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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楚言愣了一下,连忙赔笑:“四福晋太过客气,楚言怎么当得起?”

四阿哥摇头笑道:“我看你们往常书信中倒还谈得来,怎么要见面就又客套起来?反正地方和人手都备下了,住与不住都在你。不是亲王府,是在西郊的别院,皇阿玛恩赐划下的地,就在畅春园边上。进城不算太远。与八弟九弟十弟的别院挨着,离三哥五弟的别院也不远。十四弟的消夏别墅,跑马约摸一刻钟就到。你妹妹的庄院离得远些,坐车得要大半个时辰。你也知道,盛夏,京城里热得慌,大伙儿都愿意跑城外住着。这时候,娘娘们多半在畅春园。

“你别嫌我啰嗦讨嫌。我知道,你心里没把头上这‘公主’两字太当回事,觉得你就是佟楚言,可进了京,就算你不讲究,别人可不能不讲究。恒亲王府还行,十四弟那里就有点屈就。佟府要接公主的驾,少不得一番折腾。你妹妹那里,去去使得,住,我看还是算了,给她添事儿呢。正经呢,倒是应该住皇阿玛赏下的额附府。只不过,那地方,闷热是一定的,就算收拾修整过,到底几年没人住,没人气,免不了缺个这样那样,就算不缺,指不定哪样不好使,人手也靠不住。你必不会对内务府开口,好容易回来一堂,忍气吞声的,算怎么回事儿?要是自己贴补张罗,恐怕还要麻烦佟家和你妹妹,好容易张罗齐全,没两天,又该走了,白折腾一番!照我看,若只住个半月一月,倒不如省了这番麻烦,直接回了内务府。

“你四嫂给你派的丫头,你也认得。还记得你当初收留的那兄妹俩么?就是那个小岚。这几年跟在你四嫂身边,乖巧稳重,很得你四嫂喜欢,也没让改名,已经是管事的大丫头,福晋的膀臂。你四嫂说小岚是个知恩重情的,服侍你必然比别人上心,弄不清你几时回京,就命她带了四个丫头去那院里候着。”

楚言心下略微合计,知道住雍亲王别院是最佳选择,既方便也不惹嫌疑,大方笑道:“四爷四福晋这般盛情周到,楚言却之不恭。只有一句丑话要说在前面。我那丫头比小子还淘气,上房揭瓦烧掉两间房,我还赔得起,带坏了小阿哥,四爷可别骂我。”

四阿哥点点头,又摇摇头,也笑:“有你这句丑话,我也不敢让你赔了。你放心,我那丫头出阁几年了,猛然来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福晋她们欢喜还来不及,哪舍得为难?小子们么,若是这么一阵子就给带坏了,可见本性如此,怪不得别人。”

楚言连忙赔笑:“四爷大气!倒是我以妇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惭愧!那个,小峰,还在四爷府里么?”

“在。不但在——”四阿哥笑得有些诡秘:“这趟还跟着来了。那日去迎你们,带了他去,你竟没认出来,白白伤了那孩子的心!”

楚言张了张嘴,讷讷道:“当初只是个孩子,如今是个大小伙了,我要是认得出来,可是火眼金睛呢。”

四阿哥对阿格策望日朗笑道:“难得看她这个样,倒也有趣。”

楚言点点头,叹道:“原来,四爷早安排下,等着看我出丑。”

“不敢。”四阿哥忍了笑,一本正经地说道:“当初看他识字,本想叫他做些文书,历练历练,长大些升个管事。那孩子却想练武,悄悄磨着几个侍卫教他,看他资质还行,索性正经让他拜了个师父。他倒也争气,这几年大大小小办了几件差事,没出一丝错,本分谨慎,懂得克己让人,前年升了小头目,带几个人。我还要谢你,送给我一个人才。”

楚言心里突地一跳,只盼不是做血滴子才好,脸上陪着笑:“哪里,是四爷有识人之明,又会□□人。也是小峰与四爷有些缘分。”

“小峰这名字,叫半大小子还罢了,如今还这么叫,可不泄气?早几年,我给他改了个字,叫做峻峰。”

楚言略微一想,笑道:“这名字起的好,刚气!只不过,两座山,也忒重了些。”

四阿哥眼中一片欢喜:“果然你是个灵透人,明白我的意思。那孩子的命是你拣回来的,你不喜欢这个字,改一个也使得。”

“四爷好心赐名,是他的荣幸。他的名字,四爷使的最多。这么多年用得好好的,我添什么乱呢?”

四阿哥笑笑:“我在这里,不过陪陪皇阿玛,见几个人,没什么事。你好几年才回一趟京城,事情想必少不了,得有一两个得力的跑腿才好。不如让峻峰跟了你去,那孩子和他妹妹一样,一直念着你的恩情,私下里也可叙叙旧。府里京里,他都熟,也能干,你也信得过。”

转而对阿格策望日朗笑道:“额附手下那些人必是忠心耿耿的,只不过,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帮不了她什么。”

阿格策望日朗看了楚言一眼,欠了欠身:“四阿哥想得很周到,多谢!”

楚言正为这个烦恼,听他这般安排,大为感激:“有劳四爷费心,真是过意不去!”

四阿哥盯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嫁了人,果然不一样,知道跟我客气了!”

楚言垂首微笑。

四阿哥喝干碗中茶,站起身:“我明儿一早要陪皇阿玛去见几个人,不能来送你。有什么事儿,告诉峻峰,要找什么人要走什么路子,他知道。”

楚言又道了声谢,同阿格策望日朗送四阿哥出门,一直目送他走远,这才转身,却见阿格策望日朗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身上,又往脸上摸去:“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阿格策望日朗咧嘴一笑:“没什么,就想好好看着你。”跟进屋里,突然一把抱住她,缠缠绵绵地吻了下来:“我运气好。”

王峻峰把手下几个人交给黄敬勇调度,自己先进来见过公主。

图雅在院中指挥着行宫的太监苏拉搬箱子。听说有一个多月见不到面,怡安突然粘起父亲,缠着讲故事。

峻峰行过礼站起身,比她高了一头多,结实健壮,中规中矩。想起初遇时那个骨瘦如柴倔强而又善良的男孩,楚言感慨良多,问了几句他兄妹这些年的情况,如今的生活,很快被峻峰一口一个“奴才”一口一个“公主”弄得无话可说。她不说话,峻峰也不开口,只默默垂手而立。

阿格策望日朗察觉到这沉默的压抑,几次看了过来。

终于,楚言勉强笑道:“这里没有外人,我说几句实心话吧。你在雍亲王府里呆了这些年,能得四爷看重,必是个明白人。我这个公主是怎么回事,你不会不清楚。我当初怎么看待你和小岚,如今也是一样。在这个圈儿里,身分高低,皇家体面,谁也不能不当回事儿,可这一路往京城去,少不得朝夕相处,简便一点,大家舒坦才好。我听说你出息了,很替你高兴。可见了你这个样,我很难过。当初的小峰可算是被我断送了。倘若小岚也是这个样,我还得求四福晋给我换个丫头。”

峻峰一震,飞快地抬起头,眼中泪光闪动,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就又垂下头,闷声道:“这些年,小峰一日不曾忘记那段日子,在小峰心中小岩姐姐从未变过,小峰的心意也还是当初在清晏园说过的那样。小岚么,公主见了面就知道了,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楚言鼻子一酸,滴下泪来:“难为你了。”

“为着公主的缘故,王爷对小峰小岚格外照拂。王爷方端刚强,律下甚严。小峰既受王爷栽培之恩,又得王爷器重信赖,格外不能行差踏错,这些年,总算没给公主丢脸。”

楚言叹息着,当初,真不该带他们进京!

