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峰从晨起就发现江流的情绪低落,他晓得原因,却并未多言。别人的劝说疏导只能缓解一时,这些情绪最终还是需江流自己想透彻。
已无其他事牵绊,兄弟二人前往慈济源,准备潜入里头好生找找老乞头说的那个人。行在路上,迎面走来两个汉子,正闹哄哄地说些什么。
“真晦气啊!我今儿一大早出门,竟然在路上碰上了个老乞丐死在路边了。”穿着短褂子的男人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又神叨叨地搓搓手朝天一拜,“福神娘娘保佑我,今日赌运宏昌,不被晦气事儿影响。保佑保佑……”
同行的友人瞧他神叨叨的模样,继续打听:“齐福,你说的可是经常混迹在城西的那个老乞头?姓孙还是姓陈来着,记不清了。我早上出门就听我家小娘子说,城环司今儿从路边拖了一个老乞丐去火场。”
“谁知道他姓甚名谁,乞丐还管什么姓名。估计就是你说的那个老家伙,还是我去城环司上报的,不然一条死尸摆在附近,影响我家屋宅的运势。”齐富回想起早上的经历,心里仍旧不大痛快,说话也带了怨气,“他倒是好,死得笑眯眯的。”
“我听说,他前几日不知从哪儿来的小银豆,还想跑去明河酒楼吃酱猪蹄,刚迈脚就被轰出来了,嘴里还嚷嚷着‘我有银钱,不白吃’。”
齐富一听,倒是有些差异,没想到这老乞头先前还发生过这般闹笑话的事,想了想竟也有些同情他了:“伙计们哪管这些,没有食客们愿意和乞丐坐一个大堂,怕跌身份且不说,更怕不干不净。不说他们,要是张添当时在场,你照旧和那些人一样,不愿意。”
“咱又不是大圣人,愿与乞人同席同食。我这种市井小民,自然是千百万个不愿。”张添摆摆手,回的话倒是坦荡,“你说他是不是因为手里那点银豆子才招来杀生之祸的?”
“应该不是,那些银豆子怕早就被他用光了。”齐富晓得前因后果,城环司也带他去问了话,“仵作验尸了,说是吃了有鼠药的吃食,被药死了。而且身上除了他那身破烂衣服,别的也没有了。”
“这就是命啊......”张添不得不感叹一番。
两人渐行渐远,后面模模糊糊又聊起了今日要去哪家赌坊碰碰运气。
江峰也没想到会如此凑巧,那二人先前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进了他们两兄弟的耳朵,江流的脸色霎时间变得很不好看。
“做了就不要后悔。”江峰看了一眼江流,不再多说,“走吧,去慈济源。”
......
赵秋儿在慈济源呆了好几日了,好在当初说的理由在里头多呆几日也不会引起守门人的怀疑。
如今,他每天都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在吕先生那儿取药,然后挑着药篓子顺利穿过平院,最终分别送到东、南、西、北四个阁楼。
简融回回都会热情地陪同他,跟一条甩不掉的尾巴似的。哪怕他总是沉默以对,这个小童子也能自顾自地说上一路。有他跟在一旁,赵秋儿做事异常谨慎,也导致他完全无法与东阁楼的人有进一步的接触,至今也没有打探到与阿爹相关的任何消息。
“来啦。”吕先生并未回头,站在竹舍门口细致地从簸箕中挑出成色不好的药草,放在腰间的小篓子里,“今日的草药已备好,老地方,三筐子。”
说实话,赵秋儿猜不透眼前这个男人。明明自己抱着不轨企图来到慈济源,吕先生也猜中了,却整日跟没事儿人一样,让他送药。
他到底在慈济源里头,是怎样的立场。想不通便不想了,反正找到阿爹后,他就会离开这里。往日里他都是沉默地取东西,今日却不知道为何,鬼使神差地回应了一句那个正精细筛草药的男人。
“吕先生,我去送药了。”
赵秋儿说完便离开了,吕先生听到脚步声渐远,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知道我姓吕了......看来里头又有人多嘴献媚了。曹炎植手底下的人就爱耍这些小九九,跟他一个模样,让人烦不胜烦。”
......
乔吉探了路回来,对着他们摇摇头。
“屋里没人,只有一口锅,在煮东西,不要去看。”
听了这话,他们就算不看,也大致猜到锅里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莫问和钱疏心中更是一阵恶寒,脑子尽是些胡思乱想的画面。
“走吧,进入瞧瞧。”鹿姬胥这番话也拉回了两个少年的无尽遐想。
屋子里很普通,和寻常人家的柴房没有多大差别,黑漆漆的灶台上正亮着小火,一口敞口的铁锅正炖煮着什么东西,时不时还能听见咕咚咕咚沸腾的声音。
钱疏一进屋子就掩住口鼻,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显然这里头的味道对生活富足惯了的他来说,是个不小的刺激。
“这是什么味道,好恶心啊......”
