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早上，他慵懒的在床上伸着懒腰，拍拍张大的嘴巴，“啊……”哈欠声回复着她。
“给你看个东西”，她把测孕试纸从床脚的塑料袋里抽出来，递到他的面前。
“你干什么啊这大早上的？”他呜呜啦啦的嘴模糊的吐着几个字，和着隔夜的酒味烟味口臭味，一起喷向她。
“呃……”她一阵恶心，急忙跑去了卫生间。等她鼻涕眼泪一大把，吐的像掏空了般虚弱的抬起头时，镜子里除了自己消瘦的脸，还有他吃惊张大的眼。
她第一次在镜子里看到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她没戴眼镜，模糊的视线里，她唯一能看清的，就是他那双大大的眼睛，死命的盯着她。
他缓缓的扶了扶她的肩膀，又滑倒了她的腰间。他两只手小心翼翼的从腰间慢慢的游到了她的肚子上。他像生怕碰坏了什么，那么的轻柔。她第一次感受到他这样的触碰。
“我，也是昨天刚知道……”
“对不起”他把头埋在她的发丝里，轻轻的摇着头，“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停的重复着，她的背后已经被他的鼻涕眼泪浸湿了一大片。
她静静地，等他抬起头，她拿下他的双手，洗刷完毕，按时去上班了。
她收到了一条短信：“对不起，这么多年没有让你跟我过上好日子。我很高兴，你让我在这个世界上有了唯一的一个亲人。我会好好努力，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她内心出奇的平静。
或许放在几年前，她会矫情的说：“你这是因为有了孩子才知道心疼我啊”，又或者，她会大哭一场，感动的无所适从。
她早已经被磨砺的不畏悲喜。可是她想，如果能做一个被保护的孩子，谁愿意在疼痛中长大呢？
“你下班了么？你今天晚上必须得来一趟，不然我回不了家，他们都在看着我……”她刚准备加班整理文案，接到了他的电话。
几经周折，她到了他指定的地方。一位长着满脸横肉的男人粗声粗气的对他说：“是她么？”
她看着他，他低沉着头，被一旁一个瘦小的男孩扯着胳膊。
“是我，我想知道，究竟怎么了？”她鼓足勇气，不卑不亢地说道。
那个男人拿眼打量着她：“嗯，他肯定不敢告诉你吧？”
“有话请直说，你们都是同事，为什么扣着他人不让回家呢？”
“妹子，你老公可是欠着公司不少钱呢。出差报销款和借款对不起来，是不是应该清完账才能离职啊？”
她这才明白，还是和钱有关。
这几年，她从来没有见他往家里花过什么钱，但是彩票和打麻将的局从未间断。
“你直接说吧，欠了多少钱？”
“不多，五千多，但是他说拿不出来啊？我怎么着？虽然在公司也算是他几个月的大哥，咱也有家有口的不是？都是混口饭吃，公司不好交代，这个钱他必须还，不然今天不能回去！”
她看着那个人手舞足蹈的比划着，时不时用手指指戳戳的推搡着他，她心里燃烧着一股怒火，冲过去，一把扯过他的胳膊，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她尽量理智的看着眼前这两个陌生人。
“是真的么？”她没有回头，问他道。他没有回应。
“好，那就是真的，我从来不欠人一分钱，你放心，我一定还清”。她字字清晰的说道。
“那，你带了么？”那个男人笑眯眯的问她。
“我现在没有，不过，我明天一定会给你”。
“哈哈哈……妹妹，你不是逗我的吧，那今天他不能走！”她下意识的推着他一起往后退了一步，铿锵有力的说道：“大哥，我看你也是个明白人，我想你们同事几个月肯定也知道我们家里情况。我今天没带钱，但是我以我的人格保证，欠你们公司的钱，明天一分不少的到账。我要看到借条，看到报销单，还有你们公司的营业执照和对公账号。今天，在这个马路上，到处都有摄像头，你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权利私自扣人，这是犯法的你很清楚！”
说完，她拿起电话，她用力让手不那么颤抖：“喂，老大，我这，你方便么？我急需五千块钱，下个月还给你，你看明天能转给我么？”电话那头，是她大学宿舍的姐妹，没有任何犹豫的答应了。
她开着免提，那两个人听的清清楚楚。“得了，妹妹，我看出来了，你铁了心要带他回去。说老实话，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你看他，哪里有正经上班的样啊？我当初也是知道他难，让他来办事处一起搭把手，你看，业绩没多少，天天醉醺醺的”那个男人放缓了语气说道：“咱说句良心话，我要不是今天见到你，非得让他受点教训不行！你说你，怎么和他……哎，造孽啊……”