怡安不明所以,见母亲掉泪,连忙跑过来,攀着她的胳膊爬上来,替她抹眼泪:“妈妈不哭,怡安也舍不得爸爸,我们带爸爸一起去吧。”

楚言愣了一下,想起峻峰还在屋里,就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女儿:“哪儿是哪儿呀!别捣乱,让妈妈跟——”有心让怡安称他做舅舅,又怕小孩子分不清私下公开的场合,给他惹祸,一时呆住。

阿格策望日朗笑着踱过来:“怡安,叫叔叔。这是要陪着你和妈妈去北京的峻峰叔叔。峻峰叔叔是好人,妈妈很喜欢他。怡安要听叔叔的话。”

楚言抬起头,抽了抽鼻子,对他感激地一笑,又落下几滴泪。

阿格策望日朗哈哈一笑:“好了,好了,你这个样子出去,谁都知道了,你舍不得我。”

气氛一松。峻峰看看又羞又恼红了脸的楚言,笑得放肆眼神温和的额附,还有对他唤了一声“叔叔”跟着父亲嘻嘻笑起来的怡安,只觉得心中吊了几年的一块石头慢慢落了地,无声地笑了起来。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路旁山坡上,连呼带喝地冲下一小队人马。

楚言有些腿软,青天白日的,马上就到京城地界了,居然有人打劫!

峻峰手打凉棚,眯起眼看了看,笑道:“是十四爷。”

楚言喘过一口大气,十四阿哥已经跑进眼帘,笑得满脸红光:“啊哈,楚言,可把你等到了!”

楚言心中一软,眼中有些发潮,抿嘴一笑:“啊哈,十四爷,你老真是一点儿没变!”

“寒碜我!”十四阿哥也不在意,打马靠过来,歪着头看爬在母亲身边正歪着头,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的小丫头:“你就是怡安。”

探过身,双手一抬,把怡安举到眼前,与自己平视:“我是你舅舅。快叫舅舅!舅舅有好东西给你。”

楚言也忙说:“怡安,这是十四舅舅。”

十四阿哥愤然切了她一声,回头盯着怡安:“不是这舅舅那舅舅,就是舅舅。听好了?来,叫,舅舅。”

怡安眨巴眨巴眼睛,绽出个如花笑靥:“舅舅。”

“嗳。乖!”十四阿哥在小脸蛋上吧嗒亲了一口,把小姑娘放在身前,从怀里把鼓鼓囊囊在动的小东西掏了出来。

楚言一阵眩晕:“十四爷,这——”

十四阿哥白了她一眼:“连兔子也认不得么?”

一溜儿五只,最小的只有怡安手掌般大,毛倒是长齐了,只怕还在吃奶。怡安摸摸这个,抱抱那个,十分欢喜。

十四阿哥盯着她看,越看越喜欢:“楚言,你这闺女长大了,定是倾国倾城。”

楚言没好气:“多谢十四爷抬举,小小年纪就送顶红颜祸水的高帽。”

十四阿哥讪讪地笑笑,涎着脸:“楚言,你这闺女和我投缘,送给我作干女儿吧。”

“十四爷有四位千金,还不够?不够,让福晋们接着生啊。”

“那几个丫头,平日看着还过得去,可跟怡安一比,不是呆头呆脑,就是粗眉笨眼。要不,四个换一个?我叫家里四个丫头都认你做干娘?”

“象个当爹的样儿,成不?哪儿学来什么干的湿的,传到皇上娘娘耳朵里,仔细受罚,丢人现眼!”

“不过同你打个商量。不答应就算了,何苦吓唬我?”十四阿哥叹着气,把怡安连着那一窝兔子放回车上,下令赶路,自己催马走在边上,同楚言说话。

峻峰知趣地落到后面,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

见怡安和图雅逗着那窝小兔子玩得高兴,楚言叹道:“哪儿弄来这么小的兔子,恐怕养不活呢。”

“山上抓的。我一早出来,到这里候着你,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算算行程,还有一阵子,就到山上打了会子猎。母兔子被我一箭射死,回头才看见这一窝小兔。没了娘,左右是活不成了,不如抓回来给怡安玩儿两天。小孩子心性,过两天就丢开了。要不然,我再给她抓就是。”

面对这位十四阿哥,深呼吸还是必要的。楚言换个话题:“十四爷等了好久?”

“还好。山上能看得挺远,早先过了两拨人,赶着好几辆大车,我以为是你,兴冲冲地跑下来,却不是,扫兴!”

可怜那两拨人,估计吓得不轻!楚言不忍责备,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留起小胡子,模样老成多了,怎么还是这么咋咋呼呼的?这个样,皇上怎么放心把要紧差事交给你?”

十四阿哥翻了她一眼,问道:“你要我在你面前,也装模作样?”

“呃,用不着。”

“那不就结了?”安静了一会儿,十四阿哥似被勾起什么心事,叹了两口气:“没变的是你。还是同你说话松快。”

十四阿哥问起入京后的住处。楚言便说:“四福晋盛情,早早预备下了,才让四爷告诉我,不好推辞。四阿哥府里的弘历弘昼和怡安同年,若能玩到一块儿,倒也能省点心。”

十四阿哥想了想,点点头:“四嫂是最体贴温厚不过的,有她为你张罗,没什么可不放心。四哥不在,也没人会拘着你。我左右无事,多跑几趟就是了。却有一条,得让我替你接风洗尘。”

楚言笑道:“客随主便。就是十四爷不开口,我也要到府上叨扰两顿,瞧瞧讹了我那么些好东西,可做出了什么好菜式。”

“你这话若是传进十四福晋耳朵里,可是逼她装病呢。”十四阿哥好笑道:“一听说你要回来,她就满处打听你爱吃什么不吃什么,偏你这张刁嘴名声在外,愁得她唠叨了几回说家里的厨子没有拿得出手的菜式。”

“哎呀,这可怎么说?我没脸上门了。”

“你敢不来试试!她就爱瞎操心,心里存不住屁大点事儿。你呢,偏爱矫情。回头,由着你两个对坐着没脸。我说了,怎么招待楚言,我说了算,不用她管,大不了找九哥从人间烟火借两个厨子。”

“人间烟火还开着?还没垮台?”

