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才只有三个多月的身孕,我的身子却日渐倦起来,整个人都很懒,什么也不想做。人家都是过了三个月就没什么早孕反应了,而我却一点也不见好,能吃的东西一天比一天少。连以前很喜欢做饭这件事也做不了了,勉强着倒是也能做,可是做完了就一点食欲也没有了。
文森佐最近越来越进入状态,他把床头的几本大部头书都撤掉了,换成了《初次怀孕必知》、《妊娠四十周》、《准爸爸准备好了吗》之类的,没事就翻看。一边看还一边对我进行问诊,看与书上描述的一样不一样,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就变得紧张兮兮的,我看他快成了半个妇产科医生了,这有文化的人自学能力就是强。
对我吃饭状态不太好这事他很是着急,开始我们都是在外面吃,过了几天外面的东西也吃不下了。这两天他那堆书里又多了一本,是意大利文的,我抽出来一看,原来是本孕期食谱。我问他要干吗,他说他要学习做饭。我立刻想到上次切胡萝卜的“流血事件”,马上制止他。他说我也太小看他了,只要他想学,有什么能难得住他。
我看人家积极性这么高,也不好打击,便找个了风和日丽、时间充裕的周末为他举行首顿“启航宴”。结果,当然是可想而知的,有些人在某些方面可以非常出色,但在其他方面真的是小白得很彻底。
我从食谱里挑了三个最简单的菜,跟他说是我现在最想吃的。结果就为了这三个最简单的菜,他差点把家里的厨房给拆了,整个过程看得我惊心动魄。
盆儿朝天碗儿朝地的一片狼藉就不说了,他剁鸡的样子像杀人碎尸,煸炒番茄的时候,溅出来的油差点喷到客厅里,结果还因为他过程里又去看菜谱而糊了锅,弄出不少烟,烤了一个茄子芝士焗饭,端的时候忘记带手套,烫得他一松手,我的惊叫声还没结束,他又一个飞身稳稳垫着毛巾接住,看得我的心一上一下,差点跳出来。
吃完这顿饭,我和他进行了一次郑重其事的谈话,我说:“文森,算了吧,你的厨艺还没练出来,我已经要得妊娠高血压了,不是盐吃多了,而是吓的。”
他有点郁闷的看着我,“我也想到请厨娘来做饭是最简单的,但我只是想亲自为你做一些事,不想在这九个月里只是你一个人在受苦。”
“我和孩子都知道你的心意就好了,再说,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也不需要非勉强这个,对吧?”我知道他的心思,心里很甜蜜,不过在照顾他的情绪和我与宝宝的平稳健康方面,我还是选择了后者。
晚上他又支着头侧卧在我旁边,对着我的肚子说话,自从上次他跟宝宝抱怨自己受苦以后,就越来越喜欢跟我的肚子说话,每次的时间几乎是一天比一天长。有时候用意大利语,有时候用英语,有次竟然还夹杂着“你要乖”、“爸爸爱你”的几个中文词,当然,我也是反应了一会才听出来的,他的发音还有待提高。
说起来这个,他最近学习中文也越来越刻苦,基本上除了怀孕的书就是看《标准汉语讲座》。我问他你怎么突然这么大动力,他看着我叹口气说:“你一直生活在这里,意大利语早晚会变得很棒,可是以后你们娘俩一定会说中文的,到时候我听不懂,多可怕啊。”
我笑得前仰后合,不过觉得他说的也很有道理。在费尔诺已经快两年了,意大利语一边在慢慢的学,一边每天耳濡目染的听,感觉最近好像一下子好多词就能听懂了。大概每一对母语不同的异国夫妇都会面对这个问题吧,我很高兴他能有这份心。
这会儿他又在对着我的肚子用意大利语窃窃私语,我跟他说,你看了那么多书,上面不是写着,才三个多月宝宝刚有个大致的人形,你说的话宝宝是听不到的。但是他很认真的说,他这是在进行来自父亲的心灵交流。
好吧,于是我又仔细听了听,断断续续的听到了“做饭”“学习”“你妈妈很厉害”几个词,便问他在跟宝宝说什么。
