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晃醒了睡梦中的我,到费尔诺的第三个晚上,终于睡了个好觉。
是谁说过,有些事情,特别是那些过往,当你敢于独自面对他们的时候,大概就是在向慢慢变坚强迈出的第一步吧。
周末两天一晃而过,皮亚诺太太告诉我附近哪里可以买到日常用品,我这两天就像个小蚂蚁一样,把生活必需品购置了再一趟趟搬回家。
今天是第一天到中心报道上班的日子,起来挑了件深蓝色及膝制服式连衣裙,这件衣服大方又合身,我以前只在参加学会的时候才穿。画了个有点小庄重的裸妆,又梳了个文气的公主头。心里想想,不管怎样,也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大家留个好印象吧。
想着等下还要走路上山,万一再迷路什么的,就三步并两步的颠下楼来。刚走到一楼,一抬头,正看见一身笔挺的文森佐翘着二郎腿正在客厅里喝咖啡看报纸。
我完全忘了他说过会来接我,一下子怔住了。见到我一身正式的下楼来,文森佐从容的放下报纸,脸上挂起灿烂的笑容,他用欣赏的眼光从头到脚的扫上我一遍说道:“早啊!气色比前两天好多了,看来周末休息得不错。”
“早!你怎么来了?”我眯起眼睛。这么好看逼人的脸再配上灿烂的笑容,照得人眼前发亮,有点眩晕。
“带你去研究中心啊。怕你第一次就自己去太拘谨,正好我们周一有模型组的早会,把你介绍给大家。”他的确想得很周到。“我们走吧!”他站起身,投下一个颀长的影子。
上车的时候注意到后座上放了个小号行李箱,我张口问道,“要出差吗?”
“嗯,下午出发去伦敦,项目中期讨论。”
这么说还真的有必要在今天把我正式介绍给同事们。想想自己初来乍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唯一一个认识的人还不在,心里一阵打鼓。
不过我很快被窗外的景色吸引。费尔诺的清晨笼罩在淡淡的雾气中,大概和我们在山上有关系,汽车只有我们一辆,路上偶有在慢跑的人。正是开花的五月,雾气中藏不住各种姹紫嫣红。
走路二三十分钟的山路距离,开车也要十分钟。很快,转过一片绿树的拐角,研究中心的楼便跃然眼前。一座颇有古罗马遗风的四层建筑,一侧有尖顶大露台,这座楼屹立在费尔诺城的山顶上,也是这个小城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尽管外面看起来很有古风,走进去却是极其现代化的陈设。地下一层是各种实验室,水处理、微生物、人工气候、风环境研究……一楼是事务和行政的办公区,再往上就是环境和能源的各个分支小组了。
文森佐管理着能源政策、能耗模型、测量统计以及调试运行四个组的三十多人,他也是整个中心的副代表,我应该是属于能耗模型组的。
我们组的例会在九点钟开始,文森佐把我带进去的时候,人基本上已经到齐了。迅速的扫了一圈,九个人,三女六男,合适的比例。有个深褐色头发的女孩和其中一个短短卷发的男生坐得很近,从这种距离很容易判断他们是恋人的关系。另外两个女孩一个高挑明艳,有一头漂亮的红头发,另一个娇小低调,谨小慎微很容易被忽视的样子。
大家也同样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有人脸上挂着微笑,也有人面无表情。恋人的一对很快又把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对对方身上。
文森佐开始了会议,他先把我介绍给所有人,我也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哪里毕业,什么方向什么课题,在哪里呆过,这次是从哪里来之类的,都很简短,大家用还算热情的掌声欢迎了我。
接着文森佐又把组里的九个成员一一简单介绍了一下。我一下子记不下来所有人的名字,只能先大概把每个人从哪里来做什么方向以及长什么样子有个印象。恋爱中的一对都是意大利人,也是费尔诺大学的土著,女的叫贝雅丽,男的叫布鲁诺;红头发美人是法国里昂大学来的,叫海伦;瘦小惹人怜爱的女孩叫莉莉安,来自波兰华沙。
高级研究员杰卡特,看起来有五十多岁,头发灰白,感觉他在技术上给模型组把关。还有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颇有些阴郁的气质,头发已经掉了三分之一,戴着眼镜,名字记不得了。以及三个才博士毕业没多久的男孩,看起来很好相处,名字都没记住,我暗暗想,等下一定要找个名单逐个对号入座才行。
会议进入正题,我也赶紧集中注意力想要尽快跟上进度。文森佐的管理方式是不问过程只要结果的,这从他对每个人工作进度的简单把握和对结果咄咄逼人的质询方式里就能感觉出来。接触过他几次,总觉得有些懒散随意的意式气息,没想到到了工作的时候就会变得像鹰一样敏锐,问出的问题总是具有一针见血的杀伤力。
想想也是,作为百来人的研究中心的副代表,手下又管理着几十号人,不仅需要很强的专业背景来保证高水平研究的推进,更要具有强大的人员管理能力来保证执行力。