“什么话!你自个儿开起来的生意,倒指望它垮?告诉你,生意好着呢,京城里的饭馆酒楼,人间烟火自认老二,没人敢称老大。”

“虽是我挑头开起来的,早不是我的生意了。”

见她神色有些不善,十四阿哥小心翼翼地问道:“九哥又惹着你了?莫不是为着你妹子?我也觉着这三年多,九哥和小九嫂不对劲儿。各干各的,九哥不再去那别院,小九嫂自个儿在城外置了产业,大半时候都在那边住着。八哥也是一头雾水,有心居中劝和,两边都是顾左右而言他,使不上劲儿。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她知道底细,却不能告诉他,冷哼道:“十四爷会不知道你那九哥是什么德行?还能是怎么回事?九爷有钱有势,什么样的女人弄不到手?寒水当初就是上了他的当,这些年,新鲜劲儿过去,寒水年长色衰,好在还存了几个梯己钱,不用看他脸色过活。”

十四阿哥想说事情看着不象那么回事,却知她对九哥成见甚深,早年还同九哥合伙做着生意呢,为着寒水,就没少给九哥难堪,好容易见面,犯不着为九哥的事儿惹她不快。连忙换过一个话题,说起畅春园附近康熙赐给几个年长阿哥的园子,每家怎么收拾的,有什么特色好处。

“你说,皇上给四爷的园子题了个匾额,叫做圆明园?”

“都是你走了以后的事儿了。四哥那个园子,原来叫做镂月开云,就着原有的水泽,挖了个湖,景致不错。你看了就知道了。”

那一片地方,她并不陌生啊!福海长堤,藁草丛中散落的残破石雕,夕照下沧桑沉重。深藏在记忆深处,已然模糊的画面和人物被翻了上来,遥远得象前生前世,缥缈得如来生来世。

小兔子饿了,含住怡安小小的手指头,轻轻啃咬。怡安痒痒得直笑:“妈妈,拿什么喂兔子啊?”

楚言飘远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微笑答道:“问你舅舅。”哪个是梦,哪个是真,都无关紧要,拥得住抓得着的唯有眼前。

十四阿哥哪里就真养过这种东西,硬着头皮说道:“弄点胡萝卜,菜叶子。再不行,舅舅让人找点牛乳羊奶来。哎,楚言,你这丫头唤你什么?听着古怪。”

“妈妈。”楚言微微一笑,脑海中浮起一张亲切的笑脸,面目不是很清楚,美丽而慈爱:“我在梦中见到我母亲,便是这么唤她。”

十四阿哥微微一呆,暗暗叹息一声,不再多问,胡乱又找了个话题。

四阿哥别院的总管受福晋派遣带了几个人迎出十几里地。一块儿的还有五阿哥那边来的两个管事,传五阿哥话说,今日京城里有些事务,无法分身相迎,让楚言先安顿下来,明日他过四阿哥这边来。

楚言忙道:“不敢劳顿五哥,离得不远,还是我过去吧。”

十四阿哥笑道:“哪来这么多客套。你们两个,回去传我的话,请五哥好歹让弟弟我这一回,让我为楚言接风。谁让我偏了她那么多好东西呢?五哥也别麻烦,也别让楚言各家跑,都上我那儿,一块儿都见着了,大伙儿也借机聚聚,热闹热闹。”

到了别院,刚进大门,四福晋带着一大家子女人孩子已经迎了出来,见过的没见过的,少不得一一见礼。

弘历弘昼本来老实跟在各自母亲身边,瞧见那一窝小兔起了好奇心,凑上前摸摸碰碰。怡安不认生,自己抱不下五只兔子,索性分了三只给他们,问他们有没有东西给兔子吃。四福晋见状,就叫弘时带了弟弟妹妹到一边玩,命几个妥当的丫头嬷嬷看着,吩咐只要不吵不闹不生事,要什么都顺着他们。

十四阿哥又同四福晋说起要给楚言接风。

四福晋笑道:“十四弟一番心意,我哪能拦着?只是,今儿是不成的,赶了这老远的路,大人孩子都乏了,还是早些安置的好。按理,明儿要先进园子里给娘娘们请安,会不会留饭,可是没准儿。”

十四阿哥想了想:“明儿我也要进园子给额娘请安呢。一早进园子,留顿中饭也就是了。晚饭在我那儿吧,我前几天就让人着手预备了,东西都是现成,回去派人各处打个招呼,请哥哥嫂嫂们下午差不多就往我那儿去。几位四嫂也请过来。”

四福晋摇摇头,笑道:“楚言妹妹在我们这儿住着呢,哪天不能见?几时不能说话?明儿就不过去抢人了。庄子上出了点事儿,正要叫管事的进来问话,也不知明儿几时能弄完。十四弟别等我们。”

十四阿哥深知,四阿哥不在,四福晋除了去给德妃请安,其他日子只管诵经礼佛,约束家人,管教孩子,除非必要应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管在别院还是亲王府,那个大门,开着和关着也差不多。那番邀请也不过是个过场,并不指望她真去。

四福晋却又笑道:“十四弟别嫌我多嘴。楚言妹妹从西域到京城,千里跋涉,也没能在行宫好好休养将息一番,没多久又要启程回西域,这番辛苦,我想也想不出来。兄弟们原本情深意厚,这些年没见,必是想好好聚聚,还望多体谅她们母女,别光顾着尽兴,把妹妹和外甥女累出病来。”

十四阿哥忙道:“四嫂说的是。我记下了。”

小岚见了楚言欢喜不甚,眼泪汪汪,自知身份,见过礼,转身就去招呼图雅,询问如何归置行李,调度指派手下丫头,果然一派王府大丫头风范。

四福晋是个过日子的实诚人。等十四阿哥走了,打发了各府过来传话问好的管事,淡笑着扫过一圈:“公主也不是住个一两天就要走,明儿一早还得进园子给娘娘们请安,妹妹们且把肚子里的话再存上一存,等公主精神好了,慢慢说来不迟。”

丈夫出门,年氏闷了多日,神交已久,终于见到真人,十分亲切,只觉得有说不完的话。李氏那几位一来受了楚言不少好处,二来知道这位公主在皇上太后心里颇有分量,王爷更是看重,纷纷抢着献殷勤。被四福晋轻轻这么一说,忙都应是,安静下来,带了三位小阿哥,告辞退下。

四福晋一边陪着楚言往那院子走,一边笑道:“我越俎代庖,妹妹可别多心。”

楚言赔笑:“嫂子这话见外。嫂子岂会不知道,我原就是个懒人,最怕人多。”

四福晋点点头,笑道:“我知你素不在意那些虚礼,喜欢舒坦。他们倒都是真心实意盼着你回来,只是怕你抹不开脸,强撑。王爷说,他反正是出了名的面冷心狠,倒不如让我们替你扮了这黑脸,让你省点精神办正事。”

楚言连忙道谢,又笑道:“这就是有哥哥嫂子疼的好处了。说起来还是四爷最有福气,不过动动心思,嫂子万事替他打理妥帖,回家来只管翘脚喝茶。”

望了她一眼,四福晋摇头叹道:“男人的天地,女人摸得着的不过一个小角。我也帮不了他什么。”

楚言诚心诚意地说道:“妻贤夫祸少,家和万事兴。能娶到嫂子这么位福晋,可是四爷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他若能这么想,哪怕只是偶尔,她再怎么着,都值了!四福晋心神微微一闪,拉起楚言的手,仔细上下打量一番,抿嘴笑道:“瞧这张嘴!也没什么花言巧语,可就直渗进人心里,让人舒服。怨不得太后这些年,看谁都不入眼。”

到了那院里,略略指点一番各处,嘱咐小岚和几个丫头两句,起身笑道:“我也不闹你了。不敢请妹妹当做在自家一般,就当是住客栈吧,早早给了那么多金银珠宝稀罕物,断断没有与店家客气的道理。”

