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亲般的温怜慈爱,波涛汹涌。
数只黑鸦与漫天黑羽毛妆点此情此景。
纵是弘落身经百战的也打熬不住,只得当石墩儿,酷酷地干杵在那儿,哎,君上,您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对凌卓萧此强抢“村姑”的不良之举,众位皆是欢呼雀跃,甚欣慰的。然而。
“桑大人,你说君上到底是怎么回事,都好几日了?”也不出帐,连人影也没有,唉,初尝美色,便耽溺于中,唉。某臣忧心忡忡,挠头搔耳。
“是呀,让军队就这么停留下去总不是长久之计,君上莫不是捡回个妖女?”这一位晃来晃去,急得像下不出蛋的老母鸡。
“果然,果然红颜祸水!君上……唉……”
帐内,烛灯垂泪,天暗了又明亮,灯花层层,静谧无声。素黄的绫纹,晕染了誓言,两个人傻傻地相视,尔后女子撇开眼,低头,爱,难以说出口。
“你也听见了。”她转过头对他道,她成了妨碍军务的罪人呢,“我得回去了。”白姝因药力沉睡了好几日,该醒了。
凌卓萧不发话,只把唇抿紧,展开长臂从她身后环住她,怀里轻柔禁锢,亲吻其额心,他一刻也不愿放开她。
秦苍苍闭眼奢侈地享受仅有的温存,听烛泪叭嗒叭嗒溅花的声响,还有帐外絮絮叨叨的低语,满足馨然,前世的烽烟战沙都远去了。前世他们乱世里浮浮沉沉,相伴天涯,肩并胭脂红血,相逢太缘悭。
秦苍苍突然睁眼从他怀里挣脱,双手捧上他的脸,梦里她还不舍得醒来,生怕再错过机缘,前世没来及说,今生定不能!
“施临忧是爱你的,不管你是姬舒还是凌卓萧,抑或是颜国国主颜洵。”
“那末,秦苍苍呢?”卓萧低问,秦苍苍赶紧捂住了他的嘴,打断道:“恨多些。”
他两个双眼相凝视,互不饶过对方,“以前是的,如今,加上前生的一起爱你。”秦苍苍低吟一样的徘徊迟语。
“心痛时,你知道会有多爱,就像你等我三百年那般熬难。”她泪不流了,至少在于她,幸福不是奢想。
“我也那么爱你。”在离你而去时,尽管错地太远太狼狈,每次狠狠摔下去,她爬起来都要挥霍尽你给的疼宠,明知道不能那样下去,可她生的意义在哪?你懂得爱与轮回的箴言。
“所以,先放我回去罢,好么?”秦苍苍眼一瞬不瞬望着他,宛若风烟锦帛缭乱霏雨。
“我。”凌卓萧声音暗哑,雪颜羽睫滴染飞霜,他手抚上她墨绸般的长发,“真是太宠你了。”到如今,都回转不了身,上泉碧落下黄泉,都只想寻到你,静静的与你执手直至灰飞烟灭。
“临儿,我答应。”只要你记着、你懂得我还爱就好。
手堪堪滑下。
“出来了!出来了!”诸位官员瞅见秦苍苍撩开帐子,屏息凝神瞪大小米眼,刚才还愁云惨淡,甫一霎便风和日丽、晴光万丈,春日洋洋煦和暖。
秦苍苍静婉地朝他们,微微施礼以示歉意,淡淡笑了笑,向回去的河那边走去,就一如三百年前最后在一起的那刻,他华冠登帝位,她回转步廊,婉婉梅香,两相别后,再见是漫长风烟一等飘逝。
“咦,君上肯放那村姑回去?”,“呀,想不到此地的村姑长得如此出色,我也想去挑挑则个!”年轻的,两眼放红光。
“嗯,不错不错,有大家女子的风范。”老的们为秦苍苍的施礼,捻须赞赏。
桑弘落看着秦苍苍渐远的背影,眼不经意望回帐内,忍不住摇摇头,为何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大臣们兴奋了,搓手咧嘴,笑意不绝,各有计较。一言以蔽之,这真是振奋全军的好法子,嘿嘿,大家伙是多久没见着个雌的了!
