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我最早接到费尔诺的工作offer时是多么十二万分的感谢文森佐,晚上十点半的这个时候,在早已空荡荡的办公室里,饿得前心贴后心,水都顾不上喝一口,眼睛看资料看得更是直冒金星的我,还是忍不住要埋怨文森佐的“强权统治”。
从中午拿到这一堆资料开始我就一头扎进来猛读,可到了这个时间,整整十个钟头,我才刚把这个项目的设立背景,以及费尔诺中心是从哪个角度切入拿到这个项目的搞清楚,而这些连那堆资料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而我的任务可不只是读已有资料这点小菜,而是在读懂的基础上找出新的突破点和能展现出进度的结果,并把它们整理成拿得出手的报告书!绝望的情绪在脑海里闪过,然后又被我硬生生的压下去,险些吐血。
硬着头皮翻开下一页,从这里开始是项目讨论会的会议记录——可惜,看了一眼我就彻底崩溃了,意大利文!太好了,还有什么尽管放马过来吧,这日子没法过了,收拾东西回家!
虽是这么想着,还是非常手贱的把全部资料塞进了皮包里,谁让我是根本不懂什么叫“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罗薇薇呢,回家如果精神好了,可以再看看。虽然不报什么太大的希望。
带上办公室的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就自动亮了。我脚下发软晃晃悠悠的沿着走廊往楼梯口走,就见两个人从连接屋顶天台的走廊另一端走过来。
快到近处才看出来,这不是我们那个三人开发小组里的两个小博士吗,来自英国面相白净斯文的威廉和高大黝黑的费尔诺“土著”乔奇。威廉这次还要负责我的欢迎party,觉得麻烦他有点不好意思,正想着要不要走上去客气两句,我突然被他们俩的姿势吸引住了。我揉了揉自己有些发昏的眼睛,确定我没看错——那俩人分明手拉着手,完全就是一对儿恋人的亲密感,而此画面竟毫无违和感,必须说很搭。
我知道欧洲很多同性恋人,虽然我在慕尼黑两年从没有接触过,没想到一到费尔诺运气就这么好,直接丢一对儿到我们组里。好吧,欣然接受!既然人家都那么大方的相处,我也觉得其实没什么。
“薇薇,这么晚还没走啊。”威廉很开朗的和我打招呼。
“没办法,下周的任务太紧张了,我必须尽快进入状态。”我吐吐舌头,“对了,谢谢你帮我准备party。”
“客气什么,办party我最在行,对了你有没有什么不能吃的东西?”威廉很周到的问。
“什么都OK!”这不是客气是大实话,鸡鸭鱼肉蔬菜蛋奶,中日韩法意德,各种食物各国料理没有我不爱吃的。
“好的。这次的任务强度很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我和乔奇都可以帮忙的。”威廉真是个好孩子,一旁的乔奇也很真诚的点点头,他话虽不多,但人看起来很憨厚。
“我觉得一定会有的,先谢谢你们。”我都快感激涕零了,虽然我自己还完全没有搞清楚现在的项目状况,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更谈何找别人帮忙。
和他们道了晚安,我一个人下了楼。夜晚的费尔诺比清晨还要安静,空气里混着花香和淡淡的果香。下山的路上会路过散落在山上的一户户人家,院子里都装点着花草,有的人家还竖着阳伞和晒太阳的桌椅。橘色的灯光从各家各户形状各异的窗子里透出来,夜晚走在山路上觉得很温馨很舒服。
我突然很想我妈,想家。从小很多人家里还在用白白的灯管的时候,我妈就对家里一定要是橘色的柔和光线很苛求。她说,只有橘色的灯光才有家的温暖。那时候有个很好的灯具牌子叫“占士灯饰”,我们家的灯都是我妈从那里订的。一直到高中,我每天放学回家就会从一片大楼的白色灯光中一眼看到我家的桔色灯光,高兴的心想,嗯,今天我妈下班很早啊。
离开慕尼黑的时候,我只给我妈一个人打了电话。
“妈,我换工作了,去意大利的费尔诺,下礼拜就走。”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三年的任期,才做了两年就走,遇到什么事情了吧?”我妈的语气一样平静,平静里却有她多年职场的敏锐更有对我的了解。
“嗯,这里不想呆了,想换个环境。”我没有说得很具体。
“不需要勉强自己,不喜欢就走,找个别的地方让自己先静静心,然后再考虑。”我妈的口气里有爱怜,更多的却是一种坚强的传递。
我最喜欢和我妈的这种交流,她总是一直支持我的各种决定,又不问得很具体,但我觉得其实她什么都知道,源自一个母亲对女儿的了解和信任。
我妈也知道我和戴维的交往。那时候她只说:“孩子,爱一个人是很美好的,但你也要做好会因爱受伤的觉悟。”我到现在才明白那句话的含义。
想想事情,时间就过得好快。一转眼,皮亚诺家的黄房子已经近在眼前。老夫妇早已睡下,我蹑手蹑脚的爬回自己的房间。今晚先是被威廉和乔奇那对儿小雷了一下,又被外面的清冷空气一吹,这会儿我倒是突然精神起来,洗了个澡,吃了个存的三明治,拿出来资料继续啃。
早上又是被阳光晃醒的,我心里念着明天一定要记得把厚窗帘拉上。睁眼仔细一看,才发现昨晚竟然是趴在桌子上睡的,难怪现在浑身僵硬。我都不知道自己几点睡着的,最后的记忆是夜里三点看过一次表,那会我刚理出来点项目推进思路,但苦于不知道和文森佐他们之前的讨论是否一致,那意大利语手写体的会议记录真是太害人了,我想着明天一定要找考斯林好好问问。