楚言连忙赔笑:“既这么说,我送送老板娘,请老板娘慢走。”

四福晋一愣,扑哧笑了出来,道了声:“留步。”扶着丫头去了。

眼下四福晋身边得用的四个大丫头,除了小岚,还有一个紫衣,是她陪嫁丫头的女儿,回头来伺候她,自与别个不同。紫衣一边扶着福晋慢慢往前走,一边轻声笑道:“公主一回来,不但我们府里,半个京城怕不都热闹起来?奴婢跟了福晋这些年,还是头一回听福晋说笑话呢。”

四福晋微笑着,没有应声。要不是这么个人,怎会让那么些人尖尖几年不变地念着想着?她在的那些时候,原是他们最好的日子。想想这些年的光景,下意识里,怕是都指望着她回来一趟,能改变点什么吧。丈夫的心思,他那些兄弟的心思,她的命运,纠缠着,她只有干坐一边看着的份儿。就像额娘对她的那份怜惜,她也是真心爱惜这个女子。只可叹,世人眼里的幸运,于她只怕是祸多过是福呢。

小岚和图雅年岁差不多,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熟了起来,有说有笑。知楚言好洁,预备好了洗澡水,还撒了许多玫瑰花瓣。

怡安再三不情愿地把兔子交给小岚,被母亲和图雅拉着洗了个澡。等楚言自己沐浴更衣完毕,怡安已经睡着。

乏劲上来,楚言有些头疼地说:“该晚饭了,这会儿睡这么一觉,夜里怕是不好睡。”

图雅笑道:“睡前吃过点心,肚子不饿,但愿这一晚上就这么睡过去。晚上我来陪怡安,王妃好好睡一觉。我明天还可以睡懒觉。”

小岚进来上茶,问楚言晚饭想用些什么,听见这话,笑道:“是啊,公主可得好好歇歇,明儿一天可长。我过来帮图雅照料小格格吧。我有时也帮着照看四阿哥五阿哥。”

楚言初时还不觉得,一放松下来,就懒得动了:“那,我就把这个麻烦交给你们了。福晋们平日是各吃各的么?”

“王爷福晋们平日大都是各吃各的,小阿哥们有时一块儿在福晋那儿,有时跟着各自额娘。”

楚言点点头:“这样倒也自在。随便让他们弄点清淡可口的就是。”

小岚出去吩咐手下的丫头。一个小丫头进来请图雅去洗浴。

楚言慢慢端起杯子,还没入口,闻着那股清香就知道是明前龙井,原本有些迟钝的头脑更加恍惚起来。

小岚回来,就见她捧着杯茶出神,不敢打扰,轻手轻脚地打开梳妆盒,柔声问:“我帮公主梳梳头吧,梳开容易干些。”

“嗯。”楚言回过神,浅浅地啜一口清茶,低声问:“小岚,你的日子快活么?”

小岚点点头,想到她看不见,含笑说道:“挺好的。王爷和福晋对我很好,对哥哥也很好。只可惜公主不在,如今,公主回来,就更好了。”

楚言有些好笑:“什么都好?就没有一点不好?没一点委屈?”

小岚想了想:“有时,被紫衣绿萝还有嬷嬷她们教训,也会委屈。转念一想,流浪那会儿,谁都能欺负我们,哪有现在好?”

“你入府以来,一直在福晋身边么?”

“一直在福晋那院。开头就是洗扫。有一回,嬷嬷教训我,我顶了两句,嬷嬷气得边打边骂,不想竟被王爷撞见。王爷喝止嬷嬷,不知对福晋说了什么。福晋把我叫去,说我认得几个字,让我照看三阿哥做功课。后来,福晋身边大丫头出嫁,又让我补了缺。”

楚言发了会儿呆,慢慢地问道:“你十六了吧?也不小了,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可有什么打算?有没有喜欢的人?趁我在这儿,有什么也好帮你们开口。”

楚言看不见的身后,小岚脸颊飞红,眼角浮起一抹轻愁,幽幽道:“这样也挺好的。王爷福晋的大恩,我们一辈子也报不完。”

“这话是你哥哥说的吧?不通情理。要报恩,也要过自己的日子,有点打算,难道就成忘恩负义了?”

小岚犹豫着,迟疑了片刻:“我也不知道,哥哥觉得怎样好,就怎样吧。”这些年“小岩姐姐”在他们兄妹心中仍是极亲近的,可“靖安公主”到底有些不同。听见外面有人轻唤,定了定神,告了个罪,走了出去。

小岚做主安排的晚饭是荷叶梗米粥,几样清爽的南方菜,甚合楚言心意。怡安打了个盹,转醒过来,挑着喜欢的吃了一点。

晚饭后,小岚主动陪着怡安玩。怡安不接受那个新称呼:“不要格格。怡安不是哥哥,是妹妹。”

楚言笑道:“是这话。小岚,你叫她怡安就好。图雅平日也是这么唤她。”

“小岚明白公主的心意,可是,被人听见——”

“不妨。别的丫头这么叫兴许失礼,你却不妨。王爷福晋不会怪罪,就算怪,也只能怪怡安,是她不喜欢被叫做格格。她父亲还让她叫你哥哥叔叔,她叫你姑姑也是应该。”

说了一阵子话,消了消食,也就睡下。大概真是累了,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由四福晋陪着去畅春园,见过德妃宜妃两位。静太妃已薨,荣妃惠妃都在宫里,没能见到。

德妃宜妃大概也是寂寞的,拉着说了许多话,留下吃了顿午饭。

楚言和四福晋回到圆明园,一边聊天,一边看着怡安和弘历弘昼玩。十四阿哥等得不耐烦,派人来请。

怡安玩得高兴,不肯走,倒是弘历弘昼听说怡安要去十四叔家做客,有些羡慕。

楚言对四福晋笑道:“不如让小阿哥们跟着我去?十四爷的几位阿哥格格都大了几岁,未必能同怡安玩到一块儿。小子好动,也该让他们出去放放风。”

四福晋想了想:“既这么着,去看看弘时功课做完没有,若是做完了,跟着一块儿去吧,帮着管管弟弟妹妹。每人带一个嬷嬷一个丫头去。你两个,好好听话,不许淘气,别给十四叔添乱。”

弘历弘昼,还有弘时,被闷得久了,听说能够出门,都是欢天喜地,乖乖回去换了衣服,跟着嬷嬷上车。

楚言拖着一大三小的四条尾巴走进十四阿哥别墅的大门,就觉得一道温润的视线落到身上,抬头望见那人,暖暖一笑。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里面登登登地冲出来几个人。

十四阿哥走在前面,张口就是抱怨:“怎么才来?非要再三派人去请。”

五阿哥笑着劝道:“楚言到得不晚,是我们来得早了些。带三个这么大孩子出门,不容易。”

十阿哥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们没事儿,来得早些,楚言有事,到得晚些。还不是都来了?”

