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音吓得一惊，慌忙跪地叩首，道：“不知郡主驾到，奴婢该死。”门外人影一闪，慕容楚楚怒气冲冲，道：“大胆奴才，竟然瞒着本郡放人。”叶风舟起身辩解，道：“郡主殿下，你错怪司音矣。”慕容楚楚不由分说，道：“住口，本郡听得清清楚楚，他欲捱至三更时分救你，哪里错怪他了！”叶风舟托词辩解，道：“司音劝吾休要行刺皇上，不得已而出此下策。”慕容楚楚斜视着膝前女子，道：“司音，此话当真？”司音战战兢兢，道：“回郡主，郡马所言属实，未经郡主殿下首肯，奴婢焉敢私自放人。”慕容楚楚冷嗤一声，道：“谅你也不敢，退下。”司音立刻爬将起来，退后站在一旁。
慕容楚楚余怒未消，道：“司音，你是如何劝他？”司音道：“奴婢说，当今皇上乃郡主殿下胞亲，无论如何，绝难任由郡马而为。”慕容楚楚道：“叶风舟，司音深夜谆谆告诫，莫非你还执迷不悟，辜负司音一片赤心？”叶风舟转身慢慢坐回榻上，道：“在下此来大都，未达意图誓不甘休。”慕容楚楚i柳眉竖起，道：“与其落入大内侍卫手中，莫如本郡现在便杀了你！”叶风舟泰然自若，道：“也好，免得在下进退维谷。”慕容楚楚袖中摸出一柄匕首，道：“叶风舟，你是否还记得此物？”叶风舟凝神一辩，道：“自然记得，当日香山之上，既是吾用这一柄匕首，失手将你刺伤。”慕容楚楚举起匕首，道：“天道有循环，善恶有承负。那日念及旧情，本郡快马赶赴香山施救，你却恩将仇报，一剑刺伤本郡。今日便将此物奉还阁下，以报弑父之仇。从此你我生死殊途，各不相欠。”叶风舟遂浅然一笑，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死在心爱之人手下，也是风舟修来福分。秋儿，你动手罢。”言毕，闭上双目。
一声“秋儿”呼出，慕容楚楚不禁潸然落泪。
司音惊慌失措，道：“郡主殿下，万万不可。”慕容楚楚咬牙切齿，道：“此人弑父在先，刺吾在后，这等铁石心肠之人死有余辜，有何不可？”司音一把抱住美妇胳膊，道：“郡主，要是一剑将他刺死，等小郡主返府，如何交代？”慕容楚楚闻言一怔，道：“荏苒十八年了，本郡何曾不想告知内情，只是此人怙顽不悛，终必取祸。难道任其乱闯禁宫，自寻死路？”司音俏目眨了眨，道：“郡主，奴婢有个万全之策。”慕容楚楚疑信参半，道：“计将安出？”
二人手挽着手走出暗室，远远私语。
俄顷，只见慕容楚楚螓首摇了一摇，道：“不妥，倘若送走之后，他日复来行刺，彼时如何是好？”司音道：“郡马业已身中祝由御气散，今后犹如常人一般，我们不予解药，他便施展不出武功，休说皇宫大内，京都亦进不得。”慕容楚楚思索片刻，道：“也罢，你去办罢。”司音盈盈一福，道：“多谢郡主。”慕容楚楚沉声嘱咐，道：“你须谨慎行事，不得半点闪失。”司音点了点头，道：“郡主殿下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慕容楚楚又看了看榻上之人，方才依依不舍离开。
司音吁了口长气，急忙返回暗室，道：“郡马，且请用膳，奴婢去寻侍卫衣裳，一会悄悄送你出府。”叶风舟惑然道：“夜色茫茫，你送吾去哪里？”司音道：“无论去往哪里，你先离开桂王府再计。”叶风舟道：“吾中了祝由御气散，眼下手无缚鸡之力。官兵倘若发见，岂不任其宰割？”司音道：“依你之意，该当如何？”叶风舟道：“司音，解药藏在何处？”司音道：“郡主殿下寝宫。”叶风舟道：“劳烦寻来解药，除去大哥体内之毒。如此不劳相送，吾自离开。”司音摇了摇头，道：“郡主吩咐，不教奴婢解开郡马体内之毒。”叶风舟道：“即便离开大都，司音妹妹一路护送。然而千里迢迢跋涉，大哥不甚方便。”司音道：“郡马忍耐几日，到了江南，奴婢自奉上解药。”叶风舟道：“郡主之意，将吾押回江南？”司音道：“除此之外，尚有什么法子？”叶风舟道：“大哥此来使命未达，怎能半途而废？”司音道：“郡马，恐怕此事由不得你。”叶风舟摇了摇头，道：“大丈夫降生于世，当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吾这一走，民间女子如何营救？”司音道：“你已自身难保，还寻思什么民间女子。倘若郡主殿下翻悔，再一剑杀了你。”叶风舟少作付量，道：“附耳过来，请听大哥一言。”司音近前俯身，道：“郡马请讲。”叶风舟道：“丹桂坊门楼下，有一客栈......”