她望着眼前这个一脸横肉的陌生男人，突然觉得，在这个丑陋的皮囊下，也有一颗共情的心。
她和他一路沿着街道，走了很久，直到她的脚被高跟鞋磨得疼了，她才有一点知觉。
她多想对着夜晚的车水马龙大喊她内心的无奈和酸楚，她又多想在这个时刻，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瞬间……
时间很快，和他的日子却格外漫长。她始终没有和他长谈，她不想做无谓的努力了，她决定把自己照顾好，给他时间让他自己成长。
她们一直没有领结婚证。
领证的当天，他们一起回了她的老家，她已经有八个月的身孕。
上午领证，下午去当地的妇产医院做了四维彩超。
她第一次这么立体的看到肚子里这个小生命。
每天早上，上班路上她都会愉快的哼着歌，把一首首儿歌重新填词，唱给宝宝听；
她会在看书的时候，轻轻的读出优美的句子，在脑海里勾勒出美好的画面，与宝宝分享。
他等她出来问到：“男孩女孩？一定是儿子吧？”
她反问，“你觉得呢？”
他兴奋的问她，“医生没说么？肯定是儿子”。
看着他脸上天真兴奋的表情，她一路默不作声。
回到老家，妈妈问她，她回到“女孩”。
她并不知道性别，医生并没有告诉她，只是，她不知为何，就脱口而出。
晚饭时，她看出他明显的不悦。她的妈妈极尽可能的取悦于这个女婿，言语间对自己的女儿充满了偏见。“不过，你们还年轻，还可以再争取个外孙啊”。
她听着妈妈的话，觉得可笑，感觉自己像个做错事的外人。晚上睡觉前，她在院子外面走了一圈又一圈。她抬头望着星空，即将中秋，月亮半遮半掩的藏在云层后面。许久没有抬头望过星空，她轻抚着肚子，宝宝温柔的回应着她。
她想起那个同样近中秋的夜晚，那个男孩陌生的跑到她的学校，只为见她一面。她和宿舍的姐妹正走出校门去逛街，门口的小桥上迎面走来一个身穿白色运动套装，戴着墨镜的飘逸男孩，姐妹们都眼睛放光，不约而同的集体回头望向他的背影。
“是他么？我好像认识他”她突然说。
“帅哥咱都认识，哈哈……”老七打趣道。
说话间，男孩也回头看过来，瞬间停止了脚步。他摘下眼镜，白白的脸庞泛着红红的晕，向她笑着。
“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她吃惊的问他。
“我正想去门卫打听，没想到……”他手挠着后脑勺，害羞的说道。
“你们真的认识啊？”姐妹们也大吃一惊，“帅哥和我们一起去逛街吧？”姐妹们说道。
他看着她，她拍着老七的胳膊，“别闹，我高中同学”，她看向他接着说：“你可以去找强子，晚上请你吃饭。”
她回来了，他一直在她的宿舍楼下等着。
晚饭，她请他就近在一家餐厅吃饭。
点了满桌的菜，他一直紧张的没动筷子。
他给宿舍的姐妹们买了两大袋零食，还约好了晚上一起去操场看星星。
那晚的月亮躲躲闪闪，在幼稚的丢手绢游戏结束时，才露出了整张脸。
游戏间，他输了几次，大家起哄问了真心话问题。
“为什么来这里？”
“找她”
“为什么找她？”
“我……”
“好吧，那换一个问题，为什么喜欢她？”
“就……”
“能不能接受惩罚，抱着她围着我们跑两圈，行不行？”
“呵呵，问她吧……”
整晚他都没有说出几个字。在游戏赢了的环节，他可以提出要求。
“她愿意的话，我……”
“别闹了，我不愿意！”她不等他说出口，就拒绝了。
她觉得姐妹们玩笑开的有点过了，就催促着大家回宿舍。
他按着她的节奏，一步步的走着。校园里安静的角落不时传来一阵阵鸟语虫鸣。
“我不会说话，可是，从高一开始，我的每篇日记里都有你”
“从军训开始，你扎着马尾，微笑唱歌的样子就已经深深地吸引了我”
“我特别想联系到你，听说，你在这个城市上学，复读报考学校时，三个志愿我报的都是这个城市的学校”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追你么？”
她听着他自言自语般的倾诉，不知话从嘴边如何说起。
“我知道，我还不够优秀，但是，我确定我的心没有人比得过。我问同学你的联系方式时，他都笑话我了，说我不要想了，可是，我还是想争取一下……”
她没有一句回应。
“我能不能拉着你的手，走这一段路？就这几十米远的路就可以”
“不行。”
她如此坚决。
那时，她还没有学会说不，但是，越是痴情的人，她越是拒绝的彻底。
不完整的自己，她不想玷污每一段纯洁的情感。
即便如此，她从未曾预料到，自己的坚持有什么意义？
别人又会否在意介意？
她被自己禁锢了这么久，她被自己困得如此压抑，将活生生的生活逼到了如此境地。
她呆站在星空下，如果时光倒流，能否放过自己？
能否，不会因为狭隘的想法，一步步的走进自己制造的陷阱。
此刻，她只有一个信念：做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