不等楚言一个个问候,十四阿哥嚷着:“到后面园子里,再慢慢说话。人都在那儿呢。堵在大门口,多难看!”一把抱起怡安,叫弘时带着弟弟们跟着,领先往后园去了。

十阿哥连连称是,和五阿哥一左一右夹着楚言往里走,一边连珠炮似地问这问那。

楚言含着微笑,耐心回答他,间隙间问候着五阿哥一家。

八阿哥落在后面,嘴角噙着笑,默默地望着那依然苗条的身影,心中踏实而安慰:“她回来了。她看着很好。”

来了五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十四阿哥别墅这个园子不小,可因为阿哥福晋们也来了不少,加上跑跑跳跳追逐玩耍的孩子,有些拥挤地热闹着。

女人们,见过没见过,好歹都带给编号,按拨儿坐着,总能分个大概。小孩子们蹦蹦跳跳,年纪和名字又经常差不太多,一个个上前拜见姑姑。一圈下来,记住脸的没记住名儿,记住名儿的没记住脸,更多的啥也没记住。楚言脸上笑着,不住地夸这个长得好,那个聪明,再那个乖巧懂事,心里暗暗嘀咕着:人口就是这么样增长起来的。好在她和这些孩子没什么交道要打,也不知怡安能记住几个。

忍不住用眼神四下搜寻女儿的所在,不意望进隔着一段距离树下那双了然含笑的眼睛。

他远远站着,望着众星捧月般被包围着的她,看着她巧笑盼兮,耐心周旋,不知都说了些什么,哄得周围的人一个个心花怒放,笑声不绝,心里就是知道,这些小阿哥小格格,她怕是一个也没记住。她一向不大会记人,尤其不善记名字称号,不过,她自有一番打混的功夫,轻易不会叫人看破。见她抬眼暗中张望,知她挂心爱女,从他的角度微微一扫,已然发现那个小小的身影,悄悄努了努嘴,不动声色地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

楚言依他指点看去,果然见到假山后依稀可见的粉紫色小衣裳,有小岚和弘时陪在她身旁,放下心,抱谢地一笑,继续扮演她的省亲角色。

弘时本来蹲在地上陪怡安看蚂蚁搬东西,看见他,连忙站起来:“八叔。”

小岚也连忙行礼问安:“见过八爷。”

他对这个丫头有些印象:“你就是当初淮安那个小姑娘吧?听说做了四福晋的大丫头,帮着福晋管教几位小阿哥。可是弘时太淘气,不好好念书,福晋命你专门看着他?”

没想到八贝勒还记得她,小岚又惊又喜,竟没听清他后面的话。

弘时抗议道:“八叔也太看不起我了。小岚和姑姑有些渊源,福晋特点让她过去服侍姑姑一段日子。我这么大人了,哪还淘气?前些日子,夫子还对福晋夸我呢。今儿,福晋特地让我来,帮着姑姑照看怡安。对了,怡安,这是我八叔,你该叫——”

“怡安拜见八叔,八叔吉祥!”怡安笑嘻嘻地接了下去,学着小岚的样子福了一下,眼睛骨骨转了转:“我不磕头了。地上都是泥,把新衣服弄脏,图雅会骂我。”她刚才磕了多少个头啊?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额头都磕疼了。

看见那肖似的清秀眉眼,那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灵动顽皮,他的心微微一揪,勉强抑制住颤抖,蹲下身,伸手替她抹去腮边一道泥印:“好,好。你喜欢就好。”

弘时觉得有义务纠正她的错误:“不对。怡安,这是我的八叔,是你的八——”

八阿哥已经定下心神,淡淡笑道:“不妨事。她年纪小,一下子要认得这么多人,已是为难。让她跟着你叫,也是一样,草原上原没这么多讲究。”

弘时心中一动,想起一样,弯下腰问:“怡安,你叫我什么呢?”

怡安歪着头眨巴着眼睛:“你不是叫做弘时吗?”

八阿哥失笑:“弘时大了你那么些岁,好歹也得叫声哥哥吧。”

小岚笑道:“称呼这事儿上,怕是没法让她明白了。我听公主身边的图雅说,那边平辈之间多是以名字相称。她除非求她哥哥做事要东西,从来不叫哥哥。”

弘时挠挠头:“若是这么着,不叫哥哥也罢了。”

八阿哥摇头笑笑,没说什么。小岚抿着嘴偷笑。

怡安拉拉八阿哥的衣摆,甜甜地笑着:“八叔,我要那个。”她听不懂那么多话,可看得出来,这位八叔会对她很好。

“蜻蜓么?八叔试试,抓不抓得着。”

“怡安要抓。”

“好,怡安自己抓。”他笑着,抱起小丫头,让她伸手去够叶子上停着的蜻蜓。

蜻蜓飞飞停停,他慢慢跟着挪步子,看着她小心探出手,懊恼又开心地笑,把目标扩大到两只蝴蝶,最后拿了弘时捉住的一只知了玩起来。

见她的眼睛还跟着蜻蜓打转,弘时安慰说:“你要喜欢蜻蜓,过几天,我带你到外头去。我们园子往北,一片水渚,长着好些芦苇,有好些蜻蜓。叫人弄些树脂,一沾一个准儿。”

“胡闹!”八阿哥轻斥:“那地方也是你们随便去的?落水了,弄伤了,被毒虫咬了,可怎么是好?这话要被你阿玛听见,打一顿还是轻的,罚你半年别出门。”

弘时暗悔失言,知道八叔听见无妨,只拉着小岚央道:“好姐姐,我说着玩的,你千万别告诉别人。”

小岚悄悄看看八阿哥,红着脸啐道:“三阿哥,你正经跟八爷学点好的吧!怎么倒跟怡安学起这一套了?”

弘时再要分辩几句,一眼望见那边一人,连忙规矩地站好:“八婶。”

八阿哥转过身,望见宝珠立在那边廊下,也不知看了多久,先递过一个微笑,慢慢把怡安放下,嘱咐小岚两句,回身向她走去。

八福晋心头笼着一层惆怅一层失落,也不知是为他多点,还是为自己多点。那个人出现,下意识地她就留心着他的神情。看到他刻意地拉开一段距离,远远地看着,脸上淡淡的,甚至不曾走上前见礼,她明白他的心里不可能象表面这么平静无波,可不知他是情怯伤感,还是,这么远远看着已经满足。十四福晋过来,她不过扭头说了几句话,一转眼竟把他的身影丢了。她有些慌张,担心他心里难过,有意避开,若是那样,她希望能陪在他身边,虽然他也许并不希望有她陪着。

不好找人打听,她只能做出兴步走走的样子,四下张望。她看见了,他抱着她的女儿,象托着一个宝贝,一脸疼宠纵容。她的心被刺了一下。他是个好父亲,细心耐心,从不打骂孩子,对儿子女儿都是一样疼爱。一有空闲,他会教弘旺认字习字,拉弓射箭。冬日的长夜,他会一边一个地揽着一双儿女,给他们讲故事,含着微笑,认真地听他们的童言稚语。他也会陪孩子们玩耍,可是,她从来没见他这般模样,象是对怀中的娃娃怀着虔诚珍惜之心。只因为,这是她的女儿,生着与她相似的眉眼。只可惜,这不是他的女儿,是另一个男人的血脉。

望着缓缓走近的他,她的心在疼,但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

察觉她神色有异,他心思微微一转,已经明白她的想法,暗自叹息,没想到,被困的最深,最走不出来的,竟然是她。有心解释安慰两句,又觉无从说起,也怕在她心里越描越黑,这些年,她的性子其实一点没变。当下开颜一笑,轻声问:“那件事,你可拿定主意了?若是定了,不如趁着今日人来得齐全,当面说了。商量着,定个大伙方便的时辰。”