莫问的反应倒没那么大,那些腐烂过的老鼠、野兔,散发的味道比这反胃多了。他在屋子中巡回探查,却一无所获。
“看起来这间屋子往日里并无人长住。找不到什么日常生活所需用品,棉被、换洗衣裳都没有。”
鹿姬胥点点头,赞同他观察的结果:“从灶台的火力和剩余的柴火来看,煮东西的人走了该有一个时辰的样子了,估摸着不久也快回来了。你们想在这里等吗?”
“既然他迟早要回来,我们如今可以先去四周看看,说不定可以发现其他线索,晚些回来也还是能碰着这个人的。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莫问不想就干等着浪费时间,而且他们几个人呆等在这里头,说不定会让别人瓮中捉鳖。
“嗯嗯,哥哥说得对,我们快些走吧。”
钱疏是一刻也不愿在这里头多呆,有了莫问的话更是如临大赦,拔腿就冲了出去。闻见屋外的空气,竟觉得分为清新甜美,他忍不住胸腔起伏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显然刚刚憋得有多难受。
莫问瞧着他这模样,忍不住笑了笑。有钱小胖子在身边,哪怕在如今这幅局面下也能给自己带来笑意。
“那边有人在追逐。”鹿姬胥凝望着东边的树林,语气笃定地说。
钱疏听了他的话,赶紧顺着他的目光朝那边探头探脑。目不转睛地盯了半天,却看不见任何人影,他转头一副怀疑的模样看着鹿姬胥,质疑道:“我都瞧半天了,一个人影儿也瞧不着。鹿边边,你又是在扯谎逗我们了吧!”
“鹿边边没骗人,那边确实有人。”
莫问晓得鹿边边没有说谎。
他神色戒备地盯着那个方向,隐隐瞧见有鸟雀惊飞,腾空展翅。若非受了惊吓,鸟雀定不会那般骤然扑翅急飞。
这是阿娘教过他的,鸟雀们也有自己的生活习性,何时缓缓展翅,何时惊地而起,都是有缘由的。
可让莫问心生怪异之感的是,这距离并不算远,为何听不见一丝丝喧闹声?
“这林子用了纱音阵法。”鹿姬胥瞧他面露疑惑的模样,好心肠地给他解释道,“整个林子被划分了很多小区板块,若是不处于同一个区域,声音将会被隔绝起来,如同隔了一层纱。”
钱疏颇有一种大开眼界的体验,鹿边边这人嘴巴毒辣,可知道的东西是真不少。他想晓得更多关于纱音阵法的事,这下便顾不上自己和鹿边边总是不对付,兴冲冲地问道:“这阵法这么厉害啊!想要在这么大的一片林子布阵,应该很难吧?”
鹿姬胥嗤笑一声,全然不把纱音阵法看在眼里的高傲模样:“就是个不入流的阵法罢了,有何难的,也就下幽界才把这种早已淘汰掉的破阵法当大阵用。”
“嘁,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鹿姬胥这次不似往常般对着钱疏冷嘲热讽或者嬉笑逗弄,语气中难得带了些阴沉:“你若是晓得这阵法是如何钻研出来的,便不会再说一句夸赞它的话语了。”
后面无论钱疏如何软磨硬泡,鹿姬胥都不再说任何和纱音阵法有关的话了。
莫问竖着耳朵,仿佛听见了什么,待他仔细分辨时,才发现那是向着他们不断逼近的脚步声。杂乱奔走着,韵律不齐。
过来的,不止一个人。
他转身将钱疏护住,无需他出言提醒,鹿姬胥和乔吉早已戒备以待。若是有人攻击,他们便能第一时间进行反击。
拖后腿的果然还是他们俩呢,莫问不得不心中叹气,有些不甘心又有些羡慕。其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想变得更强,去看更宽广的世间,这个念头不知不觉如同一个种子,深埋在他心头。
“皮大脸!站住!”一个穿着朱赫色的小童子气喘吁吁地跑着,喘得脸色都有些发白了,“我喊你站住!你若是再不停下,今日便别想吃饭了!”
跑在他前面,全然没有被追赶的紧张模样,一个头发蓬乱的中年男人,脸上挂着有些痴傻的表情,就那么嬉嬉笑笑、直杠杠地朝着莫问两兄弟奔去。