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三人各有心事。
冰岩一日之中见识两名高手,前有风无一招“仙人指路”,破自己寒水诀,后有南湘子当街杀人,心狠手辣。不禁时不时的看向风无,毕竟师出同门,万一二人心性相仿,将来可是帝国大患。金捕头走在最末,开始疑惑风无的立场,刚刚以三对一,必能生擒南湘子,可风无并未出手,莫非怜惜同门情谊?风无走在最前,无数次在脑海中闪过南湘子认出自己时的眼神,和在师门中一样,清澈、干净。
思绪回到当初修行之时——
天机老人所教三徒,大徒弟风无,好任侠,传风尘剑。二徒弟破金,少言而多谋,武功高强却从不声张,有胸怀韬略,传兵法。小徒弟南湘子,心思直爽,快意恩仇,却又下手狠毒,不知轻重,传天机阵法。
当年在山上,他并不喜欢南湘子。风无心中一直有侠客梦,认为但凡做事不可任意妄为,不可伤及无辜,更不能恃强凌弱。南湘子行事古怪,离“侠”字甚远。可南湘子却对他钦佩万分,每每师门传武,都缠着风无,要他这个“大师兄”多指点几招,两人关系倒也融洽。风无并无太多欲望,遂武功日益增进。破金总想建功立业,兵法研习颇有建树,武功却不及风无。至于南湘子,整日像个话痨,武功一塌糊涂,倒是这阴阳五行、阵法玄机,参悟颇深。
后来,南湘子迷恋山脚下一农家女子,整日不愿习武修行,时不时往山下跑,去找女子聊天。师父对南湘子颇为喜爱,只道其有慧根,自有天命,并不阻拦。南湘子相貌俊朗,又喜欢讲笑话,总能把女子逗得花枝乱颤。有一日,女子和自己弟弟吵了一架,弟弟在她手臂抓了几道伤痕,还气得离家出走。父母知道后,便责备她这个当姐姐的不懂得照顾弟弟,倘若弟弟有个三长两短,便连她也不要了。女子心底伤心,整日痛哭,眼睛红肿,南湘子见后很是心疼。
有天傍晚,女子正和父母家中吃饭,席间无话,尽是哀叹。突然听到弟弟喊声,急急忙忙跑出来开门。只见南湘子双手擒着男童,正是那离家出走的弟弟!一家人团聚,其乐融融,父母更是对南湘子喜欢的要死。唯独弟弟饭桌上一句话都不讲,拿筷子的手都在发抖。
“多亏南湘公子,不然我们一家人哪有再见的机会。”母亲忍不住流泪,还斥责孩子道,“你以后再敢离家,我就打断你的腿!”
“他不会离家了。”南湘子被女子家人接受,笑得很开心,“我在他身上种了蛊虫,他每十日就得来找我领解药,不然会全身溃烂而死的,是不是呀,小弟弟?”
“哇!”的一声,孩子哭了出来,嘴里的饭喷的满桌子都是。南湘子笑着摸摸孩子的头,抬起头来刚想说话,却被眼前一幕震惊了。只见一家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身体蜷缩,全身都在发抖。就连那女子也恐惧万分,双手颤颤巍巍,连碗都摔在了地上。
“你们怎么了?”南湘子不懂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家人这么怕自己,自己明明是一番好意,在行侠仗义。可他们为何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
一家人跑到山上,在天机老人面前哭了很久,天机老人才明白事情始末,长叹一口气,先是帮那孩子解了毒,后给了一家人许多银两,让他们远离此处。一家人长跪不起,感恩戴德。
自那以后,南湘子再也没有见过那女子。
“师父,他们为什么讨厌我?”南湘子心中酸苦,眼泪在眼眶打转。
天机老人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脑袋,告诉他人各有命,以后不可任性妄为。南湘子望着星空,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个怪胎,或者说,本身就是个怪物。
“到了!”听得金捕头声音,风无方才回过神来。原来刚刚一直在想过去的事,竟已回到宋府大院。长叹息一声,感慨世事变化无常,当年同门师兄弟,竟然要成为敌人了。
“风少侠!”宋员外恭恭敬敬行李,“这两位皆是金陵城名捕,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啊……好。”风无这才注意到,宋员外身后站着两人,个个虎背熊腰,气息均匀,像是武林好手。
“王元霸,先前在帝都任禁卫军第三师团教头,一手‘兵末枪法’使得是天下无双啊!”王元霸抱拳行礼,对风无很是尊敬。
“李墨迪,曾任西南虎威军第四师团师团长,一手“月下萧法”更是神出鬼没!”李墨迪双手执萧,恭敬行李。
风无还礼,心中不免嘀咕。这两人一个官至师团教头,一个更是虎威军师团长,为何放弃这样的荣华富贵,跑来金陵城做一捕头?