八福晋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说的是给她过生日的事。

得知那人已在回京路上,她想起一件事,思量一番,说出来与他商量:“楚言妹妹出阁之前,我曾邀她回京省亲时,到我们府里做客,还说帮她把相好的那些女子全都请来,一块儿聚聚。”当日说那话,确存了两份卖弄争强之心。这些年,出了那些事,多少人对他们避之不及,唯恐沾了一身腥。他们也刻意低调,不想再惹什么麻烦。可说出的话,就算做不到,也得找个过得去的理由。

宝珠康复,府里大小事务安排妥当,他本要尽快返回行宫,听说她已经来京,又犹豫起来,深怕在路上错过,待她回到行宫时间不多,照个面也不容易,不曾想宝珠和她之间还有这么一约。略一沉吟,试探道:“你病刚好,我们如今又是这个样子,大宴宾客,恐怕不合适。就算我们请,人家未必没有顾虑,未必愿意来。我看还是算了,她未必还记得这个。”

“万一,她还记得呢?”对方是她。说她好胜也罢说她赌气也罢,她最不愿被她看低了去。

他想了想,笑道:“你若要请客,眼前正有一合适的机会。你的生日可不快到了?出了孝,这府里也该热闹热闹,正好借着你的生日,叫上九弟十弟十四弟几家,把她也请来,实践前言,了了你一桩心事,也不显得刻意为之。至于宫里出去那些女子,还是算了。她真要见那些人,自有她的办法。在我们府里,她们有所顾忌,也没法畅快。”

她的性子本是爱热闹的,这两年清清静静地守着丈夫孩子,虽然也过得有滋有味,到底有些不得已的成分,又听他说要为自己过生日,更加欢喜,转念一想,又有些迟疑:“你不要赶着去行宫么?要我张罗着为自己过生日,也怪难为情的。”

他笑道:“皇阿玛命我回来把家中诸事料理妥当,没说几时一定要回去。好几年没给你过生日没宴客了,也算府里一件大事。晚几日回去不妨,最不济,再挨一顿训斥罢了。”顿了顿,又道:“你若觉得我留下,既使不上力,又碍事,我走就是。托给九弟九弟妹,让他们替你张罗,想必比我周全。”

她有些窝心,又有点心酸,脸上微微一红,啐道:“是你自个儿说要给我过生日,怎又不肯出力?叫老九张罗给我过生日,成什么话呢?”

他笑着作了个揖:“是。为福晋过生日,为夫的责无旁贷。”

话说到这样,真到要往各府递帖子,她又有些犹豫。他也不催,只管从自己的用度里拨出一笔钱,交给管事采买各项用品,最后到底请不请,由她定。

此时,经他提起,她低头略微思量,抬头笑道:“难不成,你连帖子都懒得写?”

几个半大小子玩官兵捉大盗。大盗流串到席间,官兵蜂拥追过来,推推搡搡。女人们有的叱喝,有的尖叫,有的忙着闪避。男人们喝骂着上前欲拉儿子侄子。

眼见一个年纪较小的孩子脚下一绊,额头直往桌角撞过来,楚言探过身,伸手扶住。

那孩子趔趄了一下站稳,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楚言一放手,小家伙支溜地跑开了。

楚言坐回去,微微而笑,下一刻笑容僵住,只觉胸前一热,欲哭无泪。

十阿哥骂骂咧咧地去拉长子弘暄,嚷着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弘暄挣脱,情急之下钻进楚言坐的那张桌下,却被十阿哥扯住一条腿,往外拉。弘暄使劲挣扎,不知怎的竟把一条桌腿抬了起来。

楚言躲避不及,被汤水酱汁洒了一身,虽是淡色的薄绸夏衣,好在旗装宽大,还不至于曲线毕露,可粘粘嗒嗒,气味熏人,十分难受,更兼尴尬,恨不得立时晕过去算了。

事出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反应过来,都觉得好笑,却没人敢笑出来。几位皇阿哥把带头的几个大孩子好一顿臭骂,又急急叫人收拾,又忙忙地叫热水毛巾。

十阿哥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憋了一口气,只是骂弘暄。弘暄从桌下爬出来,一脸委屈。

楚言见状,连忙笑道:“十爷别骂了。不是什么大事。他这点淘劲儿比我家里两个差多了。这么大的孩子,正是该玩的时候,别拘着他。若不是十爷把孩子吓着了,我怕不没这一灾呢。”余光中见到八阿哥八福晋并肩站在不远处,看清了方才那一幕,像是颇为动容,只得报以一笑。刚才那孩子跑过去抱住了他的腿,他蹲下身搂住孩子,两双相象的眼睛直望过来。恍然想起那是弘旺,他的独子。两张脸摆在一处容易看得出,脸型和眼睛极像他。

八福晋拉着弘旺,上下察看一番,确信无事,放下心,念叨起来,怪他淘气又没礼貌,要他过去向姑姑赔罪。

八阿哥给儿子理了理衣服,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听额娘的话,不可再淘气。饿了么?可要吃点东西?不要,就别往酒席那边跑,记住了?去吧。”对上宝珠有些责备的眼神,笑着解释:“孩子小,一心念着玩,压根儿没明白方才出了什么事。你逼着他过去赔罪,他最多不过照你说的念一遍经,有口无心,又何苦呢?”

“你说得轻巧,叫我心里如何过意得去?”想她方才想也不想地伸手护住弘旺,必是因为弘旺是他的儿子。可弘旺也是她的儿子。他心里,总觉得没必要与她分辨。可她总不愿意欠了她的情。

他轻轻叹道:“她也是做额娘的。疼着自己的孩子,也就舍不得叫别的孩子伤着。你真要谢她,回头再说也不迟,何苦这会儿上去添乱?”

那边,有人递了毛巾过来,哪里又擦得干净?十四福晋想起自己是女主人,连忙命贴身丫头回屋取一身自己还没上过身的新夏衣,亲自领了楚言往花园里一处精舍去换衣服。楚言没有给自己带替换衣服,感激地接受了十四福晋的体贴。

十四福晋细心地让人送来大桶热水,新毛巾,梳妆盒,茶水。楚言趁机擦洗整理一番,确信清爽了,又略微休息了一会儿,这才循着来路往回走。

那边花架下,九阿哥不知为了什么事,在训斥他家带来的两个嬷嬷,身边站了一个年轻妖娆的女子,不时抚胸拍背,象在安慰,更象在调情。

楚言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也许被女色消耗了太多精力,也许是坏脑筋动得太多,也许是钱多烧得慌吃得太补,九阿哥明显地胖了虚了老了,女性化的阴柔美用不了太久就将达到“人面菊花”的境界。

感觉到她极不友善的目光,九阿哥挥挥手打发了两个嬷嬷和侍妾,慢慢地踱过来,沉声道:“你看什么呢!”

“我想看看,唐九是不是死得一点骨头渣也不剩了。”

“你!”九阿哥勃然变色,磨了磨牙,强压住怒气,冷声道:“不愧是同宗姐妹,一样的不识好歹,得寸进尺。”

楚言冷哼道:“九爷不愧是皇阿哥,只看得见自己的寸许,看不见旁人的丈余。天下人为你受苦掉脑袋都是应该?不但应该,还得深感荣幸,是否?”