翌日辰时，天空细雨凄凄，
慕容楚楚独立宫窗之前，正在发痴。
忽听有人传报，道：“启禀郡主，尚宫大人求见。”
慕容楚楚转过身来，道：“宣。”司音跑进“噗通”跪在地上，道：“禀郡主，大事不好。”慕容楚楚不禁一怔，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司音哽哽咽咽，道：“郡马、他......”慕容楚楚一把拉起司音，道：“他怎么了？”司音道：“奴婢一早安排车马，预备护送郡马离京，孰料郡马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省。”慕容楚楚大惊失色，道：“那你来此作甚，速传御医。”司音道：“未经郡主准许，奴婢不敢自作主张。”慕容楚楚迫不及待，道：“前面带路，摆驾暗室。”司音站起搀着风韵美妇，匆匆走出宫门。
行不多时，将身来在暗室之中。
但见叶风舟仰面躺在榻上，一双星目紧闭。
慕容楚楚怛然失色，道：“司音，郡马为何昏迷？”司音诚惶诚恐，道：“奴婢不知，想必祝由御气散毒发。”慕容楚楚横眉怒目，道：“一派胡言，祝由御气散只制奇经八脉，怎会招致郡马昏迷，人事不省？”司音慌忙跪在地上，道：“郡主息怒，奴婢罪该万死。”慕容楚楚道：“速传御医。”司音道：“遵命。”起身大叫，道：“来人。”
两名锦衣侍卫应声而入，一齐抱拳行礼，道：“卑职在。”司音道：“你们去请御医，为郡马诊治。”右边侍卫茫然若迷，道：“司尚宫，何来郡马？”司音抬手一指，道：“你眼瞎么，这位便是郡主夫君。”两个侍卫一望塌上，顿时目瞪口呆。司音厉声呵斥，道：“楞着作甚，尔等还不快去。”两名侍卫齐声唱喏，道：“领命。”言毕，转身飞奔而出。
慕容楚楚以玉掌轻撘叶风舟额上，道：“怪哉，为何毫无征兆。”司音在旁小声，道：“启禀郡主殿下，奴婢以为，抑或郡马气火攻心，方才昏迷过去。”慕容楚楚道：“启程之际，你和他说了些什么？”司音道：“回郡主，奴婢只说奉命行事，请郡马前往江南，其他一字未提。”慕容楚楚百思不解，道：“此言并无不妥，郡马为何昏迷？”司音道：“许是郡马念及旧情，不舍郡主殿下而去？”慕容楚楚道：“他若顾忌旧情，香山之巅也不会刺本郡一剑。”司音道：“抑或郡马年事已高，触景生情。”慕容楚楚道：“非也，定因阻他行刺皇上，郡马一时气忿不过，这才抑郁成疾。”司音道：“郡主所言极是，如之奈何？”慕容楚楚道：“稍候御医传来，诊断之后再做计较。”
司音道：“郡主殿下，你们两地日日系念，十八年来未谋一面，如今天可怜见，冥冥之中相遇，为何不请郡马留在王府？”慕容楚楚道：“这人恃才傲物，不屑与吾等元人同居。”司音察言观色，道：“奴婢以为，却也未必。”慕容楚楚道：“昨晚交谈，你们二人说些什么？”司音话里有话，道：“郡马感慨良多，句句皆与郡主有关。”慕容楚楚冷哼一声，道：“是么，那些过往与吾有关？”司音道：“郡马吟了几首词赋，奴婢读给郡主一听。”慕容楚楚道：“什么词赋？”
司音道：“其一乃《国风·邶风·柏舟》词赋：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慕容楚楚如坠烟雾，道：“此乃郡马名字出处，与本郡有何干系？”