风无低头行礼之时,留个心眼。眼角余光瞟见金捕头和二人打了个什么手势,心中不免警惕。常年行走江湖的经验告诉自己,此处必有蹊跷,只是自己一时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员外招呼几人入院一叙。
这刚一入院内,又闻琴声哀怨,风无忍不住看向高阁处。宋灵……虽只见一面,但佳人容颜已深刻脑海。风无走到员外身边,轻声道:“宋员外,在下可否和宋灵姑娘再见一面?”
“不好吧!我的风大侠!”金捕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风无顿时脸红。“风大侠,这宋姑娘可是金陵城有名的大美女,宋员外正在为自己找个好女婿呢,你要是单独见她,传出去可不好听啊,哈哈哈……”
“金捕头!”宋员外突然厉声呵斥,大家都愣了一下。“这风少侠,侠肝义胆,为人磊落。今日比武,更是以一敌二,剑法那是天下无双。若是能看得上小女,那是小女的福分!若不是小女年幼,不方便单独会见,否则我宋某做主,女儿嫁都嫁了,见一面算什么!”
这一席话,在场所有人都惊了个呆。这宋灵之名,金陵谁人不知?多少公子哥带着厚礼前来登门,都被宋家拒绝。表面上是宋灵看不上,其实就是这宋员外不答应啊。俗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宋员外都点头了,婚不就成了一半吗?况且当着这么多英雄的面,就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啊!
风无当即行礼;“员外,风无只是想了解案情,绝无半分私心,员外厚恩,风无磨齿难忘,只是这婚嫁之事,切莫再提!”
“哦?风大侠当真只是想了解案情?”金捕头眉头挑动,讲话颇耐人寻味,“这美女配英雄,世人皆称赞,有何不妥?”
“哈哈哈,风兄弟,看来你这大侠也有脸红的时候啊!”冰岩粗犷的声音响起,大家顿时哄然大笑。几句推辞后,便一起去客堂用餐。
风无静下心来,只觉越来越不对,刚刚每个人说的话似乎都没问题,可偏偏直觉告诉自己危险就在身边,是谁呢?
晚饭之后,员外送几名捕头离开,随后在冰岩耳旁嘀咕了几句。冰岩看着风无,一个劲的偷笑。风无无所适从,忙佯装生气道:“你笑话什么?”
冰岩却是不说,只是拉风无往门外走。“来来来,给你看个宝贝!”
“宝贝?”风无疑虑,但冰岩行事讲话颇得风无喜欢,便随着去了。
宋员外带路,三人来到宋府的后花园。只见月色正暖,佳木茏葱,百花静静的开着。奇香淡雅,沁人心脾。右手边一股清泉,汩汩流动。灯火昏暗,树影斑驳。宋员外脚步骤停,向不远处一指,轻声道:“风少侠,你看。”
只见媚眼含羞,丹唇清目,正是那宋灵!风无心底一阵紧张,说不出话来,冰岩用力一拍他后肩,爽朗道:“去吧!还等什么!”
两人相距不过数步,却一片沉寂。风无不知怎么开口,支支吾吾道:“你……还好吗?”
“劳烦公子牵挂。”宋灵微微低头。“我已经半年未曾下过这烟雨楼了,上次下楼还是祭奠娘亲的时候。”
月光下,二人身影拉的好长好长。
聊了些琐碎言语,风无才注意到,宋灵的泪痕有加重了几分。本来夜色昏暗,倒也看不清楚,不过风无自幼习武,眼神出奇的好,能于夜色中看见暗器飞行轨迹。现在看见宋姑娘眼角泪痕,心底隐隐作痛。“宋姑娘,你是否整日哭泣?”