九阿哥冷笑:“好个准噶尔王妃,翅膀硬了,对皇上也敢含沙射影!大逆不道!”

“噢?皇上的影子在哪儿呢?难不成九爷就是皇上的影子?谁个对皇上不敬,谁个大逆不道,九爷心中有数。我嬷嬷家大大小小,哪个少一根毫毛,九爷就等着到宗人府领罪去吧。”

九阿哥脸色一变再变,口气有些软下来:“我根本无意取他夫妻性命,若不然,哪里会等到让你知情。”

十四阿哥来寻楚言,远远看见他两个对上了,只暗暗叫苦,硬着头皮打点起笑脸:“九哥,楚言,你们两个到底还结着一层亲戚,难怪比别个亲近些。躲到这里商量些什么呢?”

看见他,那两个都不说话了,象斗鸡一样对峙着,闻言都向他看过来,目光如刀如针,直要在他身上戳几个窟窿。

十四阿哥口中发苦,强撑着陪笑道:“话若是说完了,咱们还是都回席上去吧。十哥嚷着要向楚言赔罪。方才,九嫂还在找九哥,不知有什么事儿。”

九阿哥狠狠地瞪了楚言一眼,忿忿地哼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走开。

十四阿哥陪着小心劝道:“楚言,九哥有什么不对不好,你看在我的份上,今儿且饶他一回?”

楚言有些好笑:“放心吧,十四爷,不会把你这别院拆了。我没那本事也没那体面敢对九爷怎样,他能饶过我就不错了。”

十四阿哥放下心,笑道:“你和九哥都一样,心细,嘴狠,其实没把对方当外人。”

“不当外人,还有谁敢把九爷当内人么?”

十四阿哥喷笑出来:“趁这会儿没别人,你要怎么损九哥就怎么损,也让我听着乐一乐。”

“想的美!”楚言抛开那一头的恩怨,问出心中疑问:“十三爷怎么没来?十四爷没请十三爷么?”

十四阿哥对她这一问早有准备,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不慌不忙地说:“没请。知道请了他也不会来。”

见楚言盯了他一眼,目光飘向别处,若有所思,十四阿哥叹道:“我不是说十三哥不肯见你。这几年,十三哥把自个儿关在府里,哪儿也不去。先前,兄弟里谁有个喜事儿办个寿宴的,还记得给他递个帖子。他人也不来,只派人送个礼,大伙都知道他的日子不宽裕,本来是想热闹热闹,白白叫他颇费,心里过意不去,一来二去,索性都不去麻烦他。他对你与别个不同,兴许会乐意跑这一趟,只是,他住在城里,又有腿疾,听说前一阵子又犯了,跑一趟也不容易。”

“他的腿到底怎么了?”

“鹤膝风,时好时坏。依我看,腿疾还是小事,要紧的是心里不痛快。早些年,除了二阿哥,就数他最受皇阿玛宠爱,加上太后的一份,我们这些人,哪一个比得上他风光?从云端里落下来,摔得自然要重些。如今,只有他无爵,又腿脚不便,就不爱同我们一起了。我请了七哥,七哥不也没来?”

“十三爷,怎么就触怒皇上了?”

十四阿哥有些支吾起来:“这,你得问他,我如何知道?那年,十八弟没了,皇阿玛十分伤心,大阿哥二阿哥又乱七八糟地弄出一堆事儿,朝臣跟着起哄,惹得皇阿玛大怒,看谁都不顺眼,把大阿哥二阿哥关了起来,把八哥十三哥也关了起来,赏了我一顿板子,其他的,没挨训斥的也没几个。”

知他不肯吐实,楚言也无心追问:“十三爷被关了好久?”

“没多久,在八哥之前就从宗人府放出来了。皇阿玛派人传话,训了他一顿,命他闭门读书,好好修身养性。我看皇阿玛还是心疼他的。隔了两年,闭门读书的禁也给解了,十三哥也出门走动了一阵。有一回,我们一块儿上请安折子,也不知那阵子十三哥又作了什么,又挨皇阿玛一顿骂。从那以后,十三哥也不知是赌气还是灰心,就自个儿把自个儿关在府里,不肯出来。要我说,还是他自个儿想不开。老子骂儿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前几年皇阿玛被二阿哥闹得心烦,逮谁骂谁,除了小的那几个,我们哥儿几个,哪个没挨过骂?挨骂最多最重最难听的,要算八哥,可八哥还不是照常过着日子?”

楚言叹了口气,默默无语,想象不出这些年他,他,他们,他们的家人,还有皇上,都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过来的。

十四阿哥摇头笑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提它做什么?咱们回去吧,十哥坐立不安,一定要向你赔罪。”

楚言叹道:“你怎不替我劝劝十爷,无关小事,赶紧丢开,免得又惹出笑话。”

十四阿哥笑嘻嘻地过来拉她:“这可都是你自个儿惹出来的。谁让你当初一进宫就讹了十哥一个西瓜呢?”

小家伙们玩得太疯太累,上车没一会儿,一个个东倒西歪地睡着了。小岚守着怡安,也开始打盹。

楚言默想了一阵,轻声唤道:“小峰。”

峻峰打马走在车边,闻声靠近来:“公主有何吩咐?”

“我想哪日去看看十三爷,可有什么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公主想哪天去?我让人早一两天过去通报一声,就是了。”

楚言暗暗盘算着日程,明晚要去五阿哥那里,七日后是八福晋生辰,道理上得先去佟府走一趟,说不定还要进趟宫,寒水是块心病,得尽快抽空去看看:“眼下,我也难说准定日子,三四天后吧。”

“明白了。”

许是没了差事,清闲下来,除了隆科多,都在西郊几个别墅住着避暑。楚言还是头一回,一下把佟府的老少爷们都见着了。鄂伦岱象是有点别的想头,却被佟国维止住了,没让他说。一向精神的佟国维显出了老态,浮光掠影地聊了几句近年变迁,细细介绍了家族里的人事变迁,哪个娶了亲,哪房添了口,哪房的谁过去了,江南那边又有什么变化。

“你爹和我一直通着信。他要我告诉你,他很好,没病没灾,硬朗得很,这几年带着你继母走遍了东南几个省,前几个月去了雁荡山。你大弟和妹妹一嫁一娶都是很好的人家,日子过得很和美。老二让人费心点儿,人是极聪明的,小小年纪中了乡试,却不想从科举上出头,非要从军,你爹也由着他。你叔叔生意做得不错,眼红你爹的逍遥,正慢慢把生意交到小辈手里,也打算去游山玩水。他们兄弟两个,会享福!”

“是会偷懒吧。”楚言笑道:“从前,皇上四爷就骂我会偷懒,老爷子可明白我这身毛病是哪儿来的了?”

“会偷懒好啊!”佟国维感触万千:“可惜我活了大半辈子,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你们可别象我这么糊涂!”

