逊难掩神情,一脸惊讶地看着对面开口说话的男孩。
屋里的其他人也同样吃惊,只是被惊的地方各有不同。
金城和丁雨薇为何舟知道答案而惊,而王学海、丁如是和马怀新则为何舟的知识储备之深而惊,无论是阳明心学还是亚当斯密,都离一个中学生相去甚远。
“你如何评价这两本书?”杰斐逊盯着何舟继续问道,他想看看这个中国男孩能看到哪一步。
虽然何舟前世的工作涉及国际业务,用英语交流当然没问题,但他知道,今天太过出风头,已不宜暴露太多。
老老实实等翻译说完,面对一屋人的目光,何舟不慌不忙地说道:“驱动经济靠市场和私欲心,建设秩序靠道德和同理心,社会发展需要市场经济,但也需要道德秩序。”
杰斐逊边听边点头,感慨道:“真是简明扼要却又精彩的回答,年轻人,你超出了我的想象。”
杰斐逊已经意识到,不能以普通中国男孩的身份来定义眼前这个年轻人,而且他隐隐觉得,何舟很可能知道他的想法,这是一种思想的共振。
这个聪明的年轻人让他的心情很晴朗,“不错,从某种意义上讲,道德与市场是冲突的。一味鼓吹经济发展,容易放大人的私利欲望,到了一定程度,人性便会淹没整个社会长时间建立起来的道德体系。
资本主义从积累开始,便是肮脏甚至犯罪的,随着工业化的进展,更是出现了很多问题,环境污染,贪污腐败。
欲望的闸门一旦打开,仅仅依靠道德,很难约束得住。米国有强大的司法体系,所以哪怕道德滑坡到违法犯罪的底线,社会也不至于崩溃,但即使如此,上流社会的贪婪,仍像无底洞一样吞噬着他们的善性和公正。
法律只是不让一个国家成为地狱,却无法让她成为天堂。”
杰斐逊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看到华国的发展,我很开心,但也同样担忧,我不想看到你们在发展的同时,丢掉了曾经最宝贵的东西,一旦失去了道德,靠不健全的司法体系,难以成为这个国度的心灵庇护。”
这个话题过于庞大,以至于王学海都无法插话。
马怀新若有所思,丁如是则直接皱起了眉头。
明山中学临水而建,旁边的河叫裕水河。
裕水河沿岸的村子有十几个,河水绵延清澈,在没通自来水的时候,承担了村民们的日常用水,也承载了许多人的童年欢乐。
以前,村民们常从河里抓鱼钓虾捕蟹,后来虾蟹渐渐地消失不见,河两边的树成排死去,被河水浇灌过的庄稼大片枯萎,喝过的人开始肚子痛……
下游的几个村子觉得事出反常,就联合起来,派了几个人沿河调查,结果在河的上游发现,那里建了一个生产农药的化工厂,正在汩汩地往外排着废水。
“中国有句古话,叫仓廪实而知礼节。”众人沉思之际,何舟的声音再次响起。
“发展的过程中难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华国没有时间去停下来调整,对比米国而言,我们仍然太穷太落后,只能边走边改,杰斐逊先生想必也听说过那句‘摸着石头过河’,而我们要过的这条河,上面没有桥,只能自己搭桥。”何舟的声音略带沉重。
“在群狼环绕的时代,发展永远是第一要务。如果不强大,再美好的蓝天,也守护不住。”
听到这儿,一屋子人皆是沉默。
就在前几天,在华国的南海,米国的飞机将华国的飞机撞毁,飞行员跳伞坠海,至今还在搜救中,但许多人都知道,这么多天过去,这名飞行员已是凶多吉少。这是华米两国之间,继驻外大使馆被炸之后,又一起极其严重的国际纠纷。
杰斐逊摇头叹息一声,他很讨厌政治,但是只要有国家,就会有政治干预的存在,如果不是这次的行程早就安排好,说不定他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何舟是个热血青年,前世的他曾多次在论坛上,跟一些诋毁国家的人舌战,对于祖国蒙受的耻辱,比加之于己身还要难过。
他站起身,弯腰行礼,“马校长,杰斐逊先生,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想我该回教室学习了。”
马校长点点头,在这种时候,行动确实更能表达内心的坚决。
何舟走出校长室,没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等一下!”
何舟回头看去,却是丁如是。
“昨晚雨薇的事,我要谢谢你。”丁如是拍着何舟的肩膀说道。
“我们是同学,应该的。”何舟客气一笑,跟这位商业大佬一起同行,谈笑风生,应该是明山镇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下周日我在‘红事会’摆了一场,庆祝雨薇被录取,特邀你参加,要来啊。”丁如是向何舟发出邀请。
“嗯,好的!”何舟痛快地答应下来。
丁如是哈哈一笑,转身回到校长室。
自何舟出来之后,马怀新和杰斐逊继续在学校的硬件建设和师资力量方面,进行了交流探讨,两人一直谈到中午。
杰斐逊谢绝了马怀新的午餐邀请,虽然他也很想尝一下当地的美食,但时间来不及,他还要乘坐下午的飞机,赶往华国首都,晚上有一个学术交流会在那里举办,他是特邀嘉宾。
“我无比庆幸,做了来这里访问的决定,虽然很仓促,但贵校给予我的,比想象中还要多。”临别之际,杰斐逊握紧马怀新的手,“如果马校长将来到美国去,不管是私事还是公干,请一定通知我,也好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会的!”马怀新郑重地点点头。
送走杰斐逊后,王学海跟在马校长身边,问道:“校长,丁雨薇和金城的事,是不是在学校里通报宣传一下,怎么这也是学校的荣耀啊。”
马怀新摆摆手,“低调处理,过早的享受荣耀,对年轻人没什么好处。”
还有一点他没有讲明,米国对这些孩子来说,太过遥远,这种落差,也许会对即将参加中考的他们,造成一定的心理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