没时间耽搁,跳下床、梳洗、换衣服、化妆、吃个苹果、出门,一气呵成。今天没人来接了,我穿着平底鞋朝山上的办公室奔去。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只能用昏天黑地和惨无人道来形容。我必须先破口大骂考斯林这个猥琐的秃头男,诅咒他头发全都掉光,因为他,他竟然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轻松的告病休假了!我陷入了孤军奋战的状态。
文森佐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我的时候,估计也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个局面。因为他明明说的是:“罗薇薇接手负责,考斯林你做好交接和配合。”可现在这关键的后半句指令被华丽丽的无视掉了。考斯林的交接就是把一大摞资料丢给我而已。
我气得要抓狂,却没有办法,我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更不能中途放弃。首先要解决意文的会议记录问题,我想到了威廉的意国男友——乔奇。已经这个时候了,我也顾不得跟人家熟不熟,人家是真礼貌还是假客气的问题了,于是我厚着脸皮去求乔奇帮忙。
乔奇很爽快的答应帮我看看,然后又补了一句说马上看,估计是看我已经要抓瞎了。更让我感激的是,威廉主动说他会把这几期会议记录整理成报告式英文尽快给我。我一直听说同性爱的人都很好相处很善良,如今我是真的相信了。这一对儿人都太好了,我默默祝福他们幸福长久。
考斯林当然是一个星期都没有露面,我用了两天读完了所有的英文资料,慢慢掌握了这个课题的几条主线。威廉和乔奇不断更新他们那边的进展给我,我才知道下周给能源局的汇报需要把基于前期调研结果做出来的新模型的草案和初步结果拿出来。我给考斯林发了邮件,问他这个模型做到什么程度了,结果立刻收到了系统自动回复:“您好,我因身体原因,到下周一都不在办公室,有急事请联系事务秘书。”
我真想骂人了,看来这厮完全是故意的,我也不打算再对他有一丝一毫的指望了。需要新模型,好,我自己建就是了,现在就开始算。
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已经是星期四的中午了。在过去的三天里,我平均每天只睡三个钟头,基本上是三点睡,六点起,除去回家路上往返和吃饭洗漱的时间,剩下的全部泡在这个项目上。有时会和威廉乔奇开小小的讨论会,他们两个很有编程的功底,而在慕尼黑做过两年的我比刚毕业他们多很多理论基础和经验,我们合作得很愉快。
红发美女海伦自从那天阴阳怪气的对我说了那一番话后,除了早上打个招呼以外,再没和我说过一句有内容的话;小莉莉安倒是有时过来看看,还给了我两个橙子,她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若是有空的时候我定要抓她问问到底想说什么,不过现在我实在顾不上了。
老杰卡特也会过来问问进度,安慰我一下。可惜因为考斯林也是高级研究员,所以之前他一直没有过问这个项目,估计现在对项目的了解还没我多。即使这样,我也真心感谢这个慈祥的大叔。我觉得他和文森佐的搭档很有些一刚一柔的特性。
恋人那对照例眼里只有彼此,不过礼拜一被文森佐奚落过,果然看起来似乎是每天都在干活的样子。三人小组的两个人都在帮我,剩下的活就交给赫斯勒了,这个小伙子人也不错,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好像也没什么怨言。
星期四和星期五的晚上,我都住在了办公室。因为模型一旦开始搭起来,就没法回家用笔记本电脑来做,而且家里机器的计算速度也完全无法满足要求。住办公室,基本上就是困的时候眯一下,几乎都没有平躺下来过。每天早上六点我会赶在大家来上班之前,快速下山回家换衣服洗漱化妆打个来回,这样就没有人知道我在办公室通宵了。为了节约时间我还问威廉借了他的自行车,打一个来回,大概就一个钟头。
到周日下午,模型和计算结果已经整理好了,就差最后再整合报告了,我决定回家做最后的文字工作。文森佐好象是今天回来,然后明天一早会到办公室等我汇报。
恨自己天生是个自我折磨的性子,后期的整合工作比我预期的时间又长了许多,写了改,改了写,最终定稿的时候,星期一的晨光已经悄悄射进来了,一不留神熬了个通宵。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脚下晃了一下,扶着桌子才站稳,真是累了,腿也麻。
照照镜子,整个人跟鬼一样,面色灰黄,特别是两个惨熬一个礼拜的黑眼圈,默默的向我抗议。打了亮色粉底液,又刷了点腮红,才觉得勉强能看。我想,就算文森佐不满意我的工作,甚至要炒我的鱿鱼我也认了,正好回家陪我妈,因为在这么艰苦的人为障碍下,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收拾了一下就赶紧出门了,看看表才七点钟,过去还要打印装订,得留点余量。今天的天气有点阴阴的,气压也低,胸口有些闷闷的感觉。
全神贯注的打好资料,一转身竟然发现背后站着刚进来的文森佐,吓了我一跳,手里的夹子都掉出去。我蹲下去捡起来正要交给他,却同时感觉一股血往头上涌,文森佐带笑的英俊面庞在我眼前一点一点被视线周围的黑色吞噬,直到最后变成一个小点并彻底看不到了。
倒下来的一刻,感觉到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了我,好温暖的感觉,想说,我好累好累,借我靠一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