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铭的父亲从小就喜欢钢琴,但是他小时候没有条件学,直到进了初中,才有机会第一次碰到钢琴,父亲发誓要做一个一流的钢琴家,所以也一定要海铭学,以弥补小时候的遗憾。海铭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着父亲学琴了,每次有阿姨问他:
“海铭,你这么厉害啊什么时候开始学的呀?”
海铭都会腼腆地回答:
“三岁。”然后,犹豫一下说:
“好像是四岁。”
弹钢琴嘛,本就是个费眼睛、吃时间的运动项目。海铭在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眼睛慢慢开始看不清黑板上的字了,因为身材适中,老师也没有给他放在很后面的座位,所以,他也没有告诉家人。
四年级暑假,海铭的个子一下子窜了起来,五年级刚开学那会儿,每天回家做作业的效率却低了很多,睡得也晚了。起初,海铭的妈妈也没在意,但有那么两周时间,妈妈几乎每次都能听到海铭躲在屋子里,与人打电话。一开始,她还以为只是海铭在背课文,后来她觉得不对劲儿,就在门外偷听了儿子的说话。
“喂,纯风啊,今天英语老师上的笔记,你记了吗?”海铭轻声细语地打通了电话。
“记了啊,你是不是又没记?”电话那头传来纯风的声音。
“哎,是呀,老师写字太快了,我.......又有点看不清。”海铭支支吾吾地说道。
海铭通完电话,妈妈端了一杯水进来:
“儿子,口渴吗?喝点水。”
海铭边写作业,边回答:
“还好,谢谢妈妈。”
“在学校里上课,都习惯吗?老师上课讲的东西,都听得懂吗?”
海铭的妈妈是做街道工作的,说话总是滴水不漏,喜怒也不显于色。无论说什么,都要兜兜转转一大圈。
“还行。”谨小慎微地回答着。他看了看书本,赶忙动笔写了起来,生怕又要晚睡,字迹也潦草起来,还时不时拿橡皮擦擦。
“头抬高一点,注意眼睛,别像你爸那样,近视了。”海铭的妈妈含沙射影地说着。
“谢谢妈妈!”海铭还是只字不提自己的眼睛。
“这周末妈妈带你去做定期检查”妈妈摸着海铭的头说道。
在一家很大的眼镜店里,海铭手举着校正镜片,手指左右指着。手穿着白大褂的老奶奶带着啤酒底般厚实的镜片,举着伸缩天线,指着灯箱上写的字母,她又往下指了一行,海铭没反应过来,眯了眯眼睛:
“好,换一个眼睛”老奶奶慢悠悠地说道。
海铭和妈妈并排走在街道上,他摘下眼镜,看看身边的街道,又上它再看看身边的街道。感觉完全是两个世界。
海铭终究还是成了个“小四眼”。
对于海铭而言,适应新环境一点儿也不难,他有一招最拿手的,就是“钢琴外交”,每到一处新地方,比如商场里,只要有钢琴,他就会自信满满地秀一下肌肉,肖邦和莫扎特的曲子,他都不在话下,看到商场里围上来很多人驻足观看他弹琴,海铭就特别高兴。
小学里,海铭也一直是个小明星,还曾经拍过一个兴趣班的广告,学校的同学和老师们对他印象很好。海铭一直是个有光的男孩,他走到哪儿,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幼儿园开始,他就当起了班干部,那个时候,海铭还不是现在这样的乖巧懂事,也爱调皮捣蛋。他在自由活动的时候,带着同学们在操场上抓蚯蚓,结果大家蚯蚓分的不匀,有个小男孩去告状。老师这才把海铭喊进办公室,好好说了一通。海铭从此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也不敢乱来。
他也的确更会看别人颜色、为别人找想。课代表发作业的时候,有拿不动一摞厚厚的作业,海铭会去帮忙从办公室搬去教室;教室里的黑板太高,值日生够不着,海铭也会去帮忙擦,有时候他也够不着,但他会跳,虽然每次落地,眼镜都会抖一下。这些小事于他而言,是非常有成就感的。
对于纯风而言,海铭确确实实是个不错的盆友。他们小学时,住在同一个小区里,那个时候的海铭,一门不迈二门不出,很少在小区里出没,放了学就是回家练琴、看书、写作业,父亲每天都要他完成一定量的课外阅读,有时候海铭的爸爸还要他看新闻,并写观后感,这是海铭每天最头疼的时候,因为每次爸爸都会用他的视角,写很多海铭无法理解的语言,进行批改,连海铭自己也不知道写的这些有什么用。
有一天清晨,纯风的爸爸因为大领导来视察,早早带纯风出了门,在小区的道路上,纯风突然认出了走在前面的海铭。从此,海铭就和过起了和纯风一起上下学日子。
海铭住一楼,纯风每次都会趁海铭爸妈不在家的时候,溜到天井外面,敲五下铁门,节奏前快后慢,这是海铭教他的暗号,是一个前十六分音符和八分音符组成的节奏,意思是:
陈海铭,开门。
海铭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慢慢更多接触纯风的。后来,他们一起玩飞行棋、下五子棋,再后来,他们一起玩电脑游戏。
时间一晃,到了五年级的暑假,海铭要搬去了爷爷家住。海铭的爷爷退休前,是教育局的领导,他对自己的孙子期望很高,为了让他上更好的初中,特地在五年级前,安排了自己家附近的小学,希望海铭转去这所更好的小学,将来可以考上好的初中。
临走的时候,海铭非常舍不得纯风,送了一盒录音卡带给他,那是海铭弹奏的一首钢琴曲。
然而,六年级刚开始,一天夜里爷爷突发中风,被邻居送去了医院,没人能照顾海铭,新的初中只呆了这么几个月,海铭就被父亲转学到了自己家附近,也就是纯风所在的初中。
海铭与纯风重逢那天,夕阳下,他们又一次在小区里踢起了球,两个小伙伴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争球的时候几乎缠在了一起,他们的影子也缠在了一起。
进入新初中后不久,老师要求大家写一篇作文,海铭的文字清新脱俗,一下子被语文老师看中,后来校长也看了他的作文,觉得是个好苗子,往后的日子里,老师对他也是重视有加,海铭这才明白,原来父亲小时候一直逼着自己写东西,好像还真的有些用处。
没过多久,班级竞选班长,海铭的票数是全班最高,果断当选。然而,这并没能让海铭高兴多久,因为,他知道,周纯风并没有投他一票。
周纯风自然不知道这次的行为,会大大影响他和海铭之间的关系。
他依然每天放学后跟海铭一起从半山腰的学校骑回家,然后会在快到家的三岔路口,跟海铭说再见。
不远处长满植被的大山,宛如一幅静静的油画,鸟瞰着山脚下一幢幢居民区,高的矮的、破旧的、新刷了涂料的。日子就是这样平淡无奇,一天天悄无声息地从指缝中溜走了。
这天放学后,海铭与往常一样,跟纯风在街道上骑行,海铭突然说道:
“喂,纯风!”