司音浅然一笑，接道：“其二乃《国风·秦风·蒹葭》词赋，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慕容楚楚道：“此乃当年庆元府捕他之时，本郡所吟。”司音道：“奴婢所言非虚，两首词赋均与郡主有关。”慕容楚楚莫名其妙，道：“那又怎样？”司音道：“由此证明，郡马时刻系念郡主殿下。”慕容楚楚道：“本郡虽然倾心与他，吾二人却同尘不同道。当年便因意气用事，最后落得一个反目成仇。”司音道：“郡主殿下，何不与郡马比翼双飞？”慕容楚楚道：“他恨吾等元人入骨，志在推翻当今朝廷，即便本郡有此神往，恐也尝非所愿。”司音道：“既然如此，索性将他教给官府处置。”慕容楚楚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他虽忘恩负义，吾却情之惟系。终归夫妻一场，本郡于心不忍。”
正在这时，一个侍卫门外行礼，道：“启禀尚宫大人，御医杜元成传到。”
司音道：“有请。”
侍卫称是，引着一个中年医官走进暗室。
中年医官打躬作揖，道：“五品郎中杜元成，参见郡主殿下。”慕容楚楚略一欠身，道：“先生免礼，近前诊治。”中年医官道：“遵命。”司音搬来一把椅子，道：“杜先生请坐。”中年医官抚髯颔首，道：“多谢尚宫大人。”落座之后，二指轻撘叶风舟右手腕处脉搏。
慕容楚楚道：“杜先生，此人因何发疾？”中年医官一脸困惑，道：“郡马脉象平稳，不似身患重病。”慕容楚楚道：“怪哉，那他因何昏迷不醒？”中年医官道：“敢问郡主殿下，此人可曾服过甚么灵丹妙药？”司音一旁抢言，道：“先生，郡马服过祝由御气散。”中年医官道：“尚宫大人，何谓祝由御气散？”司音道：“江湖传闻，祝由御气散......”
慕容楚楚干嗽一声，道：“杜先生，郡马能否医治？”中年医官道：“禀郡主，卑职若不明祝由御气散之物，难以对症下药。”慕容楚楚道：“先生，可记得《黄帝内经·素问》一书？”中年医官道：“卑职记得，却不知那一节。”慕容楚楚道：“文载：黄帝问曰，余闻古之治病，惟其移精变气，可祝由而已……毒药不能治其内，针石不能治其外，故可移精祝由而已。”中年医官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郡马所中乃祝由之术。”慕容楚楚道：“正是。”中年医官道：“吾闻祝由之术早已失传，郡马怎会中盅？”
慕容楚楚闻问，便向司音递个眼色。
司音连忙接言，道：“本官偶得此散，欲试一试功效。孰料郡马瞧见，不意饮下。”中年医官道：“尚宫大人，此散应有解药。”司音看了一眼慕容楚楚，道：“倘若无有解药，郡马结果如何？”中年医官道：“轻者昏迷数日，重者终身神志不清。”司音煞有介事，道：“先生，那可如何是好？”中年医官道：“及早服食解药，以免利毒攻心。”司音道：“郡主，如之奈何？”慕容楚楚长叹口气，道：“也罢，你将解药取来。”司音喜形于色，道：“奴婢领命，多谢郡主。”言毕恭敬一福，立刻跑出暗室。
慕容楚楚道：“杜先生，郡马昏迷不醒，当真是因服用祝由御气散，招致毒发之故？”中年医官道：“启禀郡主，卑职尚且不敢妄言，只是切脉之际，发觉郡马体内罡元混乱无序。”慕容楚楚道：“倘若不服解药，当真终身神志不清？”中年医官道：“征兆可疑，不得不防。”慕容楚楚缄默片刻，道：“本郡相机处置，先生请回。”中年医官起身一揖，道：“是，卑职告辞。”慕容楚楚道：“赵校尉，你们也下去罢。”
两名侍卫唯唯称是，退身而出。
慕容楚楚移坐榻上，道：“待你醒来，势必行刺皇上。与其死在大内侍卫手下，莫如本郡不予解药，教你神志不清，一辈子都陪在身边。”
骤闻侍卫朗声大叫，道：“皇上驾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