“哦?风少侠如何得知?”宋灵望着风无,眼神空洞。
“你眼角泪痕很重,而且白日所弹琴声很是凄凉,似乎有伤心事。”
“伤心事?或许是吧。”宋灵并没有接话,沉默良久,小声道:“风少侠,宋灵能相信你吗?”
“当然!”风无正色道。忽然发现宋灵眼角不住的望向冰岩和宋员外所站之处。二人所站并不远,宋灵眼中似有恐惧之感,莫非另有隐情?
“风少侠,那你相信宋灵吗?”
“当然!”风无想都没想,回答的斩钉截铁。
“当然?呵……”宋灵苦笑,“男人皆是如此,回答女人问题表面从不犹豫,内心却从未想过是否办得到。”
“当然办得到,宋姑娘一句话,风无愿上刀山下火海!”风无胸中男子气概顿时升起。
“那我若让你杀人,你也去吗?”宋灵眼睛扑棱扑棱的眨着,很是灵动,风无看得呆了。
“这……若是恶人,风无在所不辞。”
“看,刚刚还说上刀山下火海呢!”宋灵用手捂住嘴唇,不住的嗤笑。“我刚一提要求,就开始讲条件了。”
“不!若是恶人,即便武功再高,风某也绝不退缩,若是好人……”风无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说你信我,可敢再说一遍?”
“风某当然信姑娘!”
“你既然信我,那我想杀之人定是这世上的大恶人。你既信我,那又怎么会疑心我让你去杀好人?”
“这……”风无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我让你杀的人,你怕是永远不会杀,因为他在你眼中,是大大的好人。”宋灵苦笑,双目轻轻闭上,“这世间好坏二字,千人千面,皆是人心。拦路抢劫的恶匪,也会对妻儿温顺,这文质彬彬的书生,却也能人面兽心,不得好死!”说道这里,宋灵又望向冰岩他们站的地方,情绪激动,眼角的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风少侠,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却不知这世上,逞强斗狠,面露凶光之人,只是小恶。笑里藏刀,行阴谋诡计之人,才是大恶。”
风无点点头,一席话振聋发聩,心中难以平静。
“南湘子是你师弟,对吗?”
“对!”
“你能向我发誓,留他性命吗?”
“当然!”风无从未想过杀南湘子,只想了解事情原委,即便南湘子真的行凶杀人,他也会不顾官府阻拦,将南湘子带回师门让师父处置,何来杀他一说?
“你发誓,好吗?”宋灵眼中泪光闪闪,哀求道。
“风无以命立誓,决不伤害师弟南湘子。”风无郑重发誓。
“那便好……那便好……风少侠,”宋灵喃喃道。看着风无表情,心中信任感激增。偷偷望向父亲和冰岩所立之地,眼神一晃而过,突然急切道:“风少侠,请你抱我一下,快!”
“啊?”风无愣了一下。这男女授受不亲,只见两面,如何拥抱?况且宋灵父亲就在身后,若被看到岂不是……
“牵我手也行,快!”宋灵眼神颇为紧张,额头竟已经微微流汗。
“这……”风无还在犹豫,拿不定主意。突然想到宋灵讲的这一番话,似乎有深意,便准备伸手牵住宋灵。
“风少侠!今日已晚,日后再叙吧?”两人手指尚未相碰,便听得宋员外高声喊道。风无一激灵,赶忙把手抽了回来,应道:“好!”
连忙行礼退下。只是这行礼的时候,风无看到宋灵满脸悲伤,眼神中尽是绝望。
风无走到宋员外身旁,宋员外拉着他的手,不住的轻拍,只道英雄配佳人,很是般配。风无望向宋灵处,见宋灵也在望着自己,月光下,轻纱笼罩。闻着这满园的花香,突然明白了,什么是“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
当晚,便在宋府休息。风无脑海尽是宋灵容貌。他一生游荡,从未想过娶妻生子一事,如今宋灵之才华、温柔、聪慧、修养,桩桩件件令他心生羡慕。又想到宋员外今日所言,不觉喜上心来,顿觉自己这婚事,当真就如同上天所赐。有道是缘分天注定,莫非就是这个道理?
那一晚,琴声悠扬哀伤,彻夜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