他回头朝我灿烂一笑,说道:“我在跟宝宝说,其实我是很想为妈妈和他做饭吃的,不过爸爸能力有限,好像学习也解决不了,希望他努力把我的这个基因踢出去,还是多和厉害的妈妈学习。”
看到他一脸幸福的样子,我也深深的被感染。从我们开始交往到现在,他一直是一个成熟稳重的存在,让我安心,给我支持,只要有他在,什么事都不是大事。可是现在,看到他像个大孩子一样,兴奋又执着的做着一些有点冒傻气的事情,就想起那句话,男人到什么时候骨子里都是个孩子。
婚礼的事情完全交给了马蒂娜和我妈,一个是国家级舞蹈团的指挥,一个是跨国公司的高管,有她们俩在我真是一点都不用操心,当然,我现在想操心也没那个精力和体力了。
不过,别的事都能有人代劳,列礼物清单这件事,必须由我和文森佐亲自来做了。在欧洲,结婚的时候亲朋好友不是送钱,而是送礼物。但礼物不好选,很难买到称心如意的。于是就由新娘新郎先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列出个清单来,然后亲朋好友们按照价位高低和各自的喜好,要么拼份买个贵的,要么挑中其中某个自己下单。
一般新人结婚都是刚开始建自己的新家的时候,简单的小家具或者餐具、茶具什么的是礼物清单上最常见的。可是我和文森佐就不一样了,我们已经有了一套两层的大房子,而且从客厅到卧室甚至客房,所有东西都是一应俱全的,还有厨房那些印花餐具,我们也都不需要了。没想到列个礼物单子倒成了让我头痛的事情。
我环顾了一下这个我已经住进来快一年的家,终于想起来就缺一样东西了——婴儿房!俩人一拍即合,然后开始周末逛商场的育婴专区,于是婴儿床、手推车、护理用品等等就构成了我们家的礼物清单。
又解决了一个问题,周末我们到米兰和大家团聚,顺便去试婚纱。看到婚纱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的被感动了,马蒂娜之前就跟我说,说我一定会喜欢的,我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美。
婚纱是传统的A字型抹胸设计,选用了复古的珍珠白色真丝面料,周身泛着一层盈盈的柔和光彩,特殊的掐腰和竖纹托胸设计既凸显了我最近胸部的变化,又显得腰部依然纤细。抹胸的边缘嵌了一圈珍珠,低调却奢华。因为用了裙托,下面是蓬蓬的,在光滑的真丝裙摆外,是一层蕾丝罩纱,上面绣着玫瑰,裙摆像波浪一样在局部扎起,整个婚纱便动感起来。
马蒂娜说她去掉了拖尾,又把拖地的裙摆这样扎起来,主要是考虑我已经有了身孕,怕裙子太长行动不便,万一再摔到。我心中十分感动,为她的周到考虑和出色的设计。连我妈都夸奖马蒂娜的艺术设计感,看到她的婚纱创意后,已经在鼓励她无论如何也要尝试把这个梦想付诸实现。
虽然是老套的重复了千万遍的环节,但每个新娘都会在试婚纱的那一天从试衣间缓缓走出来,在婚礼前先给等在外面的新郎一个惊艳的展示,我们也不例外。
他定定的看着我,眼神中是赞许和惊叹,然后走过来,双手扶在我露出的肩膀上,低声说:“很美很美,但对我来讲是一种煎熬。”
我笑起来,“别让我在这里脸红。”
他又露出坏坏的笑,“晚了,已经红了。”
我邀请海伦担任我的伴娘,她欣然接受。文森佐就要麻烦一点,主要是因为他的同龄好友大部分已经结婚了,他感叹道这会才觉得自己结婚真的有点晚,然后看看我,又补了一句,不过晚得很值得。
最后他找了当年在剑桥读书时的一个后辈,今年三十四岁,叫Kevin Bay,文森佐说找凯文其实还满有意义的,因为他是个中英混血,爸爸是英国人,妈妈是中国人,不过从小在英国长大,和我们家的组合有点像。