一圈儿听下来,基本上可以给这些人打个评级了。三个博士毕业没多久的男生,威廉、赫斯勒和乔奇合作一个基于宏观分析统计的新模型开发,三个人都有很强的数学背景,他们三个自己鼓捣,老研究员杰卡特有时把把关,文森佐对几个年轻人的创造力持很宽容和很支持的态度。
红头发海伦也是个厉害角色,人长得漂亮,工作能力也不错,至少从她自信满满,铿锵有力的汇报上是这样感觉的。而弱小的莉莉安则人如其相,几乎是哆哆嗦嗦的在汇报,遇到文森佐的问题,像要被吓到一样,还好杰卡特很罩着她。
恋人贝雅丽和布鲁诺几乎有混日子之嫌,文森佐对他们的进度不是很满意,他很讽刺的建议他们说,最好把一些多余的罗曼蒂克注入代码里润滑一下,兴许能让他们各自的研究进度跑得快一点。我一方面觉得他实在是嘴巴很毒,一方面又觉得这个比喻十分恰当贴切。
不过,如果和他对秃顶眼镜男考斯林的问话比起来,这些真要算轻量级的了。听了一会我才理清楚,原来考斯林正在独立负责欧盟级别的一个能源开发项目,这个项目是去年文森佐拼了大力气拿到的,费尔诺中心整个能源部门未来三年的开支就仰仗这个项目的大笔支持。
下个星期,文森佐要到先到意大利国家能源局汇报初期启动情况,而考斯林目前能拿出来的东西实在让人看不到比申请初期更有进展的地方,这怎能不让文森佐动怒。他的进度问话越来越直接,口气越来越冷,会议室里的气氛也逐渐出现霜冻的迹象。
不过,之所以说他的处理方式比对那对恋人更不留情面,是因为最终的结果是,文森佐直接拿掉了考斯林的负责权:“既然这么久也没有做出太拿得出手的东西,你就不要做了吧,继续去测试原有模型的敏感度吧。”
就这么一句话,让考斯林颜面扫地,面如土灰。实在是很同情他,做研究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要么没有头绪和新思路,要么卡在某个地方就是有死活解决不了的bug。可惜文森佐不问过程只问结果,每个人在每个人的位子上都得思考这个位子上该想的事情,残酷,却没有办法。
还没等我这厢感慨完,我就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文森佐叫了出来,打个激灵立刻全神贯注。“薇薇,这个项目你来接,下个星期一下午我要去汇报,早上九点之前给我做好的全部数据和结果,考斯林你做好各方面的交接和辅助工作。”
我一下子愣住了。这实在是太突然了,虽然我在慕尼黑做的工作和现在很相似,但是对于这个项目我一无所知,一个星期我实在有点心里没底。况且,我才初来乍到第一天,就好像抢了别人的饭碗一样,虽说不是我自愿的,也总觉得是不是不太好。这么想着,一抬头,正对上考斯特一双阴郁的眼神。
“就这么决定了。不好意思,薇薇,我们这里来了新人,都会在天台上搞个小party的。但是我今天要出差,下周一回来的时候我们再为你举行欢迎会。威廉,你来负责吧。今天的会就到这里。”话音还没落,文森佐已经起身迈着大步出了房间。
散会好一阵我还处于半梦游状态,被告知了座位,分配了新电脑,刚整出个小工作环境,只听“碰”的一声,一摞厚厚的资料被放置在我旁边。满脸阴霾的考斯林没好气地说,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你先看看,有问题来问我,我们再讨论。
我才想说能不能给我简单先介绍一下,他已经一只脚跨出办公室奔餐厅吃午饭去了。我看看那摞资料,足有一本英汉汉英双解大词典那么厚,顿时一个头变作两个大。
“没关系,我相信你能做好的。再说即使你做不好,也不会怎么样的,是吧?”夹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口气,红发美女海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过,文森佐是很不讲情面的哦,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另外,不要打其他主意,虽然我知道你在这方面很擅长。”她嫣然笑笑,然后也走去吃饭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擅长什么?我心里一顿,今天怎么到处都是雷啊。不过我现在真没时间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心里压着块大石头,觉得时间的分针秒针踢踏踢踏在我的心上奔走。
我必须赶快进入状态,到费尔诺的第一天,我感受到了潜伏于友好表面下的各种莫名情绪,有敌对,有冷漠,还有竞争。
我突然很怀念我们慕尼黑的团队,每个人都那么友好,那么互相帮助。不过我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现在不是作怀伤古的时候。如果说巨大的工作压力还有一点点好处的话,那就是它可以让你忘记一切个人烦恼,一头扎进去,至少我是这样的。
我不能让人看我笑话,我更不能让给我这个机会的文森佐失望。在巨大的压力前,我渐渐感觉到那个拼命的罗薇薇又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