额,雌的……
“君上宣诸位入帐商议。”有侍从来宣令。
各位才依依地收回视线,一脚踏入帐内,却立马觉得。寒风阵阵,拨凉拨凉的。
天塌了,眼前漆黑苍茫。
放下了,终于,为何?只有天知道,秦苍苍找不到谜底,她解开心中恨的结绳,黑雾在与他重逢时,白了是非,心中宁寂一片。
她与凌卓萧两天两夜的谈话,再没有谁探究得知。
“小姝,你要去哪儿呀?”大头虎着脑袋憨憨问,拽住小丫头的衣袖。
“大头你先放手,衣裳要扯坏了!”小丫头不满地嚷开。
“你告诉我嘛!去哪?大头也要去!”小家伙霸道喊,拳头攥地更紧了。
“我去山上采野菜,你去做甚?只知道捣乱!我不要!”丫头抱着篮子义正言辞,坚决抵御强敌。
“小姝……”
俩小萝卜头抢亲一般,你不肯我偏要,敌追我逃疯甩掉!
秦苍苍轻轻走近,“秦姐姐,秦姐姐!”大头看见她,高兴喊叫。
秦苍苍回以淡笑,蹲下身,“大头,你又在闹性子了,我可会告诉你娘的。”
“没有没有!秦姐姐,大头想帮小姝呢,娘说大头是男子汉,是要像爹一样撑起一片天的!”他做了一个俺很强很有力的别扭姿势,还不客气地要抢过白姝手中的篮子。
秦苍苍扑哧一笑,定住他的双臂,好让他别乱闹腾了,看向白姝,她小小的个子,清瘦,下巴尖尖,而她也一直盯着她看,带有无限的新奇与欢意,一如她醒来重新看待这个世间起。
“小姝,大头是真的想帮你呢,他能替你提篮子回家,是也不是,大头?”
大头可怜巴巴地点头,因为篮子还在白姝手中纹丝未动呢,她强劲的功力只剩少许,却也是大头这样的小破孩使了吃奶的劲也撼不动的。
白姝歪着脑袋,看着秦苍苍,乖乖点头,很听话。
大头一听笑开灿烂鲜花朵朵,忙忙牵了白姝就喜滋滋地走,比偷吃到锅里的好菜高兴多了。
白姝询问地看着秦苍苍,秦苍苍微微颔首,笑意清浅。白姝,你如今已溶注了姐姐的血骨,今后,会好好活下去吧,至少比我与姐姐要好……
她起身走向屋内,颓圮的几间土墙,山谷人家好心为她安排的唯一住所,她在这里对满川荒野孤寂,却远隔烽烟战火于千万里之外,是时候又该离开了。
行李不必多,轻装孑然能走得更彻底,撩开竹帘,风吹袖盈怀,她少时寻羡江湖的恣意纵横,现在,九州疮痍一片,江湖路又在何方?
乔装成男子,秦苍苍沿江涉河,混入兵士中渐渐踏上入京的路程,抽个空档溜了出来,偏离官道,寻了条小道绕弯子是难免的,一步步走近,京都的巍峨磅礴仿佛就在眼前。穆珩沉睡的容颜在静静等待。
夜来的很快,雨随也之飘洒,她到将这事给算漏了,忙忙跑动四望,好不容易找着间荒院,顾不及去细察它的诡异,便躲了进去。
推开门,大风含带湿气扑面灌袖,秦苍苍环顾四周,蜘蛛结网,积尘破败,屋内到处在滴滴答答漏水,照进来的月色白得像美人病弱无力的绝颜。
她微眯眼关上门,来了不少人!