他们俩还是在与足球流氓的那一场混战中建立起来的深厚友谊。凯文当时还在读本科,据文森佐自己说凯文是崇拜于他的身手,佩服得不行,然后就跟着他混了,连本科毕业选专业都选了大气环境,后来还进了文森佐当时所在的研究室。
我是试完婚纱后见到这位刚刚从伦敦匆匆赶来的伴郎的,第一印象就是,这真是个祸害人间的角色。凯文像所有优质混血儿一样,长了一张既有西方立体又有东方细腻的五官,十分俊美。他和文森佐差不多高,他们两个长身玉立的帅哥穿戴整齐的站在外面的草坪上聊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个时尚杂志在拍外景。
凯文具有一切英国绅士的特点,对我十分尊重殷勤,“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收服了我们文老大的女人,果然魅力不凡。”我被他一口纯正的中文普通话惊到了,然后才想起来他是混血。
文森佐斜睨他一眼,冷冷的说:“好好说话。”然后凯文便立刻老老实实的换上了他那标准地道的伦敦腔,重音高低的七拐八拐起来。
他说起四月开始要到中国的N市长期出差,诉苦自己只去过上海几次,对N市一无所知,问我那边有没有朋友,于是我就立刻想起来我那已经五年未谋面的闺蜜范晓晨。
我跟凯文说回头把闺密的联系方式给他,凯文千恩万谢。文森佐拉着我低声说:“让你姐妹小心点,凯文做哥们可以,谈恋爱的话会死得很惨。”我告诉他大可以放心,我那闺蜜审美有点异于常人,凯文长得太美,估计她看不上。文森佐摇摇头,显然对女人的逻辑有点搞不懂。
婚礼的前一天,我们到圣马力诺教堂见安达略神父,他也是文森佐出生时给他洗礼的神父,如今已经八十多岁了,满面慈祥,看到他不知道怎的就让我想起“上帝的使者”。
安达略神父对我很热情也很友好,他转向文森佐说:“小文森,你让我等了四十年才等到这一天,但是没有白等,你带回了一个精致完美的小人儿。”
文森佐看了一眼害羞的我,对安达略神父说:“我不是故意让你等的,我寻她寻了很多年。”
神父点点头,严肃的对我们说:“今天让你们来,是为了最后再确认一件事。如果你们要在圣马力诺教堂举行婚礼的话,按照我们的教规,你们必须真诚的对上帝发誓,保证将来愿意孕育子女。”
在这个严肃的问询正当中,我们俩同时笑场了。文森佐扶着我的腰对神父说:“我们很真诚,也愿意发誓。事实上,我们已经有孩子了。”
神父愣了一下,然后推一推他的小镜片说:“哦,那就再好不过了,在这签字吧。”
结束了和安达略神父的对话,偌大的教堂里只剩下我们两个,又坐在上一次来时相同的位子上。夕阳淡淡的光射进来,空气中的灰尘在暮光中飞舞。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然后我们同时笑了。
“薇薇,紧张吗?”他握着我的手。
我摇摇头,“这里让我很平静,你让我很安心。”
“你信我吗?”他的蓝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看起来都更清澈。
“只要你别再丢下我。”一场大地震,让我明白了,眼前这个人如果突然消失在我的生活里,那便等于抽去了我的生命,从何时开始,我已爱他胜过自己。
“我会尽全力的,相信我。”他抱住我,温暖的怀抱。
管风琴的乐声又飘过来,在高大空旷的教堂内回荡。
明天我就要嫁给我最爱的人,我们将互相陪伴走过剩下的人生旅程,像每一对夫妻一样,我们会有孩子,一个、两个或者三个,我们都会慢慢变老,可能会生病,会有脆弱疲惫的时候,也许偶尔会被生活压迫想要逃离。
但我相信我们共同经历的那些刻骨铭心,还有这一刻对彼此的承诺,会陪伴我们一生,坚定的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