周纯风应了一声。
“我们来比一比,谁先骑到到山脚。”海铭话音刚落,骑在前面一些的周纯风便停下车,单脚着地,扭头看着身后的海铭,又转回了头,说道:
“这有什么好比的,没兴趣。”
这一副高冷的姿态,彻底激怒了海铭。但海铭并没有把情绪写在脸上,他立马补充道:
“输了的人,请吃甜甜圈!”
“切!”周纯风摇了摇头。捏紧了车把。
“怎么样?新出的抹茶口味,听说是桃花妈妈家里种的茶叶做的。学校里小卖部可买不到!看看你能不能比我快,不然就要请我吃咯!”海铭故意挑逗着周纯风。
周纯风一听跟桃花有关,扭头白了海铭一眼,一下子就猛地一踩踏板,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等一下!你这家伙!”海铭见状,也立刻猛地蹬起了脚踏车,紧紧跟了上去。
海铭果然是心中有点怨气的,周纯风作为自己从小学就认识的,还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发小,居然没投自己当班长,海铭简直无法理解。
十八弯的山路上,自行车铃声此起彼伏。下坡的路上,两人在好几个弯道上你争我抢,生怕对手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个连续转弯的路口,海铭凭借出色的出弯和入弯的节奏,轻而易举超过了周纯风,海铭于是在脚踏板上站立了起来,欢呼雀跃地奋力蹬到远方。山路上空的大雁三五成群地为胜利者歌唱着,在云层中奋力穿行,把胜利的喜悦传遍高山峻岭。
“铃铃……铃铃”桃花从店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裹着的崭新的自行车铃铛。抬头看看的蓝天。
大雁从她家上空飞过,她的目光跟随着雁群挪移着。
只见海铭飞一般骑到新开的甜甜圈店门口,停下车,看着身后紧跟而来的周纯风,这投票的气,总算是出了,海铭的内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两人不约而同地,趴在橱窗上,非常激动滴看着一个个风格迥异的甜甜圈。
“喂,吃哪个,爸爸请你!”周纯风淘气地说道。
“喂喂!愿赌服输,怎么成了你请我?”海铭白了一眼身旁的周纯风。
“老板,要这个还有这个”周纯风指着两个甜甜圈说道。
海铭缩回身子,看着甜甜圈店不远处的另一家店铺。
“好嘞,还要什么吗?买三个有优惠哦”周纯风伸手去裤袋子里掏钱,他扭头看看身边的海铭,海铭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从距离甜甜圈店不远处,阿桃车行里走出来的桃花。
纯风接过老板递给他的甜甜圈。拿了一个,递给海铭,海铭目不转睛,看着桃花给自行车打气。
周纯风用胳臂肘怼了一下海铭,海铭扭过头,纯风拿出一块甜甜圈给他。
“谢谢”海铭轻声说道。
“好啦,别看了,人家忙着呢”周纯风打断了海铭。
桃花也注意到了两人,偷偷看了一眼两人的方向,站起身来,把手举到胸前,慢悠悠地打了个招呼,并点了点头。两人也木讷地伸出手,举过头顶,打了打招呼。两人手里刚咬了一口的甜甜圈,似乎都成了糖葫芦串味的,酸得掉牙,时间仿佛都被蜜糖凝固住了。
海铭和纯风踢起脚蹬,边咬着甜甜圈,边骑着从阿桃车行旁路过,桃花继续忙碌着,低着头。纯风从她身边骑过,淡淡的洗衣粉的香味,弥漫开来,让他感到身边的空气格外的甜。
桃花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待修理的自行车,没走远的周纯风又倒退了回来,把刚才多买的甜甜圈,递给了桃花,桃花抬起头,看着被夕阳勾勒着的金灿灿的周纯风。
“送给你,抹茶味的,很好吃”周纯风说道。
桃花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店铺,伸出手,接过装着甜甜圈的纸袋。
“谢谢”她低下头,继续按压打气筒。
周纯风踩了一下脚踏板,慢慢离开了。
桃花看着远去的周纯风和海铭,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周纯风立马回了一下头,桃花吓得赶紧收回目光,耳朵唰一下就红了。
“喂,别磨磨蹭蹭的!你怎么这么慢?”前面的海铭扭头呼唤着。
周纯风转过头,喊到:
“来了,来了!车太破,没你的好,骑不动!”
桃花看着远去的周纯风,这个满身散发着金光的少年的背影,在她心里深深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