回转头,赫然,荒草丛生的小院内已站了一列黑衣蒙面人,个个手持弯刀,岿然定地。秦苍苍慢慢拔出剑,一句话也不说,激战在所难免!
长剑秋水齐刬舞空,飘零如萍,血与之唱和萦绕,刀雨铿锵,一剑豪挥逼势,绿发飞花啸气,流水畅窅埋锋。十几人相继倒下,秦苍苍气喘吁吁站直身,有一瞬眩晕,她第一次杀了如此多的人,竟然还有人藏在暗处!
她平息汹涌不定的真气,雨瓢泼似的哗啦而下,待她眼复睁开时,从夜里走出个弱小的身影,白锦骕骦袍,头带翾羽。
秦苍苍一见立马便要走,他派人来试探她?你竟也对我生了杀意?
“你还是要去么?”他缓步走来,“我怎会杀你。”
他身下的蒙面人还挣扎着想起身,君子翊也不看一眼,抽出腰间匕首,轻轻一刀挑断脖子,浓血飞快与雨水融汇,那蒙面人彻底委顿在地。
秦苍苍眼皮一跳,惊悚地发现,适才所有人皆不见了踪影,只留一滩血水死死冒着幽幽的冷汽。
她看他的眼波终于翻起涛浪,而这正是他想要的,他捕捉到那抹异动,开心笑了。
子翊走到她面前,将伞擎高,递给她。
僵持。
秦苍苍一时间无言以对,愣愣地伸手接过,这已早不是喜欢与她玩闹的翊儿,翊儿……
“苍苍姐,你永不会原谅我了。”君子翊冷冷淡淡的语气,却让秦苍苍蓦然一痛。
“你我就此作别。”子翊话完,背过身重步入黑夜,他的路从出生起便深钉在枉死柱上,薄薄的一笔,抹杀怨孽将血魂掩埋。他想自私的存活,那么,不允许有行差踏错。
手里的伞,秦苍苍握不稳,哐当,掉在地上,雨啪嗒啪嗒捶打。
翊儿,我是越来越不能明白你了。
荒院岑寂又复,大地几乎阒无一人了,秦苍苍疲累地弯身拾起地上残留的匕首,忽尔周身一紧,她不动声色,放慢动作。
嚯然转身猛刺去,尖刃直抵人脖子!
那人寒冰雕琢的一张脸,笑意幽闪不可寻。
“齐邺?”秦苍苍疑惑,手中力道不见得有放松,前方晃悠悠迅疾飞来顶华轿,秦苍苍一分神,齐邺趁机手伸向她后颈。
“嗯……”秦苍苍低呼一声,几个旋身,人被拥入了她熟悉的怀抱,滂沱夜雨之帷下,她看不清他的脸。
凌卓萧离齐邺十步之远,无声对峙,抬华轿的四人在此间已轰然倒地,融入雨水,秦苍苍已能感觉到他胸膛内掀起的一股怒火,她有点无所适从。
齐邺突然勾唇笑开,宛若秋霜落满辉泽,“原来那一天就是今夜。”独名丘曾卜出的谶语,而今兑现了。
冲进雨帘,刀光剑影,青虹紫电,飞跃腾转,三百招胜负已分,气贯雷烈。齐邺迫退支剑撑地,脸上水线连珠,不知是雨水多还是汗水更甚。
倾泠剑在夜中,冷透荧光,嗡嗡梵唱。
唰!长剑收鞘,紧接一声嘣响,齐邺的剑从中几段,他轻轻拭去嘴角溢出的血,喉间咳出撕裂的笑。
“呵……还有一场!”战场上的生死较量!华旸,谁先夺之!
“好。”他拭目以待,凌卓萧清冷道。
齐邺站起,视线透过雨幕朝秦苍苍投射而来,秦苍苍也许是明白那眼神的意味的。凌卓萧迈步向她走去,齐邺已失去了踪影。
他拥紧她入了破屋,俩人浑身滴水,头发湿漉漉了,秦苍苍仰起头来问:“你不是答应我……”
“我改变主意了。”他攫住她双臂,目光暗哑,“我要你,与我一同回玘。”
秦苍苍如被挖空了身子,山谷回声隆隆。
“将衣服脱了。”凌卓萧不无揶揄道。
“啊?”