“老爷子岂是不明白?是放心不下。”

“是放心不下。”佟国维慢慢扫过屋内的子侄,缓缓道:“可操不了心的,不放心也没用啊。倒不如学着偷偷懒。”

唠了会子家常,吃了顿团圆饭。大太太二太太还嘱咐在京时多回来走走。

佟国维却道:“皇上念旧情,家里就是这样了。你往常送回来那些东西,都收到了。你如今身份不同,不要太惦记着家里,在京里有什么要办的事,快些办完回行宫去,多在皇上太后跟前尽尽孝。有什么事,写信来,或者,请四爷给隆科多带句话。”

楚言一连应了几个是。这位国舅大半生尊荣,也算为国尽忠,最后跌这么一跤,总算还能想得开。

洛珠嬷嬷一家已经陆续搬到汉口居住。得知楚言回京,靖夷芸芷陪着洛珠返回京城,应寒水之邀,住到了她自己在城外的庄院,方便寒水和芸芷商量生意,也省得楚言多跑一个地方。

楚言离京前曾央求隆科多有机会给靖武寻个外任的位子。隆科多只当她要为靖武谋个出身,反正靖武是他的人,就答应了。不到一年,汉口出了个六品武官的缺,官阶不高,肥水不少,隆科多在几位阿哥面前略略提了提。那几个都知道靖武是什么人,看在楚言的面上也要玉成。

玉茹好容易在京城住得熟了,又要搬到人地两生方言不通的汉口,万般不乐意,只说清粥小菜一时放不开手。芸芷刚生下头胎,洛珠嬷嬷走不开,就叫靖武自己先去赴任。过了半年,那边传来消息,靖武常被同僚和商老板拉去酒楼妓馆,玉茹呆不住了,把小店交给靖夷和芸芷,带着孩子忙忙往汉口去。官太太的日子虽然风光,也无趣,汉口九省通衢,极是繁盛,玉茹好歹经营过一家饭庄,又与楚言寒水芸芷厮混久了,一待后院安定,就想起要做生意,写信向寒水和芸芷讨主意。

洛珠嬷嬷是个最爱为子女操心的。最放心不下楚言,可楚言跑得太远,她白担心也无用。儿子两家一南一北分在了两下,也把她的心分成了两半,不论身在北京汉口,都有一半空落落的,没法安享天伦之乐。

芸芷看在眼里,与靖夷商议了一下,就决定把清粥小菜,云想衣裳和润玫阁的生意转托给寒水,全家搬到汉口去,在那里开一家药行。

最早阿格策望日朗找上门买药,同仁堂的当家人感激他对乐家山和芸芷的救命之恩,想着最多不过几年一次的生意,量也不大,就给了个极好的价钱。楚言有点迷信名牌,临去西域又点着名到他家买了些成药。她与芸芷是没有名分的姑嫂,在芸芷夫家分量极重,几年间有心无心地替同仁堂拉来几家有头有脸的大客户。开朝以来,第二位御封的异姓公主去和亲,也是一等大事,乐家掌门人精明地看到这个□□会,又大方了一把。想不到的是,没多久这位公主做起了药材生意,每年从同仁堂买进不少成药,卖去蒙古,还送了几张方子来,请同仁堂代为配制。

楚言的习惯是在商言商,不了解关内药材的行情,也不知道秘制成药的工本,考虑着长期合作,根据以前的价格,又加了个自认为合理的利润空间,就要锁定价格。同仁堂多了一个大主顾,起初也挺高兴,随着楚言在关外的生意越做越红火,进货量越来越大,就有点受不了了。要说,楚言没想让他们赔本,本着互惠互利,同仁堂偶尔从寒水的药行进些西域来的贵重药材,寒水给的价钱也很好。可是,同仁堂自己的生意也越做越大,楚言要得最多的几样都不是他们的主打产品,甚至在关内没多少市场,需要另外组织生产,这份工夫和成本放在别的生意上,省了不少力气,还能多赚不少。可这位公主,于情理和利害上,却是不好得罪的。

乐家老少几个爷们来回商量了几次,把芸芷找了回来。这样的人家,商业上技术上自然有些秘密,一向是传子传媳不传女。芸芷自幼聪明,跟着生母念了几本医书,偶然帮着配个药,抄个方子,没正经受教,可悟性比几个兄弟都强,只是性子和顺,胸无大志。楚言当初看医书,有不懂的,也会拿来问她。两人讨论,还有不懂的,楚言就去问太医们,再把太医们的说法拿来同她讨论。一来二去,芸芷在医药上的造诣已经不输于父兄,只不过,外人不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芸芷嫁给靖夷,一个跟医药完全不沾边的武人,乐家爷们悄悄舒了口气,可没想到她那个公主“小姑子”却办起了药行,做起了药材买卖。到头来,还得靠这个女儿来给他们解套。

楚言早在第二次跟着康熙南巡前,就把云想衣裳和润玫阁的生意交给芸芷打理,收益归洛珠嬷嬷所有。之所以名义上股本还归她,一是怕过早暴露自己的打算,二是希望几位阿哥顾念旧情,照拂那些女子一二。后来,楚言鼓动寒水办药行,九阿哥倒是很愿意支持入股,楚言却不许他插手插脚,怕寒水人单力薄,不懂这行,就要她和芸芷联手。芸芷顾忌着娘家的想法,只肯为寒水解疑,教她识别药材,不要股份,也不肯拿好处。

寒水是商家女儿,九阿哥挑上的妻子,楚言认定的妹子,原以为自己就会看看账本,真做起生意竟很快上手。她不缺钱,当作正经事情做,就想做得象样。可巧玉茹动了心思,寒水就拿出楚言鼓动她的那套,再加三分火候,鼓动玉茹办药行,与她一南一北相互呼应,把西域药材卖到南方去,采购南方各省的贵重药材,卖到北方来。

玉茹虽然心动,又哪里会这个?就来拉芸芷。

乐家爷们想的办法是教会芸芷制蜜丸的工艺,把楚言要进的成药全部交给她来生产供货,条件是她不能私传给任何人,除了给楚言供货,也不许做这行买卖。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要制成药,就得进生药。同仁堂把这个包袱甩给她,就是嫌钱少,又不好意思与楚言讨价还价。她若是从同仁堂进生药,就得去和楚言商量价钱,或者拿楚言在别的生意上赚的钱贴补。芸芷固然不愿意让娘家不高兴,也不想让楚言吃亏,提出要在汉口开一家药行,自己采购生药,就地炼制,除了给楚言供货,不会做成药买卖。药行是婆家的本钱,与同仁堂无关,但是,如果几时同仁堂要进货,可以提供优惠。

乐家爷们没料到,自家这个女儿的悟性不但在医药上,行商交涉上的本领,也被楚言和寒水熏陶出来了。

几年下来,一南一北两个药行,经营规模虽不大,品质好价钱公道,在业内颇有口碑,利润也很理想,又成功地帮楚言控制了成本。靖夷和芸芷在汉口站住脚,最后两年,又帮着楚言和英国人做上了生意。

==〉那个南北方的说法,有点开罪人。那就把北方南方拿掉吧。

楚言当然不是龙井。写8喜欢明前龙井时,想起一旧日挚友,北京长的上海MM。此妞只喝龙井,每次只放指尖尖一小撮,某次,我特地数了数,杯□□四片叶子。我笑她不如喝白水,省得麻烦。她说我浪费茶叶,因我喝的乌龙泡开有半壶叶子。

她说,绿茶的境界就是清淡,似无却有,说有又抓不住。我等俗人就嘲笑她喝意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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