“你还愣着干什么?”凌卓萧貌似猴急地动起手。
“我就不……唔……”
“你给我停……唔……”
大雨欢腾瓢泼了整夜,拼命冲刷华旸九州的血腥腐尸,五十锦瑟的曲音是否真的是滥觞?
当风烟俱净,玘地撩开面纱,一幅瑰丽寂美的画卷摊开到世人前,青面獠牙的嘴脸,聚拢而上,几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袭来,玘地的危急,一触即发。
城门紧闭,子楼、宁姜危服高坐于楼台,二人不比得前日的闲适有度,面上皆显露出几分不安期待。
“是今日申时吧?”宁姜第三次问,子楼莞尔,“千真万确。”今日玘地有幸能迎主回归,师傅三百年的尽心尽力终还是得到了报偿,而他的使命才刚刚开始。
玘城门外,万骑铁军,再一次缓缓逼近了,踏起的黄尘,滚滚似浪,他二人似未闻其声,只将头眺望,公子该到了。
马车辘辘,不疾不徐,秦苍苍趴在窗沿,出神观望车外掠过的烟景,春花烂漫,遍地是姹紫嫣红,氤氲香雾,她这一路都被凌卓萧糊弄得晕晕乎乎,他的“不轨之意图”,她是越发猜不透了。
头偏过去,正对上他凝在自己身上,他的紫蓝深瞳,“舒。”她唤。
“嗯。”凌卓萧,或者此刻是姬舒更为确切,他应道,眼睛盛满笑意。
“玘地到了?”没曾想封印一解,玘是这般的丽美,她上次走时怎么就没觉察,是太匆忙无心了吗?
笑意在精心琢刻的脸上,绽放如兰化白莲,姬舒不语,深深缱绻而望,伸出手将秦苍苍揽入怀里。
“我们回家成亲吧,临儿。”
秦苍苍愕然,酸楚的眼眶微红。
姬舒小心捧上她的脸,在眉心轻轻一啄,“傻女子,我本来就是你唯一的夫君。”霸道而执拗,倾天覆地又如何!他只爱她!
将帅已手持令旗当空,千军亟发!叮铃璎珞宝璐撞击的声乐,蓦然响在这即将风云色变的战场,马车闲闲驶来。
万军哗然,静观其变。
马车一直驶到森然枪戟雨林之前,停在城门之下,车内是何方神圣,众瞠目以待。
宁姜与子楼忍不住对视一笑,步下台阶,开城门,深揖施礼。
“臣,玘太史子楼,前来迎驾,恭贺吾主回銮!”
“属下宁姜恭贺吾主归玘!”
姬舒下车,微微颔首,近前扶起二人,“舒受之有愧。”他等了会,瞧马车还不见动静,好笑道:“你还不出来?”
秦苍苍撩开帘子,下来的极慢,这个地方,让她承受过太多生离死别……爱恨执念,空城如幻沙散入苦海,落花杳然飘远,思忆带血泪溅满白绫,城内那些人都早已走远,留给残存下的人太多悲哀挣扎。
而此次来的目的又会重演当年的惨烈么?
姬舒索性拉过她的手,十指相扣,用眼告诉她,是她多虑了,然后浩然大步走向城内,那仅是他驰骋的领地!
“子楼。”
“臣在!”
“信函在弘落手中,交由你了。”
“喏!”
大军眼见的马车上下来的二人入城去了,一个个傻愣愣地望向一干将领,戴红缨头盔的,气得头上早烧着了冒浓烟了!杀出只拦路虎,这叫什么事儿!
子楼仪雅行来,手中捧着文书,言笑晏晏,俄尔临风站定,“各位将军,贵国密函,在下受主